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省駐首都辦事處副主任鬱志達做夢也沒想到,柳書記會忽然出現在駐京辦。
這個駐京辦,其他的書記省長們倒是經常光顧,唯獨柳書記是個例外,幾乎從未登過駐京辦的門。這個也很好理解,畢竟柳書記的家在首都來着。其他書記省長赴京是出差,柳書記則是回家,含義不一樣。
A省駐京辦事處,實際上是一個四星級的賓館,對外掛着“青松賓館”的招牌。
當然,一多半生意是由A省赴京的幹部們帶來。柳俊擔任省長之後,致力於開源節流。其中節流的一個重要環節,就是大力壓縮行政開支。將所有地級市的駐京辦事處,一刀切了。僅僅保留A省駐京辦事處。
這個駐京辦,前幾年成爲一個巨大的“禍患”。國內官場的特點就是跟風,只要什麼事情一流行,馬上便一窩蜂的涌上來。最開始那會,不要說省裡市裡,就是一多半的縣區,竟然也都在首都搞起了辦事處。有些離譜的縣,辦事處都有三個,駐京辦一個,駐省辦一個,剩下一個則是駐市辦。縣裡領導,無論去市裡省裡還是首都開會出差,都有自己的“行宮”。伴隨而來的,則是極其龐大的公務開支。試想一個縣的書記縣長,每年能夠幾次去首都開會跑項目的機會?但這個駐京辦,則是長期的機構,必須維持十幾個人的工資待遇,還有一些必要的招待開支費用。一些縣光是維持這幾個“駐某辦”的行政開支,每年都要花費好幾百萬。
除此而外,駐京辦還有一個“職責”,就是“遣返”。一些去省裡首都上訪的羣衆,縣裡鞭長莫及的時候,駐京辦或者駐省辦就能發揮作用了。不管用什麼方法,總之就是要將這些上訪的羣衆攔住,然後“遣送”回家。其中不免要發生許多不合規矩的事情,駐京辦的幹部也不是那麼脾氣平和,聯合當地公安派出所的警察同志,使用一些強硬的手段。
搞不好,上訪者一件事就變成了兩件事。以前所受的委屈尚未平復,又要在駐京辦受到新的委屈。
據說駐京辦最“流行”的時候,各省市在首都大大小小的辦事處,有上千個之多。很多財政不寬裕的縣,所謂的駐京辦就是租個民房,小小四合院,掛起牌子就是衙門。
雖然是個草臺班子,花錢可是一點不含糊。
對於這種現象,柳俊不說深惡痛絕,至少是非常的不待見。
主政玉蘭市的時候,一刀將所有區縣的駐京辦,包括市裡的駐京辦給切了,每年節省兩千多萬的開支。玉蘭市的幹部去首都出差,一律住在省裡的駐京辦事處。或者住在別的賓館也行,但費用不能超過駐京辦的標準。
至於柳書記自己要破例,也沒關係,自己掏錢,不搞公款消費。
做了省長,這位就更狠了,除了A省駐京辦,其他所有駐京辦都不見了蹤影。
就這個事情,還有不少幹部向劉飛鵬反映,言下之意是柳省長太不講人情世故了。駐京辦可不是一個單純的接待機構,肩負着很重要的使命呢。說切就切,別的不說,以後上訪者怎麼處理?這不是給A省抹黑嗎?不要爲了省幾個錢,最後搞得A省的上訪羣衆是全國最多的。
別的省市都有駐京辦負責“遣返”,A省就沒有了嘛。還不得亂套了。
但這事,劉飛鵬也不好怎麼說。真要是和柳俊商議,甚至於柳俊會怎樣回覆,劉飛鵬都已經給他想好了——你把工作做好了,做到位了,哪裡來的上訪者?
