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算本衙內先知先覺,睿智不凡,仍有許多事情始料未及。美女掛曆才發放了一小半,廣告效果立竿見影,煽情一點說,那可是轟動性的。只不過,首先手忙腳亂人仰馬翻的並非五伯和張力,而是巧巧麪包屋,是本衙內和樑巧老闆。
巧巧麪包屋開張在騰飛機械廠之前,開業之初,營業狀況非常一般,甚至可以說是境況慘淡。當時烤麪包機功能十分單一,就能烤一種圓麪包。對於這個洋玩意,向陽縣的人民羣衆大都是持觀望的態度。麪包金黃噴香,鬆脆爽口,還抹了蜂蜜,吃起來味道很不錯,只是價格太貴,兩毛錢一個呢。那時吃個包子也就五分錢一兩糧票。
定價爲兩毛,也是經過反覆計算的。關鍵在於成本較高。當時麪粉是統一供應的,要有糧本和糧票,國營飯店自有定量標準,似巧巧麪包屋這等私人的店子,糧食局和糧站都不可能給予額外的麪粉供應。麪粉要在農貿市場購買,當時所謂之“議價糧”是也!品質倒是有保障的,就是價格偏高。
要說,以我目前的能耐,也不是到糧食局搞不到一點麪粉。不過老實說,他那麪粉我還真有些瞧不上眼。都是些陳年宿貨,烤出來的麪包口感不佳,沒的砸了自家招牌。
一連幾天銷售量都上不去,樑巧急得什麼似的。因爲我說了,這些麪包,如果兩天之內沒賣掉,就要全部丟棄,不能再賣。
連續幾天都是幾十個幾十個的麪包被丟掉,一貫對我千依百順的樑巧也忍不住質疑我的決定。
“小俊,這……這也太浪費了呀。糟蹋糧食,要遭雷……雷……”
說到這裡,樑巧意識到不對,慌忙掩住了嘴。
我笑着給她補足:“要遭雷劈的是不是?”
“不是,不是說你啊……”
樑巧忙伸手來掩我的嘴,滿臉惶急。農村出來的小女孩,很信這些東西。
我順勢抓住她的手,輕輕一帶,巧兒柔嫩的身軀就靠到了我肩頭。唉,她比我高,這種溫香軟玉在懷的感覺便差了一些。
老天爺也真是促狹,咋就不讓我穿越回稍微大幾歲的時候?豈不是可以立時爽歪歪?嗯嗯,不過那樣一來,又未必能與巧兒相逢相識了,怕是早被那個叫桂花嫂的可惡媒婆賣給了老光棍。
巧兒在我肩頭稍稍靠了一下,便急忙掙脫開去。
怕別人看見呀。
店裡可是請了一個幫工,叫樑秀菊,也是楓樹大隊人,十八歲,算起來是樑巧未出五代的堂姐。樑秀菊挺能幹,做事利索。有她相伴,我不在店裡的時候,樑巧也有個說話的人。原本想叫樑巧的姐姐樑少蘭來幫忙的,可巧樑少蘭剛生完小孩,脫不開身。
“傻丫頭,做生意講究個信譽。麪包放得兩天,就不新鮮了,吃起來口感很差,會影響我們的聲譽。”
樑巧點點頭:“我知道,你說的總是有道理的。我就是有點心疼……”
“不用擔心,生意很快就會好起來,怕只怕到時候你忙不過來。”
“嘻嘻,那纔好呢。”
樑巧露出很是嚮往的神情。
她對我說的每句話都深信不疑,不過亦未曾料到這個“忙不贏”來得如此之快,如此突然。
因爲產品不同,美女掛曆發放的對象和範圍也是不同的。機械廠的掛曆主要發放到各個鄉鎮,小部分發放到鄰近的寶州市和青安縣。巧巧麪包屋的廣告對象,自然全部集中在向陽鎮一隅之地。兩千份掛曆發出去一半,巧巧麪包屋就差點被擠破了門檻。
更有甚者,一招待所新任所長鐘山親自登門,要求巧巧麪包屋每日最少供應一百個麪包,他要給招待所的客人作爲早餐之用。
樑巧有些爲難。這孩子心眼實,眼見得麪包一下子變得供不應求,心想人家開口就是一百個,還是“最少”,答應了他,別的客人上門卻買不到可怎麼辦?
