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靜如廝,銀白的月光灑在地上,映得雪如白髮,臘梅的香氣瀰漫在空中,織成了一個柔軟的網,把皇宮所有的景物都罩在裡面。任是一草一木與池子附近樹旁的幾盞宮燈,通通都映在湖水裡,一道微弱的光正從黑暗的深淵上升。
長樂宮中。
蘇嫦曦一身淡白色的長襲紗裙緯地,外套玫紅錦緞小襖,頭上倭墮髻斜插寶簪而無俗,綴着紫玉而幽雅,流絲蘇挽在三千青絲上,此刻正閉目在貴妃榻上養神。
白涵在一旁站着伺候,不曾作聲。
“哇哇”幾聲嬰孩啼哭的聲音又再次襲來,白涵走近內殿,細聲呵斥道:“你們幹什麼吃的,大皇子怎麼又哭了?擾了娘娘休息,小心你的小命!”
奶孃將大皇子抱在懷中,輕輕拍着他的背,面露難色,“大皇子近日在吐奶,這一日下來都沒吃什麼東西,是餓哭的,奴婢也無法。”
大皇子已經二個月大,此時是最難照料的時候。奶孃在這長樂宮中做事,每天都戰戰兢兢的,生怕一不小心連小命都沒了。
白涵正欲要說什麼,此時大皇子又“哇嗚…………”的哭了起來,鬧個不停。
殿外的蘇嫦曦因此被吵醒,遂怒道,“哭哭哭,整天就知道哭!”
白涵聞聲後,立馬跑了出去,“娘娘,不如讓奶孃將大皇子抱去偏殿吧。”
蘇嫦曦此刻已經端坐起來,斜眼瞥了一下殿外,美目中帶着一絲狠意,“你去告訴太醫署的首席張太醫,讓他一定要把大皇子的治好,若是大皇子出了什麼不測,本宮要整個太醫署陪葬!”
白涵應道,“是。”
“將他抱走吧,整日只知道啼哭,一點用都沒有,有本來把你父皇哭來纔好啊。”蘇嫦曦寬袖一甩,面上的怒氣不減。
白涵得令後帶着奶孃小心翼翼地走出了大殿。
不是自己生的孩子,自然是不會心疼。蘇妍雨在生下孩子那一刻便死了,蘇嫦曦隨便在宮外找了個死嬰來代替,對外宣稱是難產而亡。
而她,則在同日因摔倒而早產,“生”下了大皇子。之前還想着有了子嗣能夠引得陛下多一些注目,沒想到羽墨承對她還是淡淡的。
當初大皇子已到滿月之日,連名字都不曾賜得一個,更別說合宮歡慶了。這本是大喜之事,可陛下卻當沒這回事似的,根本就不重視,也只是來看過大皇子兩三回。當日還是唐太后提起,所以羽墨承便賜了一字:廣,羽墨廣。
自蘇里雪“死”後,他整個人似丟了魂似的,入後宮也少了。倒是一個月會去陸無雙那兒一兩回,不過據德慶宮那邊的人來稟,陛下也從不過夜,過去也只是一起聊天,下棋罷了。
沒想到蘇里雪對他的影響如此之深,她不在了,而與她一向要好的陸無雙還能沾上一點光!蘇嫦曦心中忿忿不平,但也無法。
唐太后雖承諾過她,不會插手她“誕下皇子”一事,但若她做得太過份,唐太后自然不會袖手
旁觀的,如今她也只能小心行事。
幸好蘇妍雨的事,父親不曾懷疑,所以有蘇麟寒這個強大的後盾支持,對她他日登上後位還是有幫助的。而蘇麟寒手中的暗樁,也慢慢交予她了。
延喜宮。
唐太后近日疼風又犯,此刻正單手岐在案桌上,徐嬤嬤替她按摩着太陽穴。
“幽州那邊可有什麼動靜嗎?”唐太后悠悠地問道,語氣平靜而詳和。
“回太后的話,蘇里雪與衛靜,皆傳回了清陽王地下練兵場的佈局圖,內容是一模一樣。”徐嬤嬤近身伺候唐太后多年,也深得她的器重,這些事情自然也交予她去辦了。
唐太后果然一笑,“很好,嫦妃那邊呢?”
自大皇子滿月那一日,羽墨承便晉了她妃位。蘇嫦曦原以爲母憑子貴,她已是後宮之中除了太后以外最尊貴的女人了,沒想到,羽墨承在同日又晉了陸無雙貴妃之位!