劉飛鵬知道,自己要是去和柳俊談了這事,柳俊鐵定會這樣將他頂回去。
柳省長可不是什麼善茬子。
其他駐京辦全部切掉的結果,就是A省駐京辦擴建成了四星級的酒店。不怕上京辦事的幹部多,一個四星級酒店足夠安置的了。
說起來,柳省長還真是個“守財奴”,算盤珠子扒拉得賊精,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幹部的一點出差費用,都想要通過駐京辦給賺回來。
因爲這個思路,青松賓館的配置是比較齊全的,不但客房比較精緻,餐飲娛樂業也是一應俱全,絲毫也不比其他正式的酒店賓館差到哪裡去。每年對外營業,也能獲得不菲的收入。
駐京辦,在柳俊手裡由一個“賠錢貨”變成了搖錢樹。
不過這棵搖錢樹,柳俊還是第二次過來視察。第一次是青松賓館正式落成,對外掛牌營業。作爲省長,柳俊親自過來剪綵。
那一回,鬱志達還是潛州市的副市長,沒有到駐京辦工作。
柳書記視察青松賓館,並未事先通知,說來就來了。鬱志達得到消息的時候,柳書記的大奧迪已經到了門廳。鬱志達飛奔前來,還好柳書記尚未上樓,正在大堂和一個年輕人說話。
“浩然,你不用跟着我了,去約會吧”
柳俊微笑着對胡浩然說道。
如今的胡浩然,正經是少校軍官。自然隨行警衛的時候,穿的是便服,不是軍裝。
首長忽然說出這樣的話,胡浩然猝不及防,鬧了個大紅臉,扭扭捏捏的,說道:“首長,這……我現在正在執行任務呢……”
“下班時間,任務結束了”
柳俊一揮手,笑着說道。
“那……她也在執行任務……”
柳俊哈哈一笑,說道:“沒有。我給你打聽過了,她也下班了。再說,郭部長也不是那麼不通人情世故的嘛,不會妨礙你們小年輕談戀愛的。”
卻原來胡浩然上回“被騙”,回了東北老家之後,才知道父母是催着他回家相親來着。說起來也是巧了,胡曉峰給他“相”的那個對象,也是軍官,在公安部警衛局上班,正是中組部郭繼賢部長的衛士,就是在清風棋院因爲堅持要搜查柳俊差點和胡浩然動手的那個女衛士。
姑娘姓譚,叫譚新瑛,很“威風”的一個名字。
這門“親事”,還是武黃河的兒子武正豪親自給介紹的。武正豪以前在公安部邊防局供職,大校軍銜。前年晉升少將,出任公安部警衛局常務副局長。與胡曉峰關係很是不錯。
譚新瑛也是將門之後,軍伍世家出身,算得是何武系的嫡系人馬。譚新瑛軍校畢業之後,因爲軍事素質出類拔萃,被武正豪點名要進了公安部警衛局,擔任了郭繼賢部長的副衛士長。眼見得胡浩然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武正豪和胡曉峰喝着酒,就把事情給定下來了。
胡浩然與譚新瑛一見面,都有點愕然。
這個當真是不打不相識了。既然是長輩有命,兩名優秀軍人倒也沒將當初那點誤會放在心上,正兒八經談起了朋友。
他們這個談朋友,還真是用“談”的。胡浩然隨着柳俊在A省,譚新瑛在首都,平日裡壓根就沒有多少機會見面,只能是下班之後打個電話或者發個短信,要不上網視頻一下,聊聊天。就這還要覷空,往往胡浩然清閒了,譚新瑛正忙着呢,或者反過來。
擔負着特殊的職責,就是這麼無奈的。
柳俊喜愛胡浩然,自也體諒他。到了首都,就給他放假,讓他去會“小情人”。
胡浩然畢竟面嫩,有點不好意思,猶豫着不知道該怎麼辦。對他們來說,上下班的界限是很不明確的。既然柳俊還在進行戶外活動,他就得“上班”。這個時候離開柳俊身邊,算是擅離職守了。
柳俊一揮手,笑道:“去吧去吧,這是命令”
聽到“命令”二字,胡浩然條件反射般挺直了身子,答了一聲“是”,扭頭走掉了。
柳俊哈哈一笑。
同行的銀監會邱主席笑道:“柳書記還真是體察下情啊,是個好領導。”
柳俊微笑道:“這一點,邱主席不是到今天才知道的吧?”
柳書記還是老樣子,一貫的不謙虛。
邱晴川便笑着搖頭。這段時間,銀監會的工作逐漸走入了正軌,邱主席也沒有剛到任時那麼忙碌了,好好將養了一段,身上多了些肉,小身板看上去比以前結實多了。臉上也是容光煥發,不再愁眉緊鎖,整個人都年輕了好幾歲的樣子。
待到胡浩然轉身離去,鬱志達纔敢小心翼翼地上前幾步,深深給柳俊和邱晴川鞠躬,恭謹異常地向兩位領導請安問好。
“哦,是志達啊,好久不見了,還好吧?”
柳俊微笑着說道。
鬱志達也是柳俊的老部下了,柳俊剛任潛州市長的時候,鬱志達是白湖縣長。後來白湖縣委書記方汝成出事,搞出個震動全國的“白湖窩案”,鬱志達便擔任了縣委書記。那個時候,任誰都要將鬱志達劃歸柳俊線上,認爲他是柳俊的嫡系。
但不知道什麼原因,這麼多年過去,鬱志達的仕途之路走得很不順暢,磕磕碰碰的,年逾五旬的人了,至今尚在副廳級打轉,還是駐京辦副主任這樣不大硬邦的副廳級。
與柳俊看重的其他嫡系干將比較起來,鬱志達已經很邊緣化了。
柳俊這句“好久不見”,也從側面驗證了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