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跟秦丙奎接觸不多,但也知道這麼個人,見他站出來承認整件事是他在背後指使,也倍感頭痛。
沈淮到霞浦強硬拆掉徐記酒樓,除了他在東華權勢炙手可熱之外,更主要的原因還在於徐家父子身上糊了一屁股屎,揪住把柄,就能叫徐家父子掀不起什麼風浪來;徐家父子要是敢反抗,沈淮敢將他們整得連娘都不認識。
然而,能用來對付徐家父子的手段,就未必能用在秦丙奎身上。
“昭浦造船廠歡迎我的架勢有些大啊,但既然幹部職工有意見,我與趙副縣長代表縣裡,就不會不聽取你們的意見。”沈淮退後兩步,蹲到花壇邊上,從褲兜裡掏出煙跟火機來,點上一根香菸抽起來,又將煙跟火機遞給秦丙奎,說道,“來,秦廠長,我們也不用捋着袖子瞪眼,那樣太難看,我相信秦廠長你也是應該會尊重縣裡的。你先抽根菸,我今天也沒有什麼事情,留着時間聽你反映情況。”
遇到這種事情,沈淮心裡也很惱火,但知道對付秦丙奎這類人,你有脾氣,他脾氣更大、更倔,九頭牛都拉不回來,單純硬上的手段只會激化矛盾,不利於解決問題。
沈淮繃着臉進來,秦丙奎有給沈淮破口大罵的心理準備。
他雖然跟沈淮也沒有談上幾句話,但整個霞浦縣三四百個中層幹部耳朵裡,有誰沒有聽說過沈淮的兇名?
秦丙奎預計沈淮看到這場面,會有暴風驟雨當場發泄出來,看他剛纔那麼陰沉沉的臉,也有雷霆將作的痕跡。
他也做好尖銳對抗、哪怕給當場撤職也要爲普通職工發聲的準備,但沒想到沈淮眨眼間雲消霧散,在花壇腳邊蹲下來抽起煙來,還將煙跟火機遞過來給他抽,叫他鼓足的氣勢憋在那裡,發揮不出來。
看着沈淮遞過來的煙跟火機,秦丙奎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而且堂堂縣委副書記不顧形象的蹲在花壇腳邊,他們要是也蹲過去跟沈淮反映情況,叫一兩百號船廠工人站在旁邊圍觀,在什麼樣子?!
秦丙奎有些不知所措,趙天明嘿然一笑,接過沈淮的煙跟火機,點了一根菸,也蹲過來抽起來,跟王衛成說道:“王秘書,等會兒船廠這邊對改制有什麼意見反映,你記錄一下。”
秦丙奎這人,骨頭硬、脾氣臭,耍心眼的能耐卻是不強。他繃足氣要沈淮大吵一頓,沈淮要是衝着他大發雷霆,反倒是遂了他的願,然而這一蹲一遞煙,就將他繃足的氣勢給卸了下來,叫他不知所措,趙天明暗道:不能不說沈淮的應變能力真是一流。
一兩百號工人圍聚在大門口,沈淮要船廠幾名廠長都蹲下來彙報問題,當然不成什麼樣子。不過,現在的問題是秦丙奎在這些工人裡有威信,甚至要藉着他在工人中的威信跟沈淮叫板,船廠工人對縣裡更多的只是牴觸情緒而已,所以沈淮能放下架子,是抓回主動的一個策略。
就連趙天明也都蹲到花壇腳邊抽菸,秦丙奎更是無計可施;船廠其他三名廠長,看場面實在太難看,罵罵咧咧的將圍聚在大門口的工人趕走;秦丙奎也無法再說什麼,只能看到工人們將橫幅收起來,灰溜溜的給趕回車間去。
沈淮抽着煙,他的心情已經平靜下來,看着工人們不情不願的散開,將手裡的那支菸抽完,纔對秦丙奎說道:“我還是那句話,船廠要改制,不會不尊重船廠幹部職工的意見,任何方案,都要取得船廠幹部職工大多數人的同意,纔會最後實施。現在趙副縣長與投資商過來考察,探討的也是可能性,船廠這邊有不同意見,我,以及趙副縣長,都歡迎你們及時跟縣裡反應。現在,我代表縣裡,歡迎秦廠長你跟縣裡反映意見。”
秦丙奎硬着頭皮蹲過來,說道:“這些年風裡來雨裡去,這麼多職工爲船廠奉獻了青春,又奉獻了子孫,做出這麼大的貢獻,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臨到頭,縣裡要把船廠賣出去,就將他們當成包袱甩出去,這個叫誰心裡能想通?不管怎麼說,就算縣裡現在就把我這個副廠子撤了,話堵在心裡,我一定要說出來。”
“如果工人帶着情緒這麼說,我能理解。”沈淮說道,“但秦廠長,你是船廠的副廠長,你跟其他幾名廠長,這麼說話是不負責任的。縣裡委派你們擔任船廠的管理層,是要你們解決船廠當前的實際困難跟問題的。你認爲趙副縣長跟投資商探討的改制方案不可行,那好,秦廠長,你們就拿出更好的方案出來,對趙副縣長他們的方案提出改善也可以。你們的方案,是不是合理,有沒有可行性,能不能讓船廠扭轉讓前的困難局面,一是船廠近千幹部職工眼睛不是瞎的,二來,縣裡對你們船廠管理層的舉措也是尊重跟支持的,再尊重跟支持你們一次,又有何妨?”
