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向朗回到祁家的時候祁老爺子和楚家老二正等着他們。
兩人的目光帶着審視,於他剛來時已然不同。
寧向朗和傅徵天心思轉得快,對視一眼,都明白了這是怎麼回事。
寧向朗認認真真地喊人:“老爺子,楚先生。”
楚家老二說:“小洵,你先領你李世兄和傅世兄去園子裡走走。”
傅徵天知道這畢竟是祁家家事,自己不好插手,於是也沒表示要留下。
倒是李玉白敏銳地嗅到了不尋常的地方。
他瞪了眼寧向朗。
家裡的事寧向朗早前連傅徵天都沒說,李玉白這邊自然沒提起過。寧向朗有點頭疼,李玉白這傢伙可不好糊弄,回頭把事情說開當然會沒事,但李玉白肯定會做點兒讓你頭疼的事兒來。
楚洵三人離開後,祁老爺子讓寧向朗坐下,轉身從背後的櫃子裡取出一個木匣,推到寧向朗面前讓寧向朗打開。
寧向朗依言照辦,等看到裡頭的東西后微微訝異。
那是個玉蟬。
玉蟬的模樣非常精緻,樣式很有名堂,應該是“寒將”,準確來說是“寒螿”。
其實也就是平時所說的“寒蟬悽切”裡頭的寒蟬。天氣轉寒時蟬會停止鳴叫,即使鳴叫聲音也特別悽清,所以說“悽切”。
玉蟬歷來是喪葬玉居多,它的大小正好可以含在逝者口裡,往往被稱爲“玉含”。當然,以前的佩飾和冠飾也有不少是蟬形的,比如“貂蟬冠”就是以貂尾和玉蟬爲裝飾的帽子。
寧向朗是內行人,小心翼翼地拿起玉蟬看了好一會兒,擡起頭說:“這是新東西,最遠不過四五十年,不過這位前輩把‘漢八刀’仿得非常精妙。”
“漢八刀”是指八刀成蟬,刀法利落而平整,線條簡單而有力,兩線交錯時可以看見尖鋒,整個蟬形看上去古樸而典雅。“八刀”雖然不一定限定於只用八刀,但“八”字把這種技法的追求體現得淋漓盡致:用最少的下刀次數雕出最好的成品。
越是簡練乾淨的東西,越是難做得精,也越考驗雕刻者的能力。
比如眼前這個玉蟬由於用刀次數少,所以蟬形並非完全寫實,但擺在那裡就是讓人覺得栩栩如生。這就是明清之前的特點,抓神而不抓形,直到明朝時西洋技法傳入國內後寫實的手法才漸漸冒頭。
雕出這玉蟬的人顯然頗有前人之風。
寧向朗越看越覺得好:“要是有機會,一定得跟這位前輩討教討教。”
祁老爺子聽後閉上眼睛,又緩緩張開,嘆着氣說:“可惜沒有機會了。”他看着寧向朗,“這玉蟬是你祖母生前留下的,也是她的最後一件作品。那時候她被那個姓楚的傷了心,病倒了好幾次。雕這個玉蟬的時候,她對自己的身體狀況大概也有了點預感。寒蟬寒蟬,正好就是她當時的心境。”
寧向朗聽着也有點傷心。
“回來”前他也跟祁老爺子見過好幾回,只不過他那時因爲父親去世而鬱郁不歡,也沒多少心思跟祁家這邊往來,根本沒機會從祁老爺子口裡聽到這些事。
聽到“祖母”的過往,寧向朗大致猜出了當年的事情。楚老爺子能撐起楚家,在瓷器一道上自然也有很好的造詣,而“祖母”又對雕刻特別喜愛,兩人聊起這些事來也算志同道合。
於是“祖母”不顧家裡反對嫁入楚家。
“祖母”肯定沒想到,後來他們之間會出現另一個人,那個人並不是女人,卻硬生生在她的婚姻裡橫插一槓。楚老爺子像是着了魔一樣在衆人的反對之下收養了“戰爭狂人”的兒子,還對這個養子疼愛有加,重視程度遠超於自己的兒子。
一開始“祖母”肯定還抱有希望,後來經歷了種種變故,一腔期盼徹底被澆熄,“寒蟬”就是她當時那種心情的最佳寫照。
寒蟬悽切。
寧向朗說:“老爺子,您不怪我沒有坦白?”
