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1 覺悟

王珠這樣子的話兒說出口,周圍之人頓時流轉幾許震驚之色。

陸明卿呆了呆,他雖早就不喜歡這個夫人,可是卻以爲二公主必定不會合離。如今王珠居然是這樣子的言語,陸明卿心中反而驚訝多過歡喜,不覺涌起了一陣子的迷茫之意。

蔣氏卻頓時變了臉色,且不必說王溪所帶財帛如何豐厚,能補益陸家。就是王溪這個公主身份,那也是金貴得緊。

從前陳後淪落到兗州,太子之位岌岌可危,王溪身份自然並不如何被看重了。可是如今陳後歸來,並且方纔回宮就將許妃生生鬥下來了。

如此一來,太子之位穩如泰山,更給自己親兒的仕途增添助力!

反而若是王溪離去,那麼太子一脈非但不是陸明卿的助力,轉而是陸明卿的阻力了。

蔣氏素來是精於算計,此刻又怎肯吃虧?

這樣子想着,蔣氏面上頓時流轉了爲難之色。

想到了利益關係,蔣氏面色微微有些難看,卻也是不覺放低了自己的身段兒,柔柔說道:“不過是些小事情,公主何必置氣?那個薛氏不過是個妾室,怎配得罪宮主?我立刻將薛氏打發過來,讓她給二公主端茶送水,隨意折騰。”

蔣氏這樣子說,那就是犧牲薛氏,來討好王溪。

陸明卿聽出來了,面色頓時一變,自然是不肯。

“母親,薛氏已經是沒半條命了,若是送到了二公主手中,豈不是必定會死?”

蔣氏只恨不得讓陸明卿閉嘴,此時此刻,陸明卿還處處爲了那薛氏打算,莫非當真盼望陸家落個不是?

區區一個小妾,又有什麼大不了的,居然依依不捨?

蔣氏是個自私的人,如果犧牲了薛嬌瑛能換來陸家的好處,她是會毫不猶豫犧牲的。

王珠反而伸出手,輕輕的將這枚髮釵插到了自己的發間,漫不經心的說道:“這就是不爲難陸公子了。別說陸公子捨不得,就是薛嬌瑛真肯,也怕污了二姐姐的眼,平白讓人瞧着噁心。這個薛氏,除了陸公子自己,別的人是無福消受了。”

陸明卿爲之氣結。

薛氏不就是出身低了一些,卻被王珠言語隨意作踐,是半點尊嚴也是沒見留下了。

紫枝已經是到了王珠跟前,整整齊齊的說道:“九公主,二公主的嫁妝已經是整理好了。我命人準備了軟轎,可以將二公主擡出去。”

王珠輕輕的點點頭:“二姐姐如今身子有些不是,你們便是安排軟轎,也是要小心一二。這軟轎佈置,也是應當柔軟一些。”

紫枝點點頭,心中也是對王溪頗爲憐憫。

蔣氏與陸明卿都是被鎮住了。

在陸明卿想來,其實並不真的認爲王溪膽敢合離的。

這大夏的女子,也有十分離經叛道的,可這其中卻並不包括王溪。

王溪雖然狠辣,卻很會裝表面功夫,人前更是賢惠的模樣。既然如此,王溪又怎麼會合離之後,任由別人嚼舌頭根?

這樣子話說來,可是沒多好聽。便是那些夏宮之中的奴婢,也是會嘲笑王溪,只覺得王溪少了幾分尊貴,日子過得不幸吧。

所以方纔王珠說合離,陸明卿初時震驚之後,便是認定是王溪拿喬。

這個二公主,手腕可是不少,自從陳後回來之後,就是沒一刻是安安分分的。

如今想來王溪是要逼一逼,讓陸家服軟。自己母親蔣氏,可不就是聽了這個時候,頓時就嚇得魂飛魄散了?

可是如今,王珠安排得如此之麻利,也是讓陸明卿有些措手不及。

陸明卿不覺皺起了眉頭,怔怔的在想,莫非王溪當真想要合離?

