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不會有錯!”
只是莊離訣這麼一句話,段錦睿冷肅的神色間泛起了一抹無奈。
自從明瞭對着柳墨言的心思之後,一直將莊離訣對他的親近在意當做友情看待的男人,自是明瞭很多。
“你有什麼打算?”
對着面前神色執拗的男人,他無言以對,發生了事情,不是說當做沒有發生便當做沒有發生的。
莊離訣受到了傷害,但是,更加無辜的人是榮憲,他和兄弟間的關係從來都不怎麼好,他雖然是嫡子,奈何母族勢力不強,母親早逝,卻得到了皇帝的疼愛,且早早封了太子之位,與衆位兄弟定下了君臣之別,那些皇子們,怎麼可能會心甘情願?
尤其是自詡不比他差的兄弟,即使未曾到了見面便刀光劍影,暗地裡也有些你死我活的味道。母親早亡,父親早已經在他的心中有等於無,宮廷中,能夠找到的些許親情,也只有幾位公主了,其中尤以榮憲公主爲最,她的性子最是懦弱溫順,段錦睿對她多有些憐惜。
所以,即使知道他不應該開口,起碼不應該由他口中說出這個問題,段錦睿還是沒有假手於人,這終究是和他相處瞭如此久的親人朋友,無論是莊離訣,還是榮憲,總歸,在段錦睿的心底,有些不一樣的感情,有些柔軟。
“告訴本宮實話!”
莊離訣的沉默以對,段錦睿沉聲。
他不願意由着外人插手這件事情,所以親自來開口將這件事情敞亮開,將窗戶間那層薄薄的紗捅開。
“本宮尊重你的選擇……”
昨夜那場迷亂,明面上是莊離訣壞了榮憲公主的清白,實則,是他的原因,讓兩個人招了這番算計,也是他昨夜一時沒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緒,那樣忙亂的時候,爲了對着柳墨言不知道要解釋些什麼或者說明些什麼的時候,只是擔心他,居然便不管不顧的出去了,纔會予人可趁之機。
他們都沒有錯,他需要彌補些什麼,心中才好受。
他想要莊離訣娶榮憲,只是,兩個人的心都不在對方身上,便是勉強在一起,也不痛快,若是莊離訣不願意的話,段錦睿想到,只要操作得當,他會幫着榮憲找到個好歸宿的,女子失了清白是天大的事情,但是,皇室中的人,有很多隱秘的方式,瞞天過海。即使有些差錯,想辦法將榮憲嫁在京城,不讓她去那塞外苦寒之地,應該也算是補償自己的妹妹了。
“殿下希望屬下如何選擇?”
莊離訣低着頭,面色無法得以看清,隱藏了他真實的情緒。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你也到了娶親的年齡了,莊老大人一直盼着能夠含飴弄孫,你是莊家唯一的兒子,不要讓父母失望……”
段錦睿只要真的決定了,那麼,便從來不拖泥帶水,他看到了莊離訣隨着他的話語越見蒼白的面色,還有面上的苦澀,可是,越是如此,他便越不能心軟,莊離訣可以選擇不娶榮憲,但是,他應該主動組成一個家庭了,他要的,他給不起,既然如此,何必這麼一日又一日,一年復一年的拖着?
“殿下的意思……屬下明白了!”
聲音沙啞乾澀,像是粗糲的砂紙摩擦般,帶着一股子破碎。
“公主若是同意的話,屬下願意向皇上求娶!”
擡起頭,莊離訣面上的笑容溫雅柔和,與他的聲音完全相反的感覺。
“不後悔?”
段錦睿問道。
“不後悔!”
莊離訣定定地說道,他知道,自己沒有了別的路可以選擇,逼迫他的不是對一個女子負責的良心,那東西,對於自小接受世家官宦教育長大的子弟來說,只是點綴。
逼迫他的也不是面前的男人,他知道,對方給了他選擇的權利,這已經讓莊離訣心底動容了,真正讓他妥協的,是自己。
若是榮憲在段錦睿心中只是名義上的妹妹,沒有絲毫的感情,他根本不必將事情放在心上,奈何,他了解段錦睿的大部分人生,他知道男人每一分情緒的波動,他已經,不能後退了。
他不願意,讓段錦睿再對他失望。
“這件事情,本宮會讓幕後的人付出代價的!”
段錦睿只能給出這樣的承諾,男人眼中厲色一閃即逝。
“殿下,皇上起了……”
胡橫將報信的小內監打發走,躬身到了段錦睿身邊,小聲說道。很多事情說是暗中博弈,你知我知,其實,在這宮廷中,又哪裡瞞得過皇帝?
