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局長,這些天給你打了那麼多次電話,怎麼一直推脫沒時間啊?”
一個粗豪且略帶點嘶啞的聲音哈哈笑着,大聲嚷嚷。
聽到這個聲音,柳俊便立即聯想起剛纔門口那個胖男人,貌似很可以將這粗豪嘶啞的聲音與那人肥胖的身軀聯繫到一起去。
事實上,柳俊猜測得也很準確。隔壁包廂裡坐的就是剛纔過去的那一撥人,現今大聲嚷嚷的就是那個剛纔的胖子。
“百老匯夜總會”的包廂也有大有小,柳俊兩人要的是小包,隔壁就是大包,電視機,錄像機一應俱全,還有麻將桌子。
當時的夜總會歌舞廳之類的消費場所,是個混合模式。包廂裡可以看電視看錄像,可以搞小型的舞會,還能打麻將。當然,也隨時可以去到外邊的大舞池跳舞。
要看客人自己的意思了。想小範圍聚會就在包廂裡頭,圖個熱鬧的話就去外邊大舞池。
一間間包廂之間的隔音效果儘管不怎麼的,對着外邊舞池的那一面牆壁,倒是做了些處理,隔音效果略好一些。
“王總,你是不知道啊,現在縣裡風聲緊得很。方書記他們一班子常委差不多是連鍋端掉了,市裡新派了一位書記過來,誰都沒一點路子。能不緊張嗎?”
田局長說道。
“新書記到底是個什麼來路?我怎麼聽說是挺漂亮的一個年輕妹仔……這可真是怪了,市裡面的頭頭腦袋都進水了嗎?派一個年輕妹仔來寧北縣當一把手……”
王老闆大咧咧的道。
他說前邊半段話的時候,柳俊朝白楊猛眨眼睛,到了後半段,就換白楊對柳俊猛眨眼睛了。蓋因“腦袋裡面進水的市裡頭頭”之中,柳衙內的老爺子首當其衝!
“王總,千萬別亂說話,隔牆有耳啊!”
田局長倒是比較小心。
“沒事。隔壁就是一對小鴛鴦,毛都沒長全呢,估計是偷偷摸摸出來談戀愛的學生伢,哪裡知道縣裡市裡的大事?這會子說不定正在……嘿嘿……”
王總淫褻地笑了起來。
白楊柳俊相顧愕然。
難不成他二位生得如此面嫩,竟然被人誤會爲學生?而且還冠以“偷偷摸摸談戀愛”的評語,那就是高中生了,大學生談戀愛不必偷偷摸摸的。
料必是包廂內燈光太過昏暗所致。
隨即白楊的柳眉就揚了起來。這個王總的語氣也太淫褻了一點,叫人心裡好生不舒服!
柳俊輕輕拉住白楊的手,微微使勁捏了一下,笑着說道:“縣裡面的情況就是這樣的,到處都是暴發戶,你要是計較這個,每天生氣都生不完的了!”
白楊想想也是,便點了點頭。
“哎,田局,我們礦裡的那個安全生產許可證,你什麼時候給我們發下來?”
王總撇開市裡縣裡的“大事”不談了,聊起了自己的小事。
田局詫異地道:“你們礦裡的安全生產許可證,不是早就發了嗎?”
“哎呀,我說的不是以前那個,是七嶺衝那邊那個,新的……”
聽這語氣,王總是什麼煤礦的老闆,而那個田局應該是安監局的負責人了。
柳俊望了白楊一眼。
“縣安監局的局長田紅軍。”
白楊淡淡答道。
柳俊便笑了。
看來這幾天晚上的苦功沒有白費,至少基本上把中層幹部的名字記全了。白楊本就是學文出身,參加工作之後也一直讀書不輟,記性是很好的。
柳俊在白楊的手掌心裡撓了幾下,以示鼓勵。
敢情這傢伙就一直沒有放開過白書記的纖纖小手,也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從白楊的對面換成坐在旁邊了,捱得還很近的。
白楊心中一驚,趕緊將手抽了出來,同時身子也向旁邊略略移動了一點,側過頭不願意和柳俊面對。心裡頭更是“怦怦”亂跳不已。
隔了好一陣,偷偷瞥了一眼柳俊。
卻只見這可惡的傢伙正斜斜靠在沙發上抽菸,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絲毫沒有臉紅的意思。
“那個呀,別急,再等等,現在風聲緊……你就先挖着嘛,反正也沒人來查你!”