若是如此,其實倒是當真合了他的心思。

王溪雖然是公主,可是性子歹毒,和自己並不投契。

說到挑選夫人,自己還是喜歡溫柔可親的人。

當然陸家原本就不允陸明卿棄了王溪,陸明卿也是無可奈何。

不過如今王溪若是主動離開,倒是一樁美事,說不定自己還可以趁機將薛嬌瑛扶正。就算不能扶正,自己也是要挑一個乖順聽話的主母,讓填房不能欺辱薛嬌瑛。

如今是王溪要合離,不是他陸明卿不肯要,陸家長輩也是怪不到自己的身上。

想到了這兒,陸明卿內心之中的怒火漸漸的消失了,卻也乾脆不說話,樂見其成。

蔣氏卻發瘋了一般,實在是惱怒之極。

眼見這些箱子要擡出陸家,蔣氏頓時大叫:“不許擡,不許擡!這合離之事,九公主自己說了,怎麼算數。更何況,這些也是陸家的東西,誰知道會不會夾帶什麼。”

蔣氏肚子裡翻騰,可謂心如刀絞。

原本這些王溪的嫁妝,她早就有了妙用,也是有所打算。哪些用來給女兒做陪嫁,哪些用來巴結上封,蔣氏是有一定盤算的。

王溪身爲公主,又不懂這些俗物,自己幫襯打理一二,也是沒什麼大不了的。

可是如今,王溪居然要將這些東西擡走。

王珠眉頭輕輕一挑:“陸夫人當真是說笑了,二皇姐的嫁妝單子就在那兒,大可以瞧一瞧。我這帶走之物,只有少的,沒有多的。至於少的那些,裡面陸家還是要補起來,這方纔說得過去。”

一邊說着,紫枝囑咐來的紗轎,也是到了院子裡面了。

王珠低語囑咐幾句,命人將王溪給扶出來。

王溪身子嬌柔,自然是要扶得小心一些的。

蔣氏身子一僵,在她瞧來,若非王珠的慫恿,就算是王溪受了委屈,那也是絕不會如此強硬。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王珠的不是。

可一旦讓王溪走了,陸家可就完了!

王溪雖是飽受議論,可自己親兒卻是得罪陛下和太子。況且陸明卿和薛嬌瑛之事傳得滿城都是,別的人都是會認定,這一切都是因爲陸明卿的寵妾滅妻!

頂着這樣子的名聲,以後怎麼還會有正經的女子嫁過來,嫁給陸明卿?

只有王溪在這兒,人在陸家,就算是貌合神離,也是能遮住了這滿院子的污穢。

陸明卿不覺遲疑,向前相勸:“母親,人家要走,那也是不必留了。”

蔣氏一伸手,重重的打了陸明卿一巴掌:“逆子!你想要後宅之中寵妾滅妻,除非我這個娘死了。今日你若再魯莽,我,我就死給你看。”

陸明卿從小被蔣氏十分疼愛,如今居然是被打了一巴掌,這錯愕之中,卻也是不覺添了幾許的委屈了。

可是饒是如此,陸明卿也是當真不敢反駁蔣氏之事。

此時此刻,蔣氏的眼睛之中卻也是流轉了幾許恨意:“無論如何,今日二公主是不能離開陸家。來人,將這院子給我圍住,若九公主非得要強行帶着人走,那你們也是不必客氣,一定是要將人給我留下來。”

這些侍衛原本是陸明卿召集的,如今卻是讓蔣氏使喚了。

他們微微遲疑,卻也是按着蔣氏的囑咐,將王珠給圍住了。

可若當真要對公主動手,他們也是下不了這個決心。

王珠卻也是淡淡說道:“陸夫人,你可是好大的膽子,在京城之中,圍堵皇族公主,那就形同謀逆了。莫非你們陸家,想要聚衆造反不是?”

蔣氏卻是冷笑:“九公主,你這樣子說話,可也是沒趣兒了。如今二公主嫁入陸家,那就是陸家的人。你一個妹妹,那也不過是個外人。別說如今只是你嘴那麼一張,說我媳婦兒要合離。退一萬步講,便是我那兒媳當真要合離。此時此刻,陛下不知道,官府也沒有允。這一道聖旨沒下來,二公主就是咱們陸家的人。既然是如此,陸家留下自己的兒媳婦,還能有什麼錯不成。”