沈淮直接將皮球踢到秦丙奎的懷裡去,但一番說辭也是叫他們啞口無言。
沈淮站起來,伸了伸腳,看着工人都散開了,才板起臉來訓斥秦丙奎:“我把話摞在這裡,下回你們誰再給我做這種隨地脫褲子撒屎的事情來,不要怪我收拾你們!”
秦丙奎一開始繃足的氣勢給沈淮卸了乾淨,這時候捱了一頓訓罵,老臉漲得通紅,愣是回不了一句話。
沈淮將秦丙奎丟下來,與趙天明等人一起往辦公樓走去,跟留在辦公樓裡的曾志榮、魏長林等人匯合。
趙天明看了看手錶,在大門口也就耽擱了不到一刻鐘。
雖然工人圍聚這事,會造成很不利的影響,但能這麼快就將局面控制住,也能將不利影響降到最低。
跟曾志榮,沈淮也只是輕描淡寫地說及船廠大門發所生的事情:“工人們對船廠改制前景有些擔憂,有些情況要跟我反映,我也難得受到這樣的待遇。”
見沈淮一臉的輕鬆,而局勢又這麼快就控制住,曾志榮他們也沒有往心裡去。
改革開放這些年,越是到深水區,帶來的矛盾越激烈。同時有些地方官員、企業也是吃相太難看,廣南那邊,下崗職工、上訪羣衆圍堵政府、攔路造勢的事情也屢有發生,關鍵還是要看地方政府的控制能力。
船廠發生這樣的事情,沈淮他們在船廠多逗留,而是直接返回北山賓館貴賓廳,與曾志榮等人探討投資合作的方案。
曾志榮也邀請沈淮到陽城去考察。
考察是雙方面的,恆洋要考察霞浦的投資環境,要權衡霞浦縣提出的合作方案,同時恆洋想在霞浦發展,想要獲得地方政府及金融機構的大力支持,同樣需要將自己的能耐亮出來。
建在這樣的基礎之上的合作,才更牢靠。
今天的事爲昭浦造船廠的改制埋下隱憂,沈淮也就不急於南下考察,約九月中旬過後,再抽時間到陽城,到夜裡九點鐘左右,沈淮就告辭離開。
趙天明隨同沈淮一起離開北山賓館,在車裡跟沈淮說道:“今天這事,只能說是暫時控制住了。”他怕沈淮不瞭解船廠跟秦丙奎的情況,又專門跟他提及這事,“秦丙奎脾氣臭,在霞浦是出了名的,不僅陶書記給他頂多嘴,前幾任書記,他要看誰不順眼,也是心直口快,沒有遮攔。也偏偏如此,叫他在船廠的威信較高。在改制這事上,不能叫秦丙奎軟化,始終會是一個問題。”
“老趙,你說該怎麼叫秦丙奎軟化?”沈淮問道。
“難。”趙天明蹙着眉頭,說道,“秦丙奎這人就認死理,前些年他閨女中專畢業,倒也沒有讓他託關係,而是縣裡考慮他在霞浦也算是勞苦功高,就想直接安排他閨女進財政局,專業也算是對口。他不幹,把他自家閨女氣得離家出走,到外地打工去了。”
沈淮聽得直皺眉頭,秦丙奎擺明了是一個軟硬不吃的主,他偏偏還是國家級勞模,也不能爲掃清改制的障礙,就簡單粗暴的將他直接調出船廠。
見沈淮皺緊眉頭,趙天明又說道:“秦丙奎脾氣臭歸臭,但也是一個直來直去的人,或許花些水磨功夫,還能將他說服的。”
沈淮倒是從趙天明話頭裡聽出另一層意思,要是秦丙奎單純是性子介直,那很可能是當面跟他頂嘴、唱對臺戲,而不大可能會聚集工人造聲勢,直接來得下馬威,意味着秦丙奎有可能是給其他有心人當槍在使。
沈淮沒有跟秦丙奎怎麼接觸過,但看他今天的反應,也不像是心機深沉的人,但是秦丙奎背後那人會是誰?
看秦丙奎那又臭又硬的脾氣,沈淮也沒有指望着秦丙奎會告訴他誰是背後真正的搗鬼者,但在霞浦縣,除了葛永秋、徐福林等有限數人外,要是還有跟他過不去的,那也應該是跟陳寶齊、虞成震等人能直接搭上線的;抑或是他們多想了。
沈淮到住處下車,剛掩門進屋,市委副秘書高揚的電話就打了電話:“陳書記想了解一下昭浦造船廠今天下午的情況。”
沈淮心裡罵了一句,也不清楚這事陳寶齊、高揚他們事前就知道,還是事後有人跟他們通風報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