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亦是傷心欲絕,卻是生生把眼淚忍住了。哭是沒有用的只會添亂,現在已經很亂了我不想再添亂,只得強做冷靜的安排宮人將母后扶回寢宮,又命人去請御醫。
但我沒有在母后身邊,我必須去了解清楚。
我看見母后昏倒之後父皇擔心的目光,但是他不能有所行動,他是皇帝,他還有更爲重要的事情要做。
就在秦思遠說完不久,大軍已經往兩旁讓出,後面緩緩走來的,是八個人合擡的巨大棺槨。
我急急折回時,恰好看見八個壯漢跪在地上,前面便是棺木。
每一個人都是肅然的,沒有人說話,甚至沒有人動,大家都是沉痛而恐懼的,誰都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衛老將軍,一生戎馬,更有一女爲皇后,亦可稱之爲國丈。
我相信,此刻大家心中的遺憾和敬佩是一樣多的,若外祖父泉下有知,不知可否滿意?
但是我不能這樣安慰自己,畢竟事實是擺在眼前的。
父皇很快冷靜了下來,厲聲問道:“當時到底情況如何?衛將軍乃何時仙去?爲何隱瞞不報,你想瞞到什麼時候?秦思遠,給我一五一十回答!”
秦思遠跪伏在地,全然沒有得勝將軍的氣派,只哽咽道:“臣自知有罪,容臣將此事寫爲奏摺呈上。此時心緒悲慨難抑,恐不能描述。罪臣知曉皇后對衛將軍極是擔心,故而不敢上報,拖得一日是一日……”
在場的每個人都知道秦思遠是什麼意思,而換做任何人,都是不會在第一時間上報這個消息的,大家都不傻。
父皇怒極,罵道:“混賬,答非所問!”
卻也是沒有辦法,秦將軍現在情緒激動,必然是說不出個所以然的。
而今日,本來是大喜的日子,那喜慶卻是如此突兀的結束了,以我極其不願的原因。
我突然感覺天好冷。
我不知道自己當時面色慘白,是後來秦昀跟我說的,他後來和我說起許多關於那日的事情。而我卻是因爲當時心情不好再也沒有看他一眼。
我只知道,我將會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要陷入悲痛之中了,而我也會因此得到成長和鍛鍊。
本來我是準備過來看看便回去的,算算這個時候,母后應該是醒了,我得去陪在她身邊。
恰好這個時候阿蠻拉了我一下,她朝我做出口型,我知道母后醒了,於是顧不得什麼了,便朝着公主府匆匆行去。
那個時候我想,大概我這一輩子,都不會有這麼悲愴狼狽又充滿嘲諷的時刻了,但是後來我真的明白了一個詞,世事無常。
或許是因爲太過於急促,或許是路上顛簸,我小跑着回去的時候,梳好的髮髻突然之間散開了,耳邊傳來清脆的簪子落地的聲音。
散落的長髮在深秋的冷風之中飛舞,我望向地上,只見方纔綰髮的白玉簪早已斷成了兩半。
“公主——”身畔的阿蠻被這突如其來嚇了一跳,臉色頓時刷白。
這樣的情形是極不吉利的。
可這當口,又哪有什麼吉利可言?
我默默的蹲下去,撿起了簪子。今天是我及笄之日,我卻聽到了外祖父去世的消息,它也是爲我悲痛麼?
這是母親給我的東西,我一定要護好。幸而,它依舊是完好的,沒有斷。
我就這樣鬆鬆的綰了頭髮朝着公主府而去,一邊忍着強烈的淚意,一邊擔心着母后會不會因此而抑鬱成疾。前世外祖父去世之後,母后便是整整哭了三天,把我嚇得不輕。
我愛母后,我不希望她會怎麼樣。我甚至想好了許許多多的話來勸說她,比如外祖父是個武將,死於沙場比老死在家要好。可是這些話,終究是說不出口。
到底要如何呢?命運突然把我推向如此嚴峻的事情這裡,我不知道要如何。避退?超越?
現今之計,唯有一步一步穩穩地來。儘管,這是需要時間的。
人生之中,最不缺的便是時間,以及,世事無常。
我來到母后的椒房殿時,母后尚未清醒,而門口已是跪了一地的太醫。
有些跪着的人身子前傾顫抖着,我不知道是在哭泣還是因爲恐懼。
氣氛太過於壓抑,沒有一個人臉上是光鮮亮麗的,都是灰濛濛的一片,像是塞外風起時的天。
而我披頭散髮的模樣亦是把常侍中和程錦衣嚇了一跳,她們責怪的看了一眼阿蠻,正欲問時,卻是被我打斷了。
“母后究竟是怎麼回事?”我不知道我臉上是什麼表情,或許是倉皇或許是悽然,總之不會很好看。而我亦知道她們見我髮髻散亂時的震驚和訝異是爲何。
這髮髻,正是我及笄之時綰的,而此時卻是如此凌亂,正預示着我日後必然命途多舛。
或許外祖父的犧牲,便是一個開端吧。
我突然有些恨秦思遠來,爲何要在我及笄之日告訴我如此沉痛的事情?再過一天,哪怕一天,不好嗎?
