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雨澤 番外
“你，要不要跟我走？”
那天。傾盆大雨，所有店鋪都關了門。他如同往常一般坐在一家小型超市的門口抱緊了自己，嘴脣被凍得蒼白泛紫，被雨淋溼的破舊衣衫沒有一點保暖的效果。
呵，也許明天社會新聞便會出現無名男屍暴露街頭，再然後便會被淹沒在各色的花邊新聞裡……
他迷迷糊糊地想，如果有來世，他可不可以不要再做孤兒？他不怕吃苦不怕委屈，只要給他一個家，他便可以爲之犧牲一切……
再然後，在他幾乎要以爲自己會就這麼死去的時候，他在迷迷糊糊間便聽到了男人這麼一句話。
擡起頭來，是那人好看的手。
他撐着一把傘出現在他的眼前，神情卻帶着帶着莫名地悲傷。
好。幾乎是沒有絲毫猶豫的，他點了下頭。
有什麼關係呢？最差的不過是再次被人販子騙走，進入那不堪的骯髒之地。可是他已經受夠了飢寒交迫的滋味，哪怕是地獄，他也無力拒絕。
可是，那不是地獄，那是天堂。
男人名叫穆辰逸，是x市知名的傳奇人物。
他把他帶回來，教他識字，教他禮儀，甚至把他帶在身邊和客戶談生意。
他惶恐地享受着着天堂般的待遇，幾乎是沒有絲毫安全感地依附着他的存在。他叫他澤兒，他喜歡給他擦拭頭髮，他說，澤兒你的頭髮那麼軟如果留長了一定很好看。他傻傻地點頭，然後在心裡暗暗決定，他再也不會剪頭髮了。
他對他的好，卻引來了另一場風暴。
穆夫人，不喜歡他。
幾乎是第一眼他便知道。
穆夫人很高傲，就像他曾經在電視裡所仰望的那樣，高貴，美麗，雍容，也——冰冷。
她說：別以爲辰逸將你帶回來你便飛上枝頭做鳳凰了，小乞丐，我能趕走一個，也能趕走第二個！
他呆呆地站在那裡任她侮辱，卻是找不到任何話可以說。
第二個？
原來在他之前，他也曾對另一個人那般好過……
他變沉默了，他不想讓傭人們以那種奇怪的眼神盯着他看。只要穆辰逸不在，他們便會聯合起來欺負他，不給他飯吃，還押着他幹髒活；他們在藉口趕走穆辰逸爲他請來的老師，轉身會對穆辰逸說是他不願意上課了。
他們叫他小乞丐。
他知道，他們是夫人的人。
穆辰逸對他很好，儘管不知道他爲什麼突然拒絕了他安排的所有一切。他只是溫柔地對他道：不喜歡的話就算了，我也覺得那些課程很無趣呢。
小寧說，先生愛上他了。
他抱緊了自己，將自己的身子躲到黑暗的角落。
他不是無知的孩童，在人販子手中流轉，什麼見不得人的交易他都做過。十八歲，他的眼早就不再純粹。
男人之間也可以有愛嗎？
他迷迷糊糊地想起那個雨夜，男人修長的手指，好看的眉眼，帶着悲傷的眼眸，溫柔的話語……他給他擦頭髮，生病時徹夜不眠地照顧他，對他溫柔地笑，毫無底線的寵溺。
他以爲男人之間有的只有猥瑣獸性，他卻改變了他的想法。
他鼓起勇氣問他：你，爲什麼對我這麼好？
是愛他嗎？如果是的話，直接告訴他好不好？他從來沒有被人愛過，很想知道那是什麼滋味……
他微愣，而後笑了笑，揉娑着他柔軟的發，看進他認真地眼裡：只是想對你好而已。
只是想對你好而已……
只是想對你好。
他甜甜地笑了。
穆……大哥。
那天，他沒有告訴任何人，悄悄地跑到了後山。他知道的，傭人們說先生最愛藍色的花，他之前有看到山上有藍色的花，他也想要他快樂。
回來時天已經黑了。
他有些孩子氣地擦了擦臉上的污垢。他……應該已經回來了吧？不知道他會不會喜歡呢。
輕手輕腳地走到他的房間門口，卻聽到裡面傳來爭吵的聲音。
“你以爲我不知道？你對那個小乞丐那般好不過是因爲他的眼睛長得很像秦如萱那個女人而已！你從來就沒有忘記過她——穆辰逸，你怎麼對得起我！”
“你閉嘴——我不想跟你談這件事，說，澤兒到底在哪，你把他怎麼樣了！”
“哈，我能對他怎麼樣？穆辰逸，就算你吧那個小乞丐捧上天又如何？他可不是秦如萱，秦如萱早就跟另一個男人跑了，她不要你！那個小乞丐還天真地以爲你對他好是真心的，哈，要是你真的找到那個女人，這個小乞丐指不定會被你甩到那個角落——”
再後來的話他就沒有聽到了。
他呆呆地看着手裡不知名的小藍花，忽然覺得自己很傻氣。
真是笨蛋呢，男人之間怎麼可能會有愛情。
他固執地擦掉眼中的淚，想要笑，卻忍不住哭了出來。
小寧告訴他，秦如萱是先生的前妻，也是現在夫人同父異母的姐姐。
他低頭，道：她爲什麼要離開他？
小寧嘆道：也許是夫人不愛先生吧。
這個夫人指的是秦如萱。
再後來，他無意中在穆辰逸的皮甲中見到了秦如萱的照片。
果然很像啊……他輕輕撫觸照片中女人彎彎的大眼，黑白分明，睫毛纖長，眼兒大如杏眼，眼尾卻是如鳳眼般斜斜向上——就是你嗎，他愛的人。可是，你爲什麼要離開他呢？他是那麼的好……
他對他大發雷霆。
因爲他皮夾裡的照片不見了。
他第一次口氣嚴厲地對他道：把照片交出來，我不會生氣。
他搖頭，不是他拿的，他真的不知道。
他卻當他死性不改，冷冷地看着他，然後說道：你出去。
他愣住了，眼淚落了下來。
把照片給我。他攔在秦如蕾的面前，認真道。
當時他偷偷地把穆辰逸的皮甲放回原位，後來他看到秦如蕾有進去他的臥室。肯定是她拿的，她——也在嫉妒。
秦如蕾冷笑：小乞丐你活膩味了，敢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
他不怕，固執地站在她的面前不准她離開。
照片肯定還在她身上，不能讓她離開。
然後，他聽到一陣刺耳的剎車聲，眼前一陣血紅——他聽到別人瘋狂地尖叫：來人啊，撞死人啦！
他死了，被秦如蕾一掌推到了車來車往的機動車道，由一輛大巴碾過他的身子。
他感覺不到絲毫地疼痛。
醫院的太平間，他漂浮在空中，看到穆辰逸蒼白麻木的臉。他看到他輕輕撫着他的面頰，然後俯下身親吻了他的眼。
他看着一旁心虛異常卻故作鎮定的秦如蕾。
心很痛。
穆……大哥，你很愛那個叫秦如萱的女子吧？愛到，即使我死了，你也只吻了我和她相似的眼……
穆……大哥，如果可以的話，我願意奉獻我的所有，把那個你愛的女孩帶到你身邊……
哪怕變成瞎子，傻子，癱子，哪怕——你再也不記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