羽墨承固然不愛陸無雙,但對她的欠意,及對蘇里雪的欠意,統統都回報在了陸無雙及她孩子的身上。
賜了她孩子“平陽”這個封號,皆稱平陽公主。這樣的聖眷是這後宮中所有女人都羨慕不來的。然而,除了陸無雙與蘇嫦曦以外,再也沒有女人懷過孩子。
雪整依舊不停的下着,似要誓死方休。
蘇里雪一直在這冰冷的房間內守着她的孩子,初七與秋境端過多次食物過來,她都不願吃。徐太醫替小郡王施完針後已經離去,在一旁的廂房睡下,待可以隨時查看小郡王的病情。
然,雖小郡王情況有所好轉,但終是未曾睜開過眼,只是偶爾眼皮動了一下,慢慢有了些薄弱的呼吸。蘇里雪看着裹在棉衣內的小小人兒,心都碎成了一片一片。如果上天讓她選擇,她願意付出一切代價,也不惜救回孩子的性命。
上天,難道真的是在懲罰我前世犯下的錯嗎?蘇里雪哭了一遍又一遍,她不顧天有多冷,雪有多大,跑到了院外,跪在地上,懇求着上天饒恕她的孩子!
不管誰來勸都無果,初七與秋境皆是守了一夜。
羽墨言被驚動匆匆趕來楚廂庭的時候,看到的就是蘇里雪跪在雪地中的場景,蘇里雪單薄的衣物上皆是覆着雪,半個腿彎子被埋在了雪中,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像個被抽乾了靈魂的木偶。
羽墨言緩緩蹲下身,凝視着一臉麻木的蘇里雪,神色哀慟地道:“雪兒,我來了!”
這一刻,他真的後悔,後悔爲何沒有第一時間趕過來陪她,在她最艱難,最需要他的時候,他竟然還在生她的氣。
見蘇里雪不說話,羽墨言嘆了口氣,手撫過她冰冷的臉龐,帶着幾許憐惜道:“雪兒,對不起”
“對不起?!”蘇里雪彷彿聽到天下最好笑的笑話,仰天大知,近似瘋癲。她尖銳的笑劃破天際,連躲在屋檐內取暖的雛燕都被驚嚇地飛了出來,跌跌撞撞地在雪地裡盤旋。
許久,她止住了笑聲,整個人都頹然坐
於地,猛地推開羽墨言的手。冷冷道:“多謝王爺垂憐,只是妾身受之不起!”
“雪兒,這裡冷,我先抱你進屋吧。”羽墨言只感覺自己的心如刀割般的疼,從來沒一刻像現在這般,感覺自己快要失去她了。
話畢,欲要伸手去抱蘇里雪,蘇里雪一個巴掌拍過來,生生地打在他的臉上。在場的人皆是一驚,羽墨言臉上的巴掌印遲遲未消。這一巴掌,一點都不解恨,蘇里雪恨不得立馬將他殺了,好給她的孩子陪葬。
羽墨言…………羽墨言…………你對不起我,更對不起我們的孩子,你簡直是個混蛋!蘇里雪的淚悄然而下。
“你還想怎麼樣?”羽墨言的耐心與威信被她的一再挑釁崩到了極限,他從不是一個好脾氣的人,更何況一想到那個孩子也許不是他親生的…………
這一刻,蘇里雪突然覺得很累,自己從不曾負過他,可是他卻一次又一次地負她,直到將她傷的體無完膚。
“若是孩子沒了,我也不想活了。屆時,還請王爺賜妾身死罪,妾身不祥,無法順利將小郡王養大!”
這句話立時將羽墨言埋藏在心底的怒氣與怨氣給勾了起來,他怒目地看着蘇里雪,捏住她的下巴冷聲道:“這個孩子當真對你那麼重要嗎,我竟及不上他半分?”
蘇里雪沒有作答,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然的弧度,漠然的目光深深刺傷了羽墨言,他的手指驟然收緊,捏得她下頷“咯咯”作響。
離若起牀後,第一時間趕來了楚廂庭,剛好撞上這一幕,便跪地求情道:“王爺,求王爺饒恕姐姐吧!”
她雖不知她的孔姐姐犯了什麼錯,但平日裡王爺最寵愛她,今日竟然冷若相待。
當羽墨言銳利與劍的目光掃過來,離若害怕地縮了一下身子,竟再也說不出話來。
初七在一旁也只能乾着急,索性豁了出去,跪倒在地,道:“王爺,主子自昨日到現在,未曾休息過一刻,昨晚在雪地裡跪了一夜,縱使主子有什麼大錯,您也先放過她吧,我怕…………我怕主子再也支撐不住了!”初七帶着哭腔把話說完。
蘇里雪渾身冰冷,身體疼痛與否,已經沒有感覺了,只覺得心中的痛勝過一切。她真的錯了,不該愛上這個男人,不該來幽州…………不該!不該!
只覺身上所有的力氣都被抽乾了,眼皮沉得睜不開眼來,下一刻,便摔倒在地。耳邊隱隱聽到初七喊她的聲音,餘下的就什麼都不清楚了。
羽墨言見蘇里雪摔倒,第一時間將她扶住,抱在懷上,迅速進了寢殿。
召來了徐大夫,又是把脈,開過藥後喂她服下。
“孔側妃是傷心過度,傷了心神,且剛剛生產完沒有休息好,又在雪地裡跪了一夜,往後要好好調養身子纔是。日後…………恐怕是不能再生育了。”徐大夫小心翼翼地將話說完,面對這個一臉冷意的王爺,他還是心生害怕的。
羽墨言深深握拳,悔不當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