田紅軍支支唔唔的。
“得,有你這句話就行……哎,我說田局,你不是說彭縣長找你談過話嗎?既然彭縣長欣賞你,你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彭縣長這次雖然沒當上書記,可是市裡面派了一個妹仔過來,不就是擺明讓彭縣長說了算的嗎?”
王總暴發戶神態十足,居然給田紅軍分析起縣裡的“政局”來。
“嘿嘿,這些事情你不懂的,我以前是方書記提起來的,彭縣長找我談過話不假,誰知道他心裡真正是怎麼想的?”
田紅軍看來與這個王總的交情着實不錯,這麼敏感的話題也不避諱。
“咳,還不是就是要錢嗎?要錢好說嘛,你只管開口!”
田紅軍不悅道:“你以爲什麼都是可以用錢擺平的?方書記怎麼載的?就是給彭縣長整下去的!你就算肯送,也要人家敢收才行啊……”
“嘿嘿,紅軍,你也不要和我打官腔,咱哥倆不是一天兩天的交情了……我說,旁觀者清,別看你是場面上的人,有些事情你可未必有我看得明白。”
“哦,那你倒是說說看!”
田紅軍顯然對“旁觀者清”這四個字很感興趣。
這些煤老闆,一個個鬼精鬼精的,說不定真能看出些道道來。
隔壁包廂裡,白書記早忘了小頑童剛纔“出格”的做派,豎起耳朵來,仔細聆聽。柳俊卻不如她那麼上心,捏起一顆怪味豆,遞到白楊小巧的嘴邊,白楊自然而然張嘴接住。
柳衙內便愜意地笑了,手掌在沙發上慢慢移過去,又抓住了白楊的小手。
白楊的身子極其輕微地抖動了一下,任由他輕輕握着,不再抽出來。
“我說,彭少雄爲啥子要整倒方朝陽,還不是想自己做書記?那麼,他自己做書記又是爲了什麼?還不是爲了一個錢字嗎?‘千里求官只爲財’嘛……”
王總倒是分析得條條是道。
“嘿嘿,人家是縣長,大人物,又年輕,只想往上爬!你以爲跟你一樣,眼睛裡只有錢!”
田紅軍略有些不屑地曬道。
王總頓時很是不忿,怒道:“他往上爬爲了什麼?還不是爲了錢!不要說他一個縣長,就是市長、省長又怎麼樣?有錢一樣可以擺平!”
柳俊聽了不由微微一笑。
這個可真是典型暴發戶的語氣了。
記得前世的記憶中,有一個報道,說是西南某副省級城市,別名叫“山城”的,就有一個富商很牛皮哄哄地說:只要兩百萬,就能把山城市委市政府全都擺平!
結果這話被曝了光,引發一場不小的風波,“鐵腕總理”聞言大發雷霆,最後倒黴的自然是那個口出狂言的暴發戶。市委市政府的頭頭們鐵了心要治他,不要說兩百萬,兩個億都免不了他的“牢獄之災”。
“王總,別胡說!要不我就走了!”
田紅軍的語氣嚴厲起來。
“得得得,我不說了行吧,來,搓幾圈……”
接着就聽到嘩啦啦的麻將聲音。
“別急,等一會,我約了石縣長,他答應過來的,等一等吧!”
“石縣長?石重?他好像不管你這一塊吧!好像是管教育的……”
別看王總很暴發戶,對縣裡的官員瞭解得倒清楚。
這也難怪。
現行體制之下,哪一個富商不仔細研究本地官場的動態?這個可是不能出差錯的。一步走錯,不要說牢獄之災,最起碼對自家的生意大大不利。
“石縣長是管教育沒錯,可是人家是縣委白書記的老同事啊。照現在的情況看,我們縣裡能和新書記說上話的,就還只有石縣長。據說石縣長這一次能進一步,做常務副縣長呢……”
柳俊又撓了撓白楊的嫩滑的掌心。
白楊忽然有點想笑,連忙忍住了,壓低聲音道:“不許搗蛋……不然……”
說着就往外抽了抽小手。那意思分明是說,你要再搗蛋,手就不讓你握着了。而柳俊卻從這話裡聽出了其他的意思:只要不搗蛋,就可以一直握着楊楊的小手了。
“說說石重!”
