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向朗真正察覺不對勁,是在首都的消息傳來之後。
不是寧向朗自作多情,至少在過去的幾年裡面傅徵天做的大部分事情都會告訴自己,甚至拉自己參與。
像這次這樣從別人口裡聽到消息的情況以前從來沒有發生過。
再回頭一看,傅徵天的疏遠似乎早有徵兆,這段時間逐漸減少的聯繫就是最好的證據。
面對李玉白的調侃,寧向朗有點沉默。
寧向朗瞭解傅徵天,正如傅徵天瞭解他。
回想起來,傅徵天開始轉變的時間點正好跟他們不小心親到對方的那晚對上號了,傅徵天已經成年,他的身體也已經開始進入發育階段,早就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樣相處。
這樣一來他們之間就變得有點尷尬,想要繼續往來下去只有兩個選擇,要麼進一步,真的像其他人猜測的那樣走到一塊;要麼退一步,退回正常朋友的相處模式。
傅徵天這段時間的疏離就是這個問題的答案。
——傅徵天希望他們能當一般的朋友。
寧向朗莫名地有點失落。
但這種感覺稍縱即逝,連他自己都沒真正體會清楚。
理智迅速佔回上風。
他比誰都清楚傅徵天爲什麼這麼選。傅徵天從一開始就說了,只要能讓他父親滿意,他什麼事情都願意做,包括當初接受傅勉這個比他還大兩歲的“侄兒”——讓一個陌生的、比自己更愛哭鬧的小孩來分享自己父母的愛,對於一個還沒有完全成長起來的小孩子來說絕對不容易。
相比之下,控制自己的感情、控制自己的*,根本就不算什麼事兒。
傅麟對寧向朗非常好,既然讓傅徵天走“正道”是傅麟的期望,寧向朗也不會成爲親手破壞它的人。
寧向朗很快就將那天夜裡那輕綿柔軟的親吻從腦海中抹去,投入到瓷藝賽的籌辦之中。
寧向朗被朱老委以重任,去邀請師叔們來當評委。
這也是朱老第一次給寧向朗提起同輩之外的同門中人。
朱老的師父是個只活在傳說中的人物,他的作品很多都被擺放在議事大會堂和作爲國禮贈予重要外賓,在外面可以說是有價無市,稀罕得不得了!
朱老入門晚,偏偏又學得快,沒多久就後來居上趕上了大部分同門師兄弟(姐妹),成爲了最受重視他們師父的得意門生。也就是因爲這“後來居上”的勢頭,朱老一直深受同門嫉恨,跟門裡一部分人根本合不來。
朱老提出讓寧向朗去找“師叔”,寧向朗知道這肯定不是簡單人物,想要多問兩句卻被朱老一個眼神擋了回來。
那眼神的意思顯然是“該你知道的肯定會讓你知道”、“不該你知道的你問也沒用”。
寧向朗識趣地閉嘴了。
朱老讓啞叔給寧向朗領路,於是寧向朗跟啞叔一起出發,來到臨近華西邊界的一座山城。
說是山城一點都不誇張,整座城從山腳到山頂,還跨了個大大山谷。那山的地非常紮實,幾乎是由岩石組成的,房子也建得大刀闊斧,看起來古樸而粗獷。而在房子與房子之間的空隙長着一窪又一窪的翠竹,它們都像是從石頭裡面鑽出來一樣,竹身蒼翠堅實,竹枝竹葉也絲毫不像南方毛竹那麼柔韌。
這是西北大山擠出來的竹子,一般都是散生,不能跟南方一樣成羣成羣地長,但恰好就成爲了山城中最好的點綴。
寧向朗走過那麼多地方,對於這種人和自然共同創造的奇蹟美景還是沒有任何抵抗力。
他開始喜歡上這個任務了。
啞叔不能陪寧向朗說話,大步走在前面給寧向朗領路,很快就走到了寧向朗師叔的家。
這位師叔叫馮秋英,比朱老小了三十歲,今年剛滿五十。他精神非常好,寧向朗到達的時候他正跟其他人閒聊,笑聲爽朗大方。
一個人的笑最能分辨他品性,寧向朗一聽就知道這位師叔是個爽快人!
啞叔顯然認識馮秋英,他剛準備上前打招呼,馮秋英就喜上眉梢:“啞子,你來了?”
啞叔點點頭,朝馮秋英比劃了幾下,將寧向朗推上前。
寧向朗乖乖問好:“馮師叔。”
馮秋英說:“你就是師兄的得意弟子吧?你跟師兄當年可真像,當初師兄也是進門不久就被師父看重,結果氣跑了好幾個入門早的師兄。”他哈哈一笑,“現在你的戰績是多少?有沒有趕上你師父?”
寧向朗:“……”
這有什麼好比的啊喂!