手心裡緊緊握着那枚簪子,我坐在母親牀前,伸出手去握了她冰冷的手,一邊看着她蒼白美麗的容顏,一邊詢問着太醫和女官。
其實我心裡也知道,母后必然是傷心過度而昏暈,與太醫沒有任何關係,他們卻還是因此驚恐的跪了一地,這倒是叫我感覺煩躁不已。
“你們沒有罪,都退下,叫你們的時候再過來。”我揮了揮手,再也不看他們一眼,卻是叫常侍中和程錦衣上前。
倒是多虧了她們兩個,我才得以返回探探情況,雖然沒收到多少情報,卻是觀察出了一些事情。
外祖父的死,對於整個朝廷,必然是件大事,不單單是遺憾,更是影響深遠。而如果我預料的不錯,未來的幾天之內,便是會開始發酵了。
常侍中和程錦衣一直像是有話要說的樣子,卻是幾次欲言又止,我明白她們的爲難,這個時候不安慰我是不合情理的,然而鐵一般的事實早已在眼前,說再多有何益呢?
我不喜歡虛浮無用的東西,她們算是很瞭解我。
我慶幸我的手心還是暖的,還可以給母后一點溫暖,我就這樣握着她的手,堅信母后不久便可以醒來。
而在此期間,常侍中終於是看不下去了,對我道:“殿下把頭髮梳起來吧。”
我微微點頭,她便拿了象牙梳小心地梳理起我的長髮,迅速地綰了一個簡單精緻的結。
就在我頭髮梳好之後不久,母后終於是醒了過來,我一揮手,程錦衣便奔出門去尋太醫。
母后雖是醒了,總歸還是要吃藥的。
“母后,母后。”我輕聲呼喚她,她剛睜眼時尚是混混沌沌的,失魂落魄一般,想來剛聽到消息之時打擊確實是很大。
我心裡也感覺悲哀,但是生老病死皆是天命,人總歸是有那麼一天的,想的悲觀一點倒也釋然了。
緩了好一會兒,母后的臉色終於好了些,這時太醫也早到了,我便讓出位子,讓他給母后把脈。
“氣虛血虧,傷心過度,靜養調理。”一大堆話我便只聽懂了這幾個字。
“開些方子,我派人去煎藥。”我已經沒了平日的耐心,說話都是直截了當的,生怕多耗一分時間。
那太醫忙不迭的應了,在早已備好的紙上寫了方子,我便命阿蠻前去煎藥,別人煎藥我不放心,而常侍中年長穩重,自然是要在此陪着母后的。
母后看向我的眼神裡滿是悲傷,那神色叫我心裡一酸,差點掉下淚來,卻生生穩住了,只緊緊握住她的手,什麼都沒有再說。
或許於她來說,此時靜一靜纔是最好的。
而常侍中和程女官對視一眼,意思很清楚,我今日的表現,確實是叫他們驚喜了。
父皇因爲抽不開身,便沒有第一時間陪母后,在天色擦黑時才趕了過來。
第二日我聽他們說,當時父皇和秦思遠對峙着,秦思遠一直在請罪,而父皇則是又憤怒又悲痛,後來大家就不歡而散了。
那麼自然的,沒有人再提起計劃中的當晚的宴會了。
母后和父皇在內室說了很久的話,屏退了左右宮人,我躊躇了一會兒,便也沒有進去,有些話,還是不聽的好。
父皇出來時看了我很久,目光深沉而眉頭緊鎖,像是有很多話想說,終於是把大手輕輕地放在我的肩上,只道:“照顧好你母親。”便回宮去了。
我知道他將會很忙,外祖父去世將會帶來一大堆問題,這些都需要他去解決。
我再進去時,母后已經好多了,不知道父皇和她說了些什麼,她看起來雖然很是疲憊,卻終於是有了血色和皇后的些微威嚴。
“靜女,今日可操勞你了,明日,母后便回宮去。”
“兒臣也欲往椒房殿小住,望母后應允。”我看着她,眸子盡是期待。
母后終是應允了,伴隨着一聲悠悠的嘆息。
第二日,早朝甚至比平日還要早,我起牀時,便已聽見動靜。
“稟娘娘,秦將軍的奏摺已上呈皇上,皇上已命公公逐字逐句唸了。”常侍中半跪在母后面前,恭謹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