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將拜見軍門!”
“不敢當,不敢當。”
張守仁趕赴登州的第一件事,便是將孫良棟劈頭蓋臉的痛罵了一番。
接着孫參將低着頭,灰頭土臉的帶着人離開。
緊接着,便是張守仁到門前畢恭畢敬的請見,等劉景曜迎到大門時,又是單膝跪下,大禮參拜。
做爲一個持節鎮將來說,這番禮數,也是足夠恭謹。
甚至是過份的恭謹了,若非劉景曜與張守仁間曾經的關係,他還真的當不起。
有這樣的表示,哪怕是孫良棟的犯上行徑,也是與張守仁無關了。
“國華,你起來吧。”
劉景曜伸手攙扶,將張守仁扶起,深深看了一眼,接着,便是長嘆口氣,柔聲道:“一切進來再談。”
“是的,軍門,悉聽吩咐。”
張守仁又是躬身一禮,伸手請劉景曜先進,然後纔在一隊內衛的簇擁之下,大步進入這座剛剛還權威盡毀的巡撫大堂。
……
……
“孫良棟你這廝這一次捅的漏子可夠大!”外邊張世強也是皺着眉頭,對看着有點垂頭喪氣的孫良棟道:“一會我會給大人求情,不過世福哥不在,大人真的發火時,你最好躲一躲。”
“你是怕大人怒起來砍我腦袋?”
“沒準兒,大人剛剛可是真差點下令將你拿下。”
“哈哈,世強哥,你真是,哈哈……”
孫良棟卻是忍不住揚聲大笑起來,張世強面色鐵青,被他笑的十分惱怒,但也有幾分不解。
看到他探詢的眼神,孫良棟斂了笑容,嘆息道:“世強哥,你們幾個兄弟,世福哥大氣,世祿哥精細,你是任勞任怨,心也好,不過對大人的心思,你沒事還是多琢磨一下看看,我先下去了……你要真想不明白,你身邊這個張秀才是個明白人兒,進咱浮山時間不長,我看已經是如魚得水,到底是正根讀書人,比起咱們老粗還是強出不少來的。”
說畢,向着張世強笑一笑,對張德齊拱一下手,便是揚長而去了。
“狗嘴吐不出象牙來!”
雖是對方的態度惡劣,但孫良棟領了自己的情,這口氣張世強也是聽的出來。一羣武將,現在也是各有差事,隨着浮山規模的擴大,大家平時也是不在一處,難得一聚了,但彼此間的情誼,倒是越來越深厚了。
“張相公,還請你替我開釋啊。”
四周無人,張世強將那些內衛官兵趕開去,只有自己與張德齊兩人留下,看着對方,他正色道:“知道相公聰慧,俺是十分愚笨……”
張德齊止住他的話,含笑問道:“世強兄,我就問你,前RB妹和我說,登州亂象如此,大人曉諭是不是過於強硬,我擺手不言,現在你懂我的意思沒有?”
“後來我想了一下。”張世強皺着眉頭,思索着道:“曉諭其實就是刺激人心,存心叫事情鬧的更大……”
“是嘍!”張德齊雖是不大習慣把話說的太過直白,但眼前這位中軍將爺畢竟只是小門小戶
的軍戶出身,若不是每天苦讀不綴,怕見識還到不了如此地步,而張世強是張守仁心腹中的心腹,最早跟隨在身邊的舊日伴當,幫張世強一下,也就等於替張守仁效力了。
這些彎彎繞的事,也是不必說起,張德齊先誇一句,接着就坦言道:“登州之事,大人的盤算就是如此,城中蛇鼠一窩,藉着這個機會叫人露一露面,最好就是等所有的有敵意者都暴露了自己之後,再來動手鏟除,這樣算是事半功倍。嗯,固然有一定風險,但是這個險值得去冒。”
“那孫良棟的事呢?”
“呵呵,這個麼……”
張德齊還是有點爲難,不過既然開了頭,也就只能說到底了:“世強兄,你看此事過後,登萊一帶還有人是我浮山抗手否?”
“沒啦,紳糧大戶這一次肯定要跨下不少,糧商原本也是地主,這一次也要有不少倒黴的,清掃過後,地方上就爲之一空,我浮山以屯田爲核,派出各局掌握地方,登萊算是真正在手了。你看,我萊州一帶,膠州到高密,到平度州,原本巡檢司設的那些卡子全給撤了,人員有的留用,有的裁撤回家去了,浮山的機構,卻是派駐在各地,現在老百姓打官司已經不到州縣,直接到我浮山治安處了。”
“大人還要設巡迴提刑處,治安處管抓人,提刑司管審問發配,財稅司管收稅,原本的稅吏巡檢一律無用了,其餘各局,各有好處,想想就是高興。”
張世強眉飛色舞,張德齊呵呵一笑,道:“既然登萊已經是大人的囊中物,大人頭頂壓着一座山,又是何必?”