“小樑同志,一招待所是什麼地方,你不知道吧?裡頭住的可都是縣裡的領導,甚至還有省裡和地區的領導,這可是政治任務。”
鐘山見樑巧爲難,便有幾分不高興,端出了“政府採購”的架子。只是穿着淡藍色工作服,頭上戴着淡藍色工作帽,腰間繫着白圍裙的樑巧漂亮得緊,鐘山終究不能完全板下臉來。
我聽到鐘山的聲音,從裡間走出來,笑道:“鍾叔,你好。”
“小俊?你怎麼在這?”
鐘山大爲訝異,實在未曾料到在這裡也能碰到我。
他是前紅旗公社的副主任,與我是老相識。現今也算是嚴玉成和老爸的嫡系親信。
“這店是我姐開的啊!我在這幫忙呢。”
我笑着朝樑巧婀娜的背影指了一指。
我原本不想太張揚,麪包店這種地方,人來人往的,很容易傳出話去。只不過涉及到樑巧,由不得我不高調出場。我恨不能在樑巧額頭打上“柳”字烙印,昭告天下——這是本衙內的女人,誰要是敢欺侮她或者打她的主意,老子跟你死磕!
“你姐?”
鐘山顯然不信。對我家的情況,他可是比別人瞭解得更清楚。
“我師姐。她是公安局樑局長的侄女……”我想了想又加上一句:“我最好的朋友。”
“噢……是這樣,我明白了。”鐘山恍然大悟的樣子:“既然是熟人,那就更好說了,我那裡每天一百個,可不能少。”
我心中暗笑,廣告一打,原本無人問津的麪包一下子便成皇帝的女兒了,瞧鐘山的意思,我要不答應,他真能上老爸那裡說去。
“沒問題,鍾叔。不過我要先聲明,店裡人手緊,頭前幾天,怕是不能叫人給你送過去,你得派人來取,我給你留着。等過幾天店裡請了幫工,再叫人給你送貨上門。”
鐘山馬上笑着點頭:“行行行,我派人來取。”
“還要請人啊?”
等鐘山走後,樑巧問道。
請一個幫工二十元月工資,還要包吃住,樑巧怕開支太大。
看她墨玉葡萄似的眼睛撲閃不已,嫣紅的臉頰上沾了一點點白色的麪粉,我強忍住想要親吻一下的衝動,伸出手指刮刮她的鼻子,笑道:“當然要請人了,瞧這架勢,將你和秀菊姐撕成四爿怕也不夠使。這樣,再招一個幫工來店裡幫忙,另外買兩臺二手單車,招兩個銷售員。”
“銷售員,幹嘛的?”
樑巧好奇地問。
“銷售員顧名思義就是賣麪包的了。這兩個人就招向陽鎮本地的,不用住在店裡,也不用管飯,不用開工資……”
“什麼?不管飯不開工資,人家憑啥幫咱們做事?”
“他的工資得自己去賺,我把麪包批發給他,每個一毛八或者一毛七,他自己騎着單車走街串巷去吆喝叫賣,賣得多就賺得多。要是偷懶不幹活,那就一毛錢都賺不到。”
樑巧在心裡默算了一下,覺得可行。如果平均每天能賣掉一百個麪包,就能賺兩到三塊錢,一個月下來,得有六七十塊,絕對的高薪。而本錢卻只需要不到二十塊外加一臺二手單車的押金。
“小俊,你真聰明,什麼都想得到。”
樑巧由衷地讚歎道。
我笑着將額頭在她嬌豔的紅脣上輕輕觸碰一下,算是自己給自己一個獎賞。
“老闆,來兩個麪包。”
一箇中氣充沛,雄渾無比的聲音自門口傳來。
我和樑巧立即喜笑顏開。
門口站着的,可不正是魁梧壯實,威風凜凜的公安局樑局長?
“師父,你下班啦?”
“叔,快請進來坐……”
樑巧慌忙打開側門,請樑國強進來,又是搬凳子又是端茶倒水。
“這才幾點,就下班?我是聽程新建說你倆在這開了個麪包店,特意過來看看。”
“呵呵,樑局長前來視察工作,小店蓬蓽生輝,請問局長大人有何指示?”
說起鬥口,這位武師父自然絕非小徒弟的對手。不過樑局長乃是高手,精通避虛就實的道理,壓根不接我這茬,揪住樑巧問這問那。
在這位寬厚的本家叔叔面前,樑巧完全放開,唧唧咯咯的連比帶劃,將這麪包屋的前因後果說了個明白。我倒也並不介意讓師父知道真相。
“小俊,好本事!”
