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清德站上了指揮台,並沒有首先看向團員們,而是先轉過來看向了座位上的記者們。
場子裡立刻靜了下來。
蔡清德爵士在香江的威名素盛,任何人都會給他面子,在場的記者一個個都是人精,當然曉得分寸。
“諸位,我們的排練很快就將開始,正式開始排練之前我先來提幾個要求。”
蔡清德毫不廢話,立刻就將自己的要求說了出來。
“在排練過程中請大家儘可能保持安靜,不要交頭接耳,更不要大聲喧譁,咳嗽、打噴嚏能忍住的就儘量忍住,忍不住就用手捂一下再打,傷風感冒嚴重的就不要參加觀摩接下去的排練了,還請先去醫院診治一下,以免耽誤了身體健康。另外,除了攝像機的工作之外我不希望聽到任何一聲按動照相機快門的聲音,更不希望看見閃光燈還在工作。上面這些規定希望每一位記者朋友都能嚴格遵守,如有違反我會停止排練立刻請他出去。”
蔡清德強硬的措辭並沒有引來記者們的抱怨,他有這樣的資格,更何況來之前這些記者就知道今天是一場古典音樂的排練現場。雖然在場的這些記者大多數都不是專門跑古典音樂這一塊兒,不過對於欣賞古典音樂的規矩他們早有耳聞,還是能夠接受的。
心中的腹誹那就不去說了,反正蔡清德提出的要求沒人反對。
擡腕看了看手錶,蔡清德繼續說道:“現在是下午3點01分,接下去的5分鐘是樂團全體校音的時間,5分鐘之後排練將會正式開始,有需要上一下洗手間的記者朋友,這5分鐘將是最後的機會。排練正式開始以後大門將會關閉,在排練結束以前任何人不能隨意進出。”
說完,蔡清德轉身回去,看向了團員們。
“孟萊先生,請完成你的工作。”
說完,蔡清德走下指揮台,大踏步走到孫雲邊上坐了下來。
舞臺上,孟萊正指揮着雙簧管首席率領樂團全體演奏員校對着全團的音準,一位鋼琴調律師同樣在舞臺上忙碌着。
……
孫雲安靜地坐在那裡,沉默着,並沒有跟蔡清德說話。他的眼睛看着舞臺上一個個晃動着的身影,視線卻沒有任何焦點。
這一刻,時光彷彿再次回到了十六歲那年舉辦首場獨奏音樂會的那個時候。那時,演出開場之前在他身邊坐着的同樣也是蔡清德——剛剛把節日管弦樂團從往日的泥沼里拉出來、聲譽真正如日中天的中年蔡清德,那時的他還不是爵士。當時的舞臺上,也是這樣一羣晃動着的身影,而在隨後一個半小時的演出之後,一個名叫“孫雲”的天才鋼琴家橫空出世,震徹了香江古典樂壇。
那樣的時光……跟眼前的景象似乎漸漸重疊了起來,一切彷彿就在眼前,觸手可及。孫雲放在腿上的雙手微微一動,似乎……想要觸摸一下眼前的景象,不過隨即他就停止了下來。
孫雲的嘴角露出一絲淺淺的笑意。
五分鐘後。
“阿雲,我先上去了。”蔡清德眼睛看着前方,輕聲說道,隨即站了起來。
“嗯。”孫雲輕輕點頭,眼睛微微眯起,望向舞臺上方已經點亮的那一盞盞璀璨明亮的燈光。
似乎是想回頭看上一眼再叮囑幾句,不過稍稍站定了一下之後蔡清德終究沒有回頭,伸手在孫雲的肩膀上重重的按了一按,蔡清德大步向前走去。
在他身後,孫雲同樣站了起來。
……
掌聲,在蔡清德請出孫雲的時候驟然響起,雷鳴一般,充斥了整個排練大廳,同時伴隨着記者們的陣陣呼喊。這樣的陣勢,幾乎不亞於香江那幾位天皇巨星的出場。
孟萊沉默的坐在屬於首席的第一排座位的第一個演奏位置上,心裡嫉妒得幾乎發狂。即使他在赫爾辛基獲得了西貝柳斯國際小提琴比賽第一名的殊榮載譽歸來,他在樂迷中間也從未獲得過眼前這樣的歡迎和掌聲。
孫雲,憑什麼?