若要講禮數,蔣氏卻也是能講得頭頭是道。

實則若她肯幫襯,十個薛嬌瑛也是翻不起浪花,只不過蔣氏素來心疼自己的兒子,又怎麼會幫襯兒媳。

王珠容色不變:“二皇姐出嫁之後,與母后聚少離多,如今想回宮中探親,陸家還將她軟禁了不成。至於這些陪嫁,就算是二皇姐嫁入了陸家,這些嫁妝是仍然均由她處置。擡出陸家那也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蔣氏按住了胸口:“我身子有些不是,想要留媳婦兒侍疾。況且如今二公主身子孱弱,我這做婆母的憐惜兒媳,想要留下公主,那又怎麼了?況且寧拆十座廟,不拆一樁婚。我留下二公主,不樂意瞧着夫妻分離,也是情理之中。”

王珠卻漸漸涌起了不耐之情,一雙眸子漸漸發冷了。

“陸家有這麼多情理之中,我偏生一個禮都不想守。”

王珠心中冷笑,這個蔣氏是個難纏的人,禮數什麼的一條條的拿出來。由此也是可知,蔣氏也是不知道如何拿捏王溪的。

難怪王溪入門沒有多久,嫁妝居然是被蔣氏拿捏住了。

這京中之人議論,大都說薛嬌瑛這個小妾作妖。也許許多人想來,蔣氏服軟了,還肯將小妾拿過來給王溪處置,王溪也是應該消了這口氣。而且王溪年紀還輕,以後還是會有別的孩子的。

可是王珠卻是並不這樣子的看,王溪如此落魄,是因爲陸明卿和蔣氏。

就算薛嬌瑛這個小妾得寵,要是沒有陸家的人縱容,王溪是不會如此的。

自己這個二姐姐是怯弱了一些,怯弱得讓自己有些氣惱,可是無論如何,她王珠的人也是不容別的人欺辱。

王珠手掌慢慢的撫摸鞭柄,眼中頓時流轉了嗜血之氣了。

“若是不肯讓開,就休怪我不客氣。”

蔣氏微微有些慌亂,卻強自忍耐,鎮定起來:“九公主真要鬧,我陸家就奉陪到底,便是在陸家打起來又如何?除非我們陸家的人都死絕了,方纔能讓二公主出這個門。”

蔣氏內心卻也是止不住的後悔,若是當初自己阻止王溪回宮中,指不定就沒今天這檔子事。

陸明卿雖不想留下王溪,可眼見王珠咄咄逼人,他也是眼神微冷,不欲干休。

正在此刻,蔣氏容色卻也是微微一柔,面上卻也是浮起了關切之色:“二公主,你可算是出來了。如今你身子不是,折騰這些做什麼?九公主咄咄逼人,也是不怕名聲不好聽。”

只見王溪在婢女的輕扶之下,緩緩的出來。

王溪受了很大的打擊,身子也是柔弱無力。就算是被人扶着,王溪這樣子站起來也是頗爲勉強了。

陸明卿也是不自覺的掃了王溪一眼,不覺微微一怔。

王溪就算是戴着面紗,似也能察覺她面色雪白,沒有什麼活人氣兒了。

也不過幾個月前,王溪方纔嫁入陸家,雖然文秀,身子卻也是還不錯。卻也是沒想到,如今王溪身子已經是孱弱到了這般地步了。

陸明卿雖然仍然是覺得王溪極爲歹毒,此時此刻卻不覺微微有些憐憫。

他不覺在想,也許王溪身爲公主,實在是太過於倨傲了,所以不容別人來分享夫婿。

也許,不過是王溪太驕傲了些。

陸明卿嗓子微微發乾,想要說什麼話兒,卻也是不太說得出來。

此時此刻,似乎無論和王溪說什麼,都是一點用都沒有了。

王珠聽到了蔣氏的話,不屑一顧:“我王珠的名聲,早就不在乎了。陸夫人拿名聲兩個字來壓人,那可是找錯人了。”

可是王溪聽了,身軀卻也是不覺輕輕一顫。

王珠也是察覺到了這一點,心中微微有些不安,而蔣氏卻心裡流轉了幾許得意之色。

若她陸家的媳婦兒是王珠這個煞星,蔣氏哪裡敢欺辱,就算再怎麼厭惡,也是要將這個公主給供起來。可是偏巧陸家媳婦不是王珠,而是素來柔順的二公主王溪。既然是如此,能用在王溪身上的手段,那就是多得多了。

