逛街竟然會碰到告狀的。倒是出乎柳俊的意料。柳俊伸手接過年輕人遞過來的材料,並沒有急着打開,很溫和地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家裡是哪裡的?”
“我叫蔣樺樹,家裡是白湖縣樺樹鎮的……”
年輕人口齒清晰,聽柳俊和他說普通話,也用普通話答道。
“嗯,你先等一下,待會和我一起回市政府。”柳俊對蔣樺樹說道,又轉向那個城管隊員:“今天晚上你們的執法行動,到此爲止吧。野蠻執法肯定是不對的,要做深刻檢討。通知殷開山,明天上午到我辦公室來一趟,說明情況。”
“是是……”
城管隊員一迭聲的答應,聲音不住打顫。
這下麻煩了,殷局鐵定要被市長修理,他們幾個,就等着被殷局修理吧!今天的運氣不是一般的差,逮個乞丐都會被市長碰上!
吩咐完城管隊員,柳俊轉過身,慢慢往回走。
蔣樺樹呆在那裡,不知是否應該跟上去。於懷信小聲提醒了他一句,叫他跟上。蔣樺樹這才腳步虛浮地跟了上去。
柳俊沒有急着回市政府,而是先送蔣樺樹去了醫院。剛纔幾個城管隊員棍棒交加,雖然及時制止,蔣樺樹還是受了傷,該當先去看看。
所幸並無大礙,醫生給塗抹了些紅藥水,開了點藥。
整個過程中,柳俊一直沒有怎麼說話,蔣樺樹年紀不大,卻還機靈,見柳俊不問,也不急於向他訴說。反正已經找到了市長,不愁沒機會向他說明情況。
剛剛從醫院出來,一臺小車“嗤”地一聲停在門口,一箇中年男子急匆匆的從車上走下來,疾步來到柳俊面前,擡手擦了一把額頭的汗水,叫道:“柳市長……”
柳俊望了他一眼,正是城管局局長殷開山,氣喘吁吁的,滿頭滿臉的汗水,滿頭滿臉的惶恐。
“對不起啊,市長,我……我向你檢討!”
殷開山被柳俊淡淡的目光一掃,渾身激靈靈打了個寒顫,趕緊着點頭哈腰的做檢討。
柳俊擺了擺手。說道:“老殷,檢討明天再做,今晚上回去,墊高枕頭好好想一想。”
“是是……”
殷開山又是一陣點頭哈腰,汗水如瀑布般傾瀉而下。
這個時候,董燕龍已經將二號車開到了醫院門口,自然是於懷信通知他的了。柳市長身後跟着一個鼻青臉腫的少年,就這樣走進市政府大院,影響可不好。
柳俊調任潛州市,秘書依舊用的於懷信,司機就用了抗洪搶險時候給他開車的董燕龍,薛梓易留在玉蘭市另行安排工作,根據他自己的要求,調到長河區去了。
柳俊說完,不再理睬殷開山,徑直上了二號車,說道:“回市政府。”
董燕龍一點油門,奧迪車緩緩滑了出去,殷開山一直畢恭畢敬站在那裡,目送二號車離去,這纔再次擦了一把冷汗。滿臉晦氣的鑽進了自己的車。
蔣樺樹是第一次進入莊嚴肅穆的市政府大院,雖說是初生牛犢不怕虎,見了這般莊嚴的氣度,也不自禁的有些害怕,走起路來畏手畏腳的,不時東張西望,又是緊張又是興奮。
來到市長辦公室,蔣樺樹更是被鋪着紅地毯的辦公室驚住了,不敢踏進去。瞧瞧自己,身上髒兮兮的,也不怪城管的將自己當成乞丐,貌似與這樣華貴的所在,很不搭界。
其實潛州市的辦公室裝修,遠不如玉蘭市,甚至還比不上長河區,算是比較簡樸的。劉輝和陳向洋都是比較老派的領導幹部,崇尚節儉。但在蔣樺樹這個鄉下少年的眼中,自然是豪華無比了。
進了辦公室,柳俊換上了笑臉,溫和地對蔣樺樹說道:“小蔣,坐吧,吃了飯沒有?”
蔣樺樹臉上泛起紅潮,不好意思地說道:“柳市長,我,我已經一天沒吃飯了……”
柳俊不由皺起眉頭:“爲什麼?”
“我沒錢,錢包被扒手偷了,身上一分錢都沒有,又回不去……剛纔在廣場……”
提到剛纔的遭遇,蔣樺樹又漲紅了臉。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人。無緣無故被人家當作叫花子,捱了一頓好打,確實蠻屈辱的。
“錢包被偷了,你可以向警察求助嘛,上派出所去,請求幫助。”
蔣樺樹紅着臉說道:“我……我不知道。警察還管這個?”
柳俊略略有些詫異,問道:“你讀了高中嗎?”