祁老爺子說:“我知道你和你爸的顧慮,而且你們的顧慮都很有道理。連老大和老二他們都離開了楚家,你們不願意回去也是可以理解的。更何況楚建彬的遭遇擺在眼前,你爸爸當然不願再跟楚家有牽扯。”他看了看寧向朗,“小朗,其實一看到你我就覺得很熟悉,本來我還不明白這種熟悉感從哪裡來的,等你給了提示之後我就想起來了,你跟你祖母很像。”
寧向朗說:“既然是祖母,我跟她長得像也是應當的。”
祁老爺子說:“不,不僅是長得像,還有性格和脾氣。你祖母跟你一樣機敏過人,從小就機靈得不像話,可惜她看錯了人,把心擺到了那個姓楚的身上。”
雖然寧向朗對楚老爺子也沒多少好感,可聽祁老一口一個“姓楚的”,還是默默爲楚老爺子默哀了一下。有這麼個強悍卻看自己不順眼的大舅哥,難怪日子過得那麼艱難。
寧向朗把寒蟬收進匣內,還給了祁老爺子。
祁老爺子說:“我這輩子最對不起的就是你祖母。如果她生前我沒有把對那個姓楚的的不滿擺得那麼明顯,可能她也不需要兩邊爲難。而且你祖母去世後我居然眼看着你父親流落在外,根本使不上勁。”
寧向朗安靜地聽着。
祁老爺子說:“後來楚建彬被找了回來,卻被養成了那個樣子,我更加有愧於心。所以他提出的事一直都是能幫忙就幫忙,沒想到這麼做反而害了他,讓他的野心膨脹起來。這一件事,我又做得不好。”
寧向朗說:“有些事別人怎麼勸都勸不了的,不能怪您。”
祁老爺子說:“不,這些都是可以避免的。說實話,在查到真相時我心裡欣慰極了,因爲你爸爸非常出色,甚至比你大伯和二伯更出色。即使我現在就去見你祖母,我也可以把這件事告訴她讓她放心。”
寧向朗挺起胸脯說:“我爸爸確實很厲害。”語氣裡滿是爲寧安國驕傲的自豪。
祁老爺子笑了起來:“你小子還真不謙虛。”
寧向朗笑眯眯:“這個嘛,我還真沒謙虛過!認識我的人都知道的。”
“認親”過程比預想中更加平和,雙方很快就接納了彼此的“新身份”。
楚家老二說:“雖然你們不想回楚家,不過不能連我這個二伯跟你大伯都不認吧?我已經把你大伯叫過來了,人齊以後我們就一起去西北。”
寧向朗高興地說:“好!”
在等楚家老大過來的期間,祁老爺子沒準備讓寧向朗閒着。他知道寧向朗是朱老的徒弟,而且把師門那些技藝都傳承了□□分,當下就給寧向朗下了任務:“六月六,曬紅綠,這個習俗你知道吧?”
寧向朗說:“知道,就是把東西統統拿出來曬一曬。”
據說有個皇帝在這一天把龍袍拿出去曬,民間紛紛效仿,於是有的地方就有了“曬衣節”,“紅綠”就是指紅紅綠綠的衣服。另一個說法是叫“曬書節”,大致是因爲某個皇帝在這天聲稱自己被上天賜書,還特意修了個天貺殿,以此廣告天下自己確實是“真命天子”。
總之,這時候送走了江南梅雨,迎來了三伏天氣。這段時間天氣很好,雨天帶來溼氣已經徹底消匿了,連天色都變得分外澄藍。
祁老爺子說:“我這兒藏着的東西很多,主要是書畫之類的,經別人的手還整理清曬我不放心,正好你跟李家那小子都在,一起來幫我過過這個六月六。”
寧向朗爽快地說:“沒問題。”他頓了頓,又摸摸鼻頭,“不過小白那邊就不一定了,他這人心思轉得快,指不定已經瞧出了端倪。等我把真相告訴他,他肯定要氣上幾天。”
祁老爺子耍無賴:“反正我把任務交給你了,你要是使不動他就你自己把活兒幹完。”
寧向朗被祁老爺子的不要臉程度給驚呆了。
他說:“總有人說我不像爸也不像媽,也不知像了誰,現在我知道了,原來是像了老爺子您哪!”
