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成怡那邊回家,等了好一會兒都沒見他爸回來,譚珺騎車趕到他大舅家,進院子裡看到表哥紀成熙也在,驚訝說道:“成熙什麼時候回來了,怎麼都沒有說一聲?”
“臨時決定回來了,剛落地都沒有兩個小時。”紀成熙拖了把椅子給譚珺。
“姥爺呢?”譚珺探頭看院子裡看去,除了幾個警衛外,沒見夜裡習慣在院子裡走動的姥爺的身影外。
“在後院剛睡下。”譚石偉說道。
中午氣溫要上三十度,夜裡涼快下來;從淮海大酒店回來,紀成熙他們就在院子里老槐樹下支了幾張藤椅而坐。
要是不管巷子口前後專設的警衛崗以及重庭疊院內部所設的警衛室、醫療室,紀家前院這一幕看着跟尋常人家飯後在院子里納涼沒有什麼區別。
譚珺見她爸也沒有特地支開她,就撐着下巴坐在旁邊聽他們談事情。
“南線工程九五年啓動,冀河港、晉南線鐵路,以及晉南煤炭資源整合等工作,也都陸續開展將有兩年時間了,但是要照當前的進度下去,能在零一年前初步形成三千萬噸的煤炭輸出規模,都要算是很順利了,到時候南煤集團總體上也能形成年營入三百億的規模。”
紀成熙坐下來,接着剛纔的話題繼續說下去,“淮能集團一直到去年年底才與淮海省共同提出淮煤東出的概念,現在才進入方案論證階段,看上去是要比我們慢好幾拍,而實際上他們的動作,比我們想象的要快得多。目前他們最主要的一個動作,就是年初在新浦成立的煤炭交易市場,發展非常迅速,五月就形成三十萬噸的月交易量。單此一項,就使得淮煤東出經新浦港轉運的規模達到三到五百萬噸的樣子。他們要搞徐東鐵路複線改造工程,看着遙遙無期,而徐東鐵路東延線工程年底就有可能竣工,到時淮煤東出經新浦港轉運規模在理論上就能突破一千萬噸。沈淮剛纔在淮海大酒店,又提出先對渚江中游航道進行整治,趙秋華臉色看着難堪,但這件事涉及到的地方利益很多,背後所能形成的推動力量很大,一旦啓動,一兩年間整治成效,也就是說,在徐東鐵路複線工程開展之前,淮煤東出的年輸轉量就有可能在我們之前達到三千萬噸規模。”
“是嗎,真要這樣的話,淮海省的動作真是不慢啊。”紀澄海此前在軍方任職,這兩年退下來主要就是負責老爺子的起居,而紀家在政治局的幾個門生故吏,也都跟經濟口無關,叫紀澄海對當前地方經濟的發展缺少全面的瞭解。
這本身也是紀系當前最大的軟肋。
“是不慢啊。”譚石偉說道,“大秦線是經過幾十年的積累,才形成當前一億噸的煤炭運輸規模,而我們搞南線工程,一期計劃在零一年時形成三千萬噸運力,南煤集團形成三百億的營收規模;二期照八千萬噸的運力規模去設計,應該也不能算慢。只是事情怕有比較。一方面淮煤東出集中在淮海省內部,地方上容易形成合力,另一方面就是以梅鋼爲首的關聯企業,在基層的執行能力極強。”
譚石偉之前不從政,甚至不想別人非議,六十歲剛到就從燕大教席上退休回家養老,更無從政的可能,只能在背後當智囊,兼之紀成熙現在的資歷還是太淺,甚至都沒有辦法直接兼掌南煤集團,紀系在經濟口力量薄弱的軟肋,短期內想要彌補,還是相當困難。
“這個沈淮,今天看着是不那麼好惹的角色。”紀澄海摸着頭髮稀疏的頭頂,笑着說道,“不過照你們這麼說,宋華有這麼一個威風凜凜的孫子,倒也沒有見他公開支持過這個孫子——宋家老二倒是對自家這個侄子不是很心喜。”
“宋副總理心裡到底會怎麼想,外人很難猜測。”譚石偉說道,“現在的淮能集團,除了宋文慧之外,其他的主要負責人,差不多都是宋家老二派過去的。淮能集團跟我們的南煤集團很相似的,都是在大框架上抓淮煤東出的事,但前期的進展緩慢,這點跟南煤集團也很像。即使地方上是主動配合的,淮能集團還是有很多的困難要克服,但在這個過程,實際也就一定程度上掩蓋了梅鋼的精彩表現。要不是我們一直都有關注淮海省的發展,要不是沈淮今天主動說及渚江航道整治的可能性,外界似乎都很難想象淮煤東出極有可能在南線工程之前,形成三千萬噸的運力規模。而這個形成過程,梅鋼的主導作用則不容忽視。”
“你是說宋華是隻老狐狸,讓外人看着宋家鬥,但不管怎麼鬥,都是宋家得利?”紀澄海說道。
“也不應該都是如此。”譚石偉說道,“宋家內部要沒有矛盾,梅鋼跟淮能集團配合起來,動作應該能更快,但宋家內部有矛盾,宋副總理並沒有站出來壓制這個矛盾,應該還是有權衡的。”
“成熙,你覺得沈淮這個小傢伙,厲害在什麼地方?”紀澄海問兒子紀成熙。