一般來說,縱算是鄉下孩子,讀到了高中,總該有這個常識。
蔣樺樹不好意思地搖搖頭:“沒有。初中畢業!我家裡條件不好……”
柳俊緩緩點頭,對於懷信說道:“懷信,你想辦法給小蔣弄點吃的來。“
於懷信忙即應諾,馬上出去打電話。
柳俊坐在蔣樺樹對面,問道:“小蔣,你找我,是爲了什麼事?”
“柳市長,我,我要告狀!”
蔣樺樹剛剛恢復了一點平靜的臉色,又漲得通紅,神情很是激動,渾身都在微微顫抖。
柳俊笑了一笑,說道:“小蔣,不必激動。你有什麼情況,都可以向我反映,只要你說的是實話,我會處理的。”
蔣樺樹略略鎮定,多少帶着一點疑惑說道:“柳市長,你說話算話?”
一開始在吉慶廣場,蔣樺樹見柳俊很年輕,似乎比自己也大不了幾歲,有些不大相信他是市長。見了城管隊員對柳俊的態度,再到了市政府,心裡自然不再懷疑柳俊的市長身份。不過對柳俊的承諾,依舊不大信得過。
柳俊微笑道:“爲什麼這麼問?”
“嗯,我,我去過很多地方,鎮裡面,縣裡面都去過,他們都不理我,也有說要研究研究的,要我回去等消息。都快半個月了,什麼消息都沒有……我爸……我爸在醫院,沒有藥費了,快死了……”
蔣樺樹說着,眼淚撲簌簌的滑落下來。
柳俊的神情頓時凝重起來,問道:“你爸爸病得很重嗎?什麼病?在哪個醫院治療?”
蔣樺樹觸動了傷心事,眼淚不絕流淌,一時之間,不能回答柳俊的問題。柳俊便將水杯往他面前推了推,說道:“小蔣,你先喝口水,別急,慢慢說。”
蔣樺樹端起水杯,一口氣喝了大半杯,擦了擦嘴,望着柳俊,很認真地問道:“市長叔叔,你真的能幫我做主嗎?”
柳俊鄭重地點頭,說道:“能!我一定幫你做主!”
“那好,我就想問一件事,不是說上級發了救助金嗎,爲什麼我們一分錢都沒有領到?”
潛州市受災嚴重,中央和省裡都很重視,災情過後,第一時間下撥了一定數額的救災款,市財政也有這筆支出,是針對受災最嚴重,生活最困難的部分羣衆發放的。
當然,後續還會有更多的救助款項和物資發放下來。相對潛州這麼大規模的地級市來說,安撫災民,災後重建,是一個很龐大的工作,需要逐步去落實。柳俊上任之後,已經要求市民政局進行初步處置。
“小蔣,你把事情的起因經過,來龍去脈,詳細給我說明一下。”
柳俊很溫和地說道。
“哎……我家是白湖縣樺樹鎮蔣家大垸的……”
“蔣家大垸?”
柳俊重複了一遍。大洪水中,潛州市一共有三個大型圩垸潰壩,白湖縣樺樹鎮蔣家大垸是其中之一,在柳俊接手陳向洋,指揮全市的抗洪搶險工作之前,就已經潰垸了。
“是的,我們蔣家大垸被水淹了……”
見柳市長似乎對蔣家大垸有些印象,蔣樺樹心中更加升騰起幾分希望,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開始詳詳細細向柳俊彙報情況。
蔣樺樹一家,是蔣家大垸一戶普通的村民,一家四口,蔣樺樹的父親叫蔣有才,母親姓吳,蔣樺樹是長子,還有一個十幾歲的妹妹。家裡的經濟條件很一般,主要是蔣有才身體不大好,幹不了重體力活。好在現今政策活泛,蔣有才會一手裝修的技術,在鎮裡一個小裝修隊做工,妻子和孩子在家裡操持農活,勉強能維持一家的生活。
大洪水來襲,蔣有才雖然身體不好,也響應鎮裡和村裡的號召,上了大堤,一樣的扛麻袋搶險,堅守了半個月之久。後來眼見大堤守不住,才隨着大家一起撤退。這半個月高強度的體力勞動,加上日日大雨滂沱,蔣有才的身體益發的透支了。蔣家大垸潰垸,蔣有才一家,只來得及帶出些最基本的生活用品,一起在白湖縣城體育場安置下來。
到了縣體育場之後,蔣有才就出現感冒發燒,不住咳嗽的毛病。當時亂紛紛的,也沒人顧得上重視,就在臨時醫療點弄了點藥,吃下去不見好,後來不得已住進了臨時醫療點的臨時病房,打針吃藥,養了一段時間,身體越來越差,洪水完全消退,蔣有才的病情也益發嚴重,不得已住進了白湖縣人民醫院,病情幾經反覆,現在越來越糟糕了。
“市長叔叔,我們實在沒辦法了,能借的地方,親戚朋友,都借遍了,實在借不到錢了,我爸他……”
蔣樺樹說着,又失聲痛哭起來。年輕男孩子悽嗆的哭聲,在靜夜裡尤其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