祁老爺子來了興致:“哦?你倒是說說你哪裡像我了?”
寧向朗說:“臉皮的厚度啊!”他搓着手,一臉羞澀,“在見到您之後我的敬佩猶如滔滔江水般綿綿不絕,總是情不自禁地心生仰慕,想要儘可能地向您靠攏——可惜道行還是不夠啊!古人說的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指的大概就是這回事吧?我
說到最後寧向朗臉上已經堆滿心痛,彷彿對自己的無能感到非常悲傷。
祁老爺子臉皮直抽搐。
楚家老二在一邊忍笑忍得很辛苦。
早就聽說這小子嘴皮子很了得,趙老、唐老那些人都被他搞得很頭疼,提起來就吹鬍子瞪眼。這兩天寧向朗一直夾着尾巴做人,他還以爲傳言有誤呢,沒想到剛把話攤開來說完,這小子的小尾巴就露出來了,簡直原形畢露!
寧向朗接了任務就跑去找李玉白。
這時候傅徵天顯然已經跟李玉白和楚洵說清楚了,也不知傅徵天是怎麼說的,寧向朗找過去時李玉白和楚洵看向他的眼神都充滿了關愛。
寧向朗:“……”
李玉白不知從哪掏出把摺扇,輕輕一敲寧向朗的腦袋:“看在你爸這麼可憐、爹不親孃不愛好不容易遇到個過得去的親人還不太敢認的份上,我就原諒你這小子了。”
寧向朗大概明白傅徵天是怎麼說的了。
寧向朗說:“……感謝不殺之恩。”
寧向朗把祁老爺子給的任務一說,李玉白就兩眼放光:“好機會!我一定要看個夠本!走,我們現在就去!”這是把剛纔的事都拋諸腦後了。
楚洵見李玉白興致勃勃,也高興起來:“我來領路。”
寧向朗和傅徵天跟在他們後頭,寧向朗小聲問傅徵天是怎麼說的。
傅徵天說:“把你小時候遭遇的事稍微進行一點藝術加工,比如你遭受了嚴重的精神虐待和軀體虐待之類的。”
寧向朗:“……”
寧向朗說:“說謊是不對的。”
傅徵天嚴肅地重申:“這叫藝術加工,不叫說謊。”他瞅了寧向朗一眼,“剛見面時你不是被人弄破了頭嗎?你‘奶奶’還偏心對方,連罵上一句都沒有,這不是精神虐待和軀體虐待又是什麼?要不是這樣,你爸怎麼可能跟寧家脫離關係。”
寧向朗:“……”
這傢伙說得有理有據,連他都快被說服了!
既然“友誼危機”沒有出現,寧向朗也就放寬了心,快步追上李玉白和楚洵,樂滋滋地跟李玉白討論起待會兒可能有什麼“收穫”來。
被拋下的傅徵天:“……”
早知道剛纔就在中間推波助瀾一下,讓他們直接友誼破裂算了!
我……更新了_(:3∠)_
今天認真地把地圖搞出來,突然發現我一直寫錯了地名!祁家這邊應該是華東纔對,前面太多用錯的地方就懶得改了!=。=
爲證明這是一個架空的世界!所以!特意附贈一個春春版特色地圖(喂說了多少次你這不叫地圖
是不是覺得我特別英俊!特別嚴謹!特別有魅力!==(你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