師父誇道。
見他並不板起臉來說教,我略有些詫異,稍稍深入一想,便即恍然。樑國強嚴厲歸嚴厲,卻並非那種食古不化的人。試想一個榆木疙瘩武功再高,焉能幹好偵察兵這機靈無比的活?更別提擔任一縣的公安局長了。只要我將這“好本事”用在正道之上,他顯然不反對。
自打幫樑國成逃過牢獄之災,保住了樑經緯這個戰鬥英雄,又幫助樑巧自立,進而幫助樑家養殖蜜蜂,到眼下這個生意紅火的麪包店,樁樁件件,都讓樑國強很高興。而我身爲縣革委主任的兒子,小小孩童,練功時頗能吃苦,絕少驕嬌二氣,也讓樑國強格外滿意。每每與人提起這個小徒弟,都是讚不絕口。
至於我在嚴玉成面前進言,令他得以榮任公安局長,卻是不足爲外人道也。若讓人得知一縣公安局長的更替,居然是出自一個十歲孩童之口,怕是要掀起軒然大波。
“叔,吃個麪包吧,剛烤出來的,可香了。”
樑巧用托盤端上來五六個新鮮的麪包,殷勤相勸。
得知這個麪包屋確實是我出資的,樑國強也不客氣,當即抓起一個大口吃起來。
“嗯,不錯,果然是香得很,又香又甜。”
見他吃得香甜,我和樑巧都開心地笑了。
“小俊,聽說你讓黑子叫人把工商局康局長的兒子給打了?”
樑國強一口氣吃掉三個麪包,端起茶杯喝水,很隨意地問道。
我先是一驚,隨即笑道:“是啊。康小剛那混蛋,仗勢欺人,還有那個老林,竟然對巧兒動手動腳……tnn的,打他是輕的,若我大得幾歲,非得親自動手,打斷他的狗腿!”
“砰”地一聲,樑國強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我和樑巧心中都是一跳。
“說得好!”
樑國強呼哧呼哧喘了幾口氣。
“這纔像是我的徒弟,有血性的好漢子!”
我咧開嘴笑了。
“不過,小俊啊,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像康小剛和老林這種混蛋,教訓一下也沒什麼不應該。可不許幹仗勢欺人的事!”
樑國強盯着我的臉,很嚴肅地道。
“請師父放心,我知道怎麼做。”
“是啊,國強叔,小俊絕不會幹壞事的!”
汗!
且不論樑國強有何反應,我先就汗流浹背了。貌似我有這麼忠厚老實嗎?我可從未以“良民”自居過。
樑國強笑道:“你又怎麼知道他不會幹壞事?”
樑巧撅了撅嘴巴,低聲道:“我就是知道……”
樑國強哈哈大笑,摸了摸樑巧的腦袋。
“師父,跟你商量個事。”
見樑國強心情甚佳,我決定趁熱打鐵。
樑國強盯着我看了一陣,忽然有點狡黠地一笑,說道:“怎麼,想還黑子一個人情?”
我駭然,先頭周先生堪比“諸葛亮”也就算了,畢竟頭上頂着個教授的大帽子呢,怎麼這又冒出一個“劉伯溫”來?
見了我略微有些做作的駭然之色,樑國強笑了笑,隨即肅容道:“小俊,你前途無量,還是不要跟黑子這些人混到一起的好。”
我搖搖頭,說道:“師父,你理解錯了。我不是要跟黑子混到一起,我是不想看他繼續胡混下去,想要拉他一把……這人講義氣,本性不算太壞,真能拉上岸的話,還有得救。”
這倒不是危言聳聽,照這樣混下去,一九八三年嚴打的時候,黑子九成要吃“花生米”。那麼虎彪彪的一條漢子,可惜了的。
見我說出這麼一番禮義兼備的話來,樑國強兩眼放光,對我更是刮目相看。
“那你打算怎麼救他?”
“給他找份正經事做,別再胡混。”
“唔……這倒是不錯的想法……”
樑國強沉思起來。
公安局的職責,除了“打擊犯罪”,還有很重要的一條,便是“治病救人”。樑國強這般實誠漢子,沒準會將“治病救人”看得更重一些。
“叔,我覺得小俊說得有道理呢。”
樑巧又在一旁敲邊鼓。
其實她連黑子是何方神聖都不清楚。不過只要是我說的,便一定有道理。
樑國強微微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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