段錦睿不知道段穆恆知道了多少,但是,莊離訣既然下了決定,那麼,他便知道應該在皇帝面前怎麼說了。
段錦睿頷首表示知道了,回身拍了拍莊離訣的肩膀,便要離開,耳邊傳來男子虛虛渺渺,仿若浮雲的一聲詢問:“屬下只想要知道,殿下昨夜,是去見……他了嗎?”
那個他字,如此難以啓齒,心底,一條翻騰猙獰的毒蛇,不停地掀起浪花,讓他無法安寧。
段錦睿沒有停下腳步,卻微不可見的頷了頷首,烏黑的髮絲,隨風飛舞,莊離訣眼中,慢慢的有些模糊。
他應該死心了,便是段錦睿答應娶妻,便是段錦睿只想要一個完整的家,而不是愛上那個女人,他想到的人,他愛上的人,也不是他莊離訣,而是柳墨言,那些小心思,小動作,現在想來,何嘗不是可笑?
不論莊離訣怎麼上躥下跳,怎麼心心念念着他仰望了許久的男人,嘲笑着答應娶妻的男人對待柳墨言不是那麼有心,事實已經重重地在他心上摔了他一巴掌。
回過頭的時候,段錦睿看到的人,永遠也不會是他。
“這樣,也好!”
低低地笑了聲,和哭差不多,這樣就好,他不用再擔心以後若是讓段錦睿知道自己心意,對方會怎麼對待他,會不會連跟隨的資格都失去,現在,娶了榮憲,憑着段錦睿對榮憲的些許軟和,兩個人也算是更多了一層穩固的姻親關係。
也不算是,完全的失去。
,,
日頭完全出來的時候,段穆恆才堪堪醒過來。
趙索低聲建議:“皇上不再睡會兒?” 好在皇帝體恤衆位臣工這段時間忙碌的厲害,趁着壽辰圓滿結束,歇朝一日,今日便能夠好好歇歇了。
段穆恆眼下的青色,他看的一清二楚。
接過趙索手中用溫水浸過的溼巾,拒絕對方的服侍,在自己眼睛太陽穴的位置拍了拍,到底清醒了些:“朕哪裡是能夠放心歇息的命!多少事情,指着朕去解決,想要安心睡一覺,難呀!”
壽辰後又和幾個親近的臣工聊了很久,再加上半夜被榮憲公主失蹤的事情驚醒,皇帝年紀大了,到底不如以前年輕的時候那麼龍精虎猛,即使刺|激着清醒了些,也掩不去臉上眼中的疲倦。
“嘿嘿,皇上身邊不是有衆多皇子大人們分憂嗎?尤其是太子殿下,今日便要娶親成家,皇上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小心地瞅了瞅段穆恆的面色,趙索從宮女手上端來一碗清亮潤澤的湯水,試了試溫度,放到案几上。
跟着皇帝伺候了這麼些年,趙索自然知道現在的皇帝心裡,最重視的是誰。看段穆恆心情似乎有些不好,試探着擡出了段錦睿。
“放心?太子讓朕操碎了心還差不多!”
嗤笑一聲,段穆恆的反應卻是將端起了一半,還沒有入口的湯碗重重地頓在了桌案上,幾滴晶瑩迸出,因着這突然的帝王怒火,伺候的宮人不敢上前將桌案馬上擦乾,偷偷地望向趙索大總管。
“皇上息怒……”
伴君如伴虎,趙索跪在地上,腦子裡飛快轉了一圈:“太子殿下爲人端方嚴肅,辦事通透,若是有什麼惹怒皇上的地方,也定然不是有意!”
趙索在賭,賭帝王對儲君的天然忌憚勝不過自己服侍的主子,對待一個寄予厚望或者說給予所有感情的兒子的縱容。
段穆恆沒有讓趙索起身,卻也漸漸斂了怒容:“罷了,都退下吧,太子若是過來的話,讓那個孽子在千元殿外先冷靜冷靜!”
趙索起身,後退着向殿外而去,不需要皇帝吩咐,他等會兒也會警告手下的這些崽子們,將嘴巴閉的牢牢的,否則的話,他不介意讓他們再也說不了話。
十二月中旬了,梅花都已經盛開了,陰冷潮溼的寒風在身邊呼嘯,偶爾有調皮的順着衣袍間縫隙深入,段錦睿的面色更加冰冷寒徹,他整個人,卻是站的更加筆直堅挺,宛若懸崖間一株不願彎腰的白楊,不論風吹雨打,我自巍峨傲立天地。
趙索方纔給他捎來了個暖手的小手爐,段錦睿沒要,他是在受罰,若是在這裡吹吹風便能夠讓皇帝不追究某些事情的話,他不介意站多久,總比被罰跪在這裡好。
思緒飄遠,冬日寒霜凜凜,鵝毛般的雪花飛揚,灑落一地的晶瑩,一襲杏黃蟒袍的孩子,直挺挺地跪在雪地之中,遙遙地望着乾元殿那融融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