“是這樣……”
張世強也不是真正的笨蛋,一聽就是明白過來了。
有些事,張守仁不僅不能做,說也是不能說的。孫良棟的性子,陰狠果決,能想張守仁之所未想,行張守仁所不方便行之事,所以幹了包圍巡撫衙門的事,仍然是一副雲淡風輕,甚至是立了功的模樣,其因就在於此。
就算張守仁一時憤怒,事後想想,也會感激孫良棟幫他去了一個大麻煩的。
劉景曜資格老,牌子硬,要緊的是張守仁曾經遞過門生帖子,這樣一來,不論他官兒做到多大,無論何時何地,劉景曜只要還在登萊,張守仁總是繞不過去的……
“呵呵,大人未必有這樣的想法,但孫參將這樣做,無論如何對大人有利就是了……”
“嗯嗯,俺懂了,有些事未必要等大人交待。以劉軍門的性格,加上此事的影響,登萊他是不能再留下了,新巡撫不論是誰,大人將來都能以屬下視之,這就和劉軍門在這裡的格局又是不同了。”
“孺子……”一句玩笑話到嘴邊,張德齊收了回去,只正色道:“世強兄果然聰明過人,愚弟佩服。”
張世強微笑着點點頭,慢慢踱向一邊。
這個秀才,在浮山在大人身邊也是歷練出來了,幾個月功夫,身上那點子酸丁味道也是消失的無影無蹤了,管商務上的事,和掌櫃們打交道,無形中人情就是練達了很多,今日的事,若不是眼前這個秀才相公,換了幾個月前的張德齊來,還
真的未必能懂呢。
“總之,大傢伙都是在不停的進步啊……”
一瞬間,這個向來忠心耿耿,對自己能力也十分自忖的中軍將領,也是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緊張之感。
……
……
“國華,坐吧。”
“謝軍門賜座。”
在衆人的矚目之下,只由幾個內衛陪同,連李灼然這樣的內衛頭目都不在身邊,張守仁的神態仍然是十分的坦然。
這是一座已經盡在掌握的城市,就算有人有行刺的心思,就算他手無縛雞之力,做這樣的事,也要考慮到自己整個家族和整個登州城百姓的安危。一旦軍隊失控,死傷的人,肯定是數以十萬計以上了。
沒有幾個人能做出這樣瘋狂的事,所以張守仁坦然落座,也坦然舉起下人端來的溫茶,大大飲了一口。
“今日之事,國華將如何善後?”
廳上坐的人並不多,連胡凱幾個參將都不大夠格,只能在廳外等着。廳中只有劉景曜這個巡撫,還有兵備道,監軍道,海巡道,糧道並登州知府,象錢士祿這樣的管糧通判都是沒有資格進入這個花廳之中。
一色的緋袍玉帶,烏紗帽下是一張張面無表情的臉龐,哪怕是陳兵備這樣的故人,亦是如此。整個登萊官場,就是用這冰冷冷的態度向張守仁宣告,哪怕是他佔着兵力優勢已經控制全城,官場之上,仍然是沒有他的立足之處。
如果所有文官都是這樣的態度,恐怕張守仁想全面掌握登萊,仍然是十分困難的事。
“軍門請賜教?”
“我已經無話可說了。”劉景曜態度很誠懇,對着張守仁道:“有兵圍巡撫衙門之事,老夫已經決計告老了。”
“軍門若是這樣說,末將也只能交卸。”
“你交卸了,登萊一帶誰能掌握你的幾萬虎狼之師?今日我們亦是看到了,過萬大軍,如狼似虎,除了你沒有人能控制的了,你說這話,欺天乎,欺人乎?”
“老師如果一定要離開,當謀一善地,過幾年再歸降林泉,現下國事如此艱難,皇上亦不會放老師離開的。”
“這也是以後的事,我們且只談今日。”
“談今後的事,就是爲了今日。”張守仁神色平淡,似乎在說着不相關的事,但語氣卻是前所未有的堅決:“私事說完,老師有了退步,做弟子的也就能放手做事了。”
“什麼?”
“監軍道以下,六房書辦以上的登州官員,必須爲這一次的事件負責。”
“姓張的,你說什麼?”
張大臨原本就是冷着臉坐着不語,此時便是忍不住跳了起來,戟指罵道:“本官是朝廷三品命官,衣緋着錦,你敢拿本官如何?”
“我不和你說話,”張守仁站起身來,對着劉景曜長揖到地,然後語氣懇切的道:“軍門無謂沾染這樣的事,牽扯其中。他們反我,不過是和糧行,錢莊,大士紳有勾結,爲的無非是黃白之物,軍門向來潔身自好,末將的贄敬從來不肯多收,何必同他們攪在一處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