馮秋英拍拍他的肩膀,說道:“看到你沒受多大影響我就放心了,不遭人妒是庸才,他們嫉妒你是因爲你夠出色。有些人總喜歡把自己的無能歸咎於別人的偏心,你可別太放在心上。”
啞叔在一邊發笑。
寧向朗這傢伙會把這些事情放在心上纔怪,這人要麼把別人吃得死死的,要麼把別人碾壓得心服口服,這麼多年來也只有張著一個人劍走偏鋒——被朱老發現後已經將他趕出師門。
寧向朗在長輩面前向來很乖,尾巴夾好,笑容收攏,擺出了十分受教的模樣。
馮秋英雖然奇怪脾氣古怪的師兄居然收了這麼個乖弟子,卻還是很喜歡這個後生。他對寧向朗說:“來了就先進來坐坐吧,正好我有幾個老朋友來了,正在討論點東西,你和啞子也來聽聽。”
馮秋英在這座山城生活得很舒坦,這邊正連接着華西和華中的邊境,半小時的車程就能越過省界,看到一片茂密的竹林,延延綿綿長了一整片山頭,資源非常豐富。
在這邊呆久了,馮秋英的技藝也漸漸有了側重,他正帶領着這座山城的人挖掘竹子的最大利用空間。
竹子全身都是寶,竹身、竹葉、竹根、竹筍幾乎都能吃能用,馮秋英很愛它。怎麼最大化地利用這邊的竹子資源是馮秋英這些年來一直在琢磨的事情,從直接吃用到大衆化的手工製品,馮秋英都能耍上幾手。
而他最有名的就是留青竹雕。
留青竹雕是竹雕的一個分支,竹子外層有一層青皮,去掉青皮就能看到緻密的竹肌。這層青皮的全留、多留、少留、不留,可以勾畫出頗具層次感的精美竹雕,這就是所謂的“留青”。
年份一久,留青竹雕就會變成瑩潤的琥珀色,同時還泛着漂亮的象牙光澤,非常雅緻。
馮秋英選材新穎、畫風成熟,作品很受追捧,技藝已經走到了巔峰。偏偏他外流的作品很少,所以只要他出一件,價格就炒高一大截!
作爲現代藝術品能賣出他這樣的價格,足以讓很多外行人歎爲觀止。
寧向朗以爲馮秋英的朋友是來跟馮秋英探討竹雕手藝的,沒想到坐下一聽才知道是從華中那邊來的種竹人,正跟馮秋英討論着今年怎麼拜山神呢。在他們的傳統裡,竹子能長得好、賣得好,都是因爲山神庇佑。
寧向朗不信鬼神,但很尊重別人的傳統,所以坐在一邊認真地聽着。
相比國外系統化的宗教教義,華國人的信仰非常淳樸:開竈時拜竈爺爺、開山時拜山神等等等等……與其說是信仰,還不如說是寄託了自己的期盼。
馮秋英顯然認真地研究過對方的習俗,跟對方你一言我一語聊得很投契。
寧向朗眼耳並用,抓住機會學習馮秋英展現給自己的“經驗”。馮秋英既能全心全意地提升自己的技藝,又能帶動這個曾經非常貧困的山城走出困頓,沒別的原因,就是因爲他肯像現在這樣瞭解“老朋友”們最根本的期盼。
無論是藝術還是經濟,最需要了解並理解的就是這樣東西——你所做的所有的一切,都應該按着它來。
順應需求,必然會成功。
馮秋英送走竹農後就看見寧向朗若有所悟的神色,他笑着打趣:“師兄信裡說得沒錯,你這傢伙果然會抓住一切機會‘偷師’。”
寧向朗喊冤:“我這可是光明正大地旁聽,哪能說是偷師!”
馮秋英哈哈一笑:“你真是像極了師兄。”他招呼寧向朗坐回原位,“這次你跟啞子過來是有什麼事嗎?”
寧向朗簡單地把瓷藝賽的事向馮秋英說清楚,並提出邀請。
馮秋英說:“就知道師兄不會白白把得意門生派過來,”他沉吟片刻,點頭答應,“我跟這邊的人交待點事,回頭就跟你回去。這大概要花點時間,所以你在我這吃個午飯吧。”
寧向朗爽快地應道:“好!”
馮秋英也不跟他客氣:“家裡還有不少食材,麻煩你跟啞子動動手。”
寧向朗拍着胸脯保證:“師叔你回來時肯定就能吃上飯了!”
寧向朗目送馮秋英出門,正要捋起袖子去做飯,卻意外地接到了傅徵天的電話。
“在哪裡?”傅徵天的語氣很平常,就像他們還跟以前一個樣,一點都沒變。
“在我師叔這,”寧向朗報了個地址,“我邀請他來給我們的瓷藝賽當裁判呢,”頓了頓,他自然又大方地邀請,“你剛下飛機不久吧?要不要過來走走放鬆放鬆?中午我做飯,現在是出筍的季節,我記得你愛吃這個,趁新鮮來嚐嚐也不錯。”
傅徵天那邊沉默許久,久到寧向朗以爲他不會再說話的時候他纔開口:“好,我這就過去。”
寧向朗聽到他的答案後笑着說:“那好,你快點過來,我馬上就要動手了,來晚了味道可就不鮮了。”
傅徵天“嗯”地一聲。
掛斷電話後寧向朗的笑容斂了起來。
他們之間的相處,果然還是變得不太自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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