柳衙內笑道。
“有這個動議。這次腐敗窩案,石重是在職副縣級幹部裡頭,少數幾個沒有牽涉太深的。”
“是你想提他,還是彭少雄?”
“彭少雄!”
白楊答道。
柳俊點點頭,表示理解。彭少雄果然在努力羅織自己的勢力,拉攏石重。白楊剛來,自然不會那麼快表態要推薦石重進常委。
柳俊的眉頭皺了起來,這事情不大好辦,被彭少雄搶了先手。
照說石重是白楊的老同事,如果由白楊提議他擔任常務副縣長,石重必定感激,自然而然會投靠向白楊的陣營。有一個常務副縣長在縣政府那邊制約彭少雄,白楊的話語權就要增加不少。可是現在彭少雄搶了先,白楊同意這個提議,不過是爲人作嫁。若是不同意吧,又等於得罪了石重,將他加速往彭少雄那邊推。
“沒什麼好擔心的,量才委任吧!”
白楊倒是不怎麼在意。
“再說副縣級幹部的使用權不在縣裡,何況還是進縣委常委,這要由市裡拍板做決定的。”
柳俊微微頷首。
是這個理。
在市裡面還是有一定操作空間的。
不一刻,隔壁包廂響起敲門聲,隨即就是田紅軍恭敬無比的招呼聲。
“石縣長好!”
柳俊便與白楊相視一笑,石重果然來了。看來大夥都沒閒着。
“石縣長今天能來,實在太給面子了!”
“呵呵,田局長太客氣了。同志之間,下班之後相互交往一下很正常嘛……”
石重或多或少帶着點官腔說道。
“那是那是……石縣長,來,給您介紹一下……這位是王總……”
“石縣長,你好!我對你是久仰大名啊……”
王總也是交際應酬的好手,張嘴就來,很給了石重一些馬屁。
石重對於人家的奉承早已經習以爲常,當下照單全收,不鹹不淡地客氣了幾句。
“來來來,石縣長,您看是先喝個小酒助興,還是打幾圈麻將娛樂一下?”
田紅軍殷勤動問。
“我隨便!”
“哈哈,石縣長果真是爽快人,我看這樣吧,叫幾個妹仔過來,先喝個小酒助興……然後再搓幾圈娛樂娛樂……”
白楊頓時秀眉微蹙,很是不悅。
柳俊知道她對基層的情況還不大瞭解,微笑着低聲說道:“先助興,然後再送點票子給石縣長花花,這個都是通用的手段了!”
財色一併用上,官員意志稍微不堅定一點,很容易墜入彀中。
很顯然,石重並不是意志多堅定的人,因爲他並沒有提出反對意見,默許了王總的安排。
白楊瞥了柳俊一眼,不高興地道:“怎麼你好像對這些很熟悉,還很認同?”
柳俊一怔,隨即正色道:“我很熟悉,是因爲有人和我聊起過這些事情。至於說認同,卻不見得。雖說現在官場風氣如此,能夠糾正的時候,我會盡量去糾正!”
白楊這才露出一絲微笑。
不一刻,那邊就響起女孩子嘻嘻哈哈的笑鬧聲,一時之間,“哥啊妹啊”的調笑聲不斷透過薄薄的板壁傳了過來。
白楊再一次蹙起眉頭,不悅地道:“石重以前在團省委的時候,表現還是很穩重的,怎麼到了基層就變化這麼大?”
“入鄉隨俗嘛!”
“這個俗,不隨也罷!”
見白楊心情不佳,柳俊便笑道:“走吧,一起去跳個舞。”
白楊有些猶豫:“算了,叫人看見不好。”
“看見就看見,那又怎麼啦?同事之間,還不興有個正常交往啊?”
柳俊淡淡說道。
也不待白楊有甚言語,拉起她就走出包廂,下了舞池。
這個時候,舞池裡已經有不少人了。
時間還不算很晚,歌舞廳照例是舒緩的慢四節拍,要等到將近凌晨的時候,纔會有比較激烈的迪斯科之類的“勁舞”出現。
一曲舞罷,柳俊和白楊相偕向包廂走去,不防隔壁包廂門打了開來,王總肥胖的身軀疾步而出,懵頭懵腦向白楊撞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