“跟姨夫說的一樣。”紀成熙說道,“我覺得梅鋼的基層執行力極強,沈淮看着在地方上到處豎敵,但在豎敵之外,他調動地方資源的能力極強、效率也高,也就最終使得很多人願意站出來爲他說話。就連田家庚在淮海省,其實很多動作還都是跟梅鋼合拍的,更像是田家庚在省裡抓大局,梅鋼在下面執行推動。新浦鋼廠的立項,淮煤東出以及大框架發展淮海省經濟,甚至新浦煤炭交易市場,梅鋼跟淮煤集團的合作,也都是田家庚直接促成的。事情也就很顯然,田家庚這次看着對梅鋼氣勢洶洶,但我估計他不會對梅鋼下重手。”
“田家庚還是相當不錯的,拿捏好,注重大局,王源希望他這次能進政治局,幾個老人對他印象都不錯,但也有人擔心,田家庚他們幾個都進政治局,王源推動改制的手段會更強硬,所以還有些糾結,想着是不是壓一壓,讓他下一屆再進,平衡一下。”紀澄海說道。
紀成熙倒不細問到底是哪些人反對,哪些人支持,上面要考慮平衡的因素太多、太複雜。他心裡也清楚,過於激進的改革對國家並不是什麼好事,這些年來在經濟政策的緊跟放,度怎麼掌握,是很考驗政治智慧的。就他個人而言,在地方上至少還要積累十來年的資歷,纔有資格上參與這一層次的討論。
紀成熙還轉回到剛纔的話題上,說道:“就跟爺爺早前跟我說的那樣,要想成事,就不要怕得罪人,也要注意團結更多的力量。有些話說起來容易,但真到地方上工作,我才發現有些事遠沒有那麼簡單。南線工程目前最大的弊端,也就是對調動地方資源參與的程度存在嚴重不足,這是我們要學習跟加強的地方。”
“關鍵還是在於怎麼學習跟加強,對不?”紀澄海笑着問道,“你就爲這事,從清河趕着回來?”
“我說這些,倒不是要去想辦法壓制梅鋼的發展,而傳統的派系界線也需要有打破的勇氣。”紀成熙說道,“就中央而言,對改革開放一向都不缺乏支持跟保守的聲音,而我到地方這幾年來,也能聽到很多是先幹事還是先搞制度建設的爭議。現在很多問題都還是一團迷霧,但先幹事總之也錯不了。”
“好吧,你明天跟沈淮約好要見面,那你們該怎麼談就怎麼談,就算是地方上的合作,也可以說跟上面不搭界,其他的事情,我跟你幾個叔叔再溝通溝通。”
“嗯。”紀成熙點頭說道,很多時候很多事情都由不得他做主,只能儘可能做些影響。
紀澄海撐着膝蓋站起來,對兒子紀成熙、妹夫譚石偉說道:“我到後面去看老爺子睡得踏不踏實,你們聊吧。”
“沈淮今天還說了淮海艦隊駐泊基地的事,他應該跟崔向東、崔永平有過接觸了。”紀成熙跟姨夫譚石偉說道,“你說他手裡還有什麼底牌?”
“他到酒店撲到趙秋華身上咬下一口,他的底氣應該是篤定的,再個就梅鋼當前所面臨的局,有這幾張牌也應該夠了,至於田家庚大概也會對梅鋼敲打敲打,掩一掩鋒芒。”譚石偉笑道,“至於成文光想去冀省,這時候也不會再將底牌藏着不打,這兩天你等等再看吧。”
譚石偉看着女兒譚珺眼巴巴地坐在那裡,很認真地聽他們說話,問道:“對了,你跑過去通風報信,可有打探到什麼消息來?”
“我又不是雙面間諜,我哪裡打探到什麼消息?”譚珺不好意思地說道。
紀成熙揉了揉譚珺的腦袋,笑着說道:“只要不吃裡扒外就可以了。”
“你才吃裡扒外哩。”譚珺嬌柔的反擊道,“你也樂意成怡她爸去冀省的,支使着我去通風報信,你們當我樂意啊?”
紀成熙哈哈一笑,跟姨夫譚石偉說道:“趙秋華大概做夢都想不到,問題是出在你這邊。”
“晉煤、淮煤有競爭,但還談不上惡性競爭。”譚石偉說道,“說是要學習梅鋼的經驗,調動地方資源參與推進南線工程的進展,在南線工程上積聚更多的力量,這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清河那邊你還不能完全掌握主動,而到省裡,怎麼將能幹事、願意幹事的人,選到合適的崗位上去,站在省裡的怎麼去激活地方資源,則是一個你都不能控制的大難題。就拿梅鋼這幾年發展跟田家庚的關係來說,南線工程在冀省其實也需要能有一個‘田家庚’。成文光未必是最合適的人選,而最合適的人選也未必願意去冀省,各方面的條件比較起來,成文光要比趙秋華強一大截。”
就支持成文光的問題,紀成熙在過來之前,跟他姨夫在電話就有談及,說道:“不過我看我爸還有些猶豫啊。”
紀成熙他個人也是支持成文光去冀省的,雙方在很有多方面有合拍的地方,但不要說紀家能在政治局裡影響到的人了,哪怕是在紀家,他跟他姨夫的聲音都不是最強的。
“你爸猶豫也很正常,他是怕成文光成爲宋系的孤子,我們支持成文光去冀省,就會有些被動。”譚石偉說道,“不過成文光這次開弓沒有回頭箭,我看啊,宋家老爺子要是心裡真不糊塗,會在適當的時機站出來表一下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