這一切,都應該屬於我,屬於我啊!
孟萊只知道孫雲是一位優秀的前輩演奏家,聽過唱片之後他也承認孫雲的優秀,但是孟萊出道的時候孫雲已經沉寂了下來,孟萊並不知道孫雲對於香江古典樂壇意味着什麼。
對於香江古典樂壇和香江媒體來說,孫雲這個名字代表的幾乎就是一個時代——一個香江古典音樂最輝煌的時代。那個時代蔡清德和孫雲這一老一小在世界樂壇縱橫叱吒,留下了無數激動人心的瞬間。尤其是孫雲弱冠之年便橫空出世,二十年間足跡踏遍世界各地,收穫了無數讚譽和幾十項唱片獎項。世界古典樂壇也正是從孫雲無數次出色而又完美的演奏當中,認識到了華夏人在古典音樂方面的天分並不亞於歐美人種,而香江這座被戲稱爲“文化沙漠”的彈丸之地,也從此擁有了一個足夠自豪足夠驕傲的文化符號。
那是一個香江古典音樂被世界承認的時代,一想起這些,老資格的香江樂迷都會激動得熱淚盈眶。
在香江古典樂壇,孫雲——便是香江古典樂壇的象徵。
所以無論孫雲的演奏狀態究竟如何,也無論排練之後所有記者會不會掉過頭來對孫雲展開猛烈的抨擊,此時此刻的這一份掌聲和吶喊完全出於在座的這些記者對於孫雲發自內心的尊敬。特別是那些專門跑古典音樂這條線的記者,他們幾乎每個人都在拼命的喊叫,黃胖子那三位發起這場“攻勢”的始作俑者,此刻也同樣坐在那裡高聲的呼喊着。
這一點,孟萊這個後生仔如何能比!
……
孫雲撫xiong微微欠身,感謝所有記者給予的這一份尊敬和支持,隨後穩穩的坐了下來。
立刻,臺上臺下幾乎同時變得安靜,所有目光全都投向了那個坐在琴凳上半閉着眼睛的中年男子。
孫雲伸出雙手,輕輕放在了黑白兩色的琴鍵上,慢慢的、一個鍵一個鍵的輕撫過去。琴鍵觸手帶着一絲微微的涼意,讓孫雲原本還稍稍有些焦躁的一顆心漸漸的平靜了下來。
眼睛尚未睜開,孫雲的嘴角便再次浮現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臺上臺下全都靜靜的等待着,沒有人發出任何動靜,也沒有人試圖催促孫雲。就連孟萊這個死對頭,此刻都不願打攪眼前的這一幅演奏家跟樂器靜靜交流的畫面。
在費盡心機的同行傾軋之外,孟萊同樣也是一位出色的演奏家,他懂。
良久,孫雲睜開了眼睛,擡頭看向了指揮台上站着的蔡清德,輕輕點了點頭。此刻,孫雲的內心已經完全平靜了下來,自從排練開始以後,一個月的時間以來,孫雲的內心第一次真真正正的完全徹底的平靜了下來。
葉梓再次戴上了監聽耳機,點亮了紅色的錄音按鈕,開盤錄音機轉動了起來。
蔡清德的右手舉起了指揮棒,左手同時擡起,眼光掠過樂團的所有成員,隨即右手的指揮棒輕輕一挑,雙手用力一揮。
《柴可夫斯基第一鋼琴協奏曲》輝煌的引子,便在蔡清德的雙手用力揮下的那一瞬間,震撼的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