蔣氏卻也是一臉和氣,關切無比的說道:“二公主,你嫁入陸家,孩子沒了,這也不是我們陸家想要瞧見的,這不過是一樁誤會。我也是盼望着,能有一個尊貴公主生下來的嫡孫兒。你留在了陸家,從今往後,若卿兒動你一根手指頭,我就把命給抵出去。若是合離了去,難道再嫁一戶人家,就沒這些惱心的事?更何況,當初你嫁入陸家,也是有所打算的。咱們陸家的事情,自己和和氣氣的解決了,何必給皇后娘娘招惹什麼煩惱。今日若是鬧起來,我們陸家沒臉,你也是沒臉,九公主更是沒臉。”

蔣氏口才也是不錯,說得可謂頭頭是道。

王珠不動聲色:“若陸夫人讓開,今日陸府也是不會鬧起來。不然區區陸家,恐怕也是攔不住大夏的公主。”

王珠口中說得十分嚴厲,可內心之中,不安之意卻也是漸漸加深了。

而這些不安之意,並不是來至於面前的薛氏,更不是陸明卿,而是因爲王溪本人。

紅萼在宮中傾吐之言,可謂是觸目驚心。

可是王溪入宮,卻居然能如此忍耐,甚至渾若無事的樣兒。

可見陸家從前雖然已經是很是過分,可是王溪卻也是選擇隱忍下來了。

雖不知王溪爲何竟然能如此隱忍,王珠卻不確定王溪會不會繼續糊塗下去。

王珠的言語咄咄逼人,可是蔣氏卻居然絲毫也不理睬了。

此時此刻,蔣氏只一心將那水磨的功夫用在了王溪的身上。

“莫非今日二公主當真忍心,見整個陸家雞飛狗跳,明日無論是大夏皇族,還是我們陸家,就是成爲整個京城的笑柄?讓你的夫君,也是前途盡毀?”

王珠不覺秀眉輕皺:“便是當真名聲盡毀,那也是好過留在陸府。這面子上雖然是有些不是,卻也是好過裡子受罪。一個人日子過得好不好,卻不是瞧別人笑話還是不笑話,而是要瞧自己過得好還是不好。”

她放柔了語調,卻不是想和薛氏爭辯,而是想王溪明白這個道理。

可是王溪卻也是嗓音微微遲疑:“小九,要不我回宮之事先緩一緩。今日不提,日後再議。也是不必如此,鬧騰出這樣子大動靜。”

薛氏聽了,頓時不覺微微一喜,脣角更是不覺輕輕勾勒了一縷笑容,卻也是心情極佳。

王溪果然是軟綿綿的性子,正好拿捏。

如今王溪雖然口裡面說什麼緩一緩,可那就是服軟的意思。

今日緩一緩,王溪就走不了了。

再慢慢的哄得王溪心意更改,知曉顏面,那麼這件事情還是能夠壓下去的。

王珠卻不覺嘆了口氣:“二姐姐,別的什麼我可以不要了,可是你隨我回去,跟母后說說話兒好不好?她方纔回宮,只見你片刻,可是想念的緊。”

王珠以情動人,只是盼望王溪這個人能從陸家撈出來。

如今王溪雖然軟了,可是王珠並不見怪。

王溪這些日子留在了陸家,日日這般處境,也許會覺得自己離開了陸家,也是不會變的更壞。

可是等王溪離開陸家這個環境,她是會慢慢想得清楚了。

蔣氏卻是在一旁搶白:“九公主,你雖然是姐妹情深,可是隻是個妹妹,卻爲什麼摻和人家夫妻間的事情?九公主年紀尚幼,還沒有家人,自然是不知道什麼賢良淑德,更是不知道夫妻人倫。這女人做姑娘時候任性,做妻子時候卻應當知曉溫婉賢淑。九公主自己姻緣不順,總是處處落個不是,莫非心裡就瞧不上別人有夫婿。只不過一些嫌隙之事,那就恨不得人家分開了。我瞧還是快些讓陛下做主,讓九公主挑了一個極好的夫婿,讓九公主沒機會理會別的人屋子裡面的事情了。”

言下之意,就是因爲王珠嫁不出去,所以方纔是篡奪王溪合離。

王珠心中冷冷一聲,這個蔣氏確實是心計頗深。

她刻意激怒自己,是期盼自己注意力從王溪之事上分開,到時候就是自己與陸家的矛盾。薛氏大可以哭訴,是自己不喜歡陸家,所以篡奪王溪合離。

薛氏心計頗深,當真是極爲了得。

王珠還未開口,卻聽到王溪冷冷淡淡的說道:“陸夫人,我不過是想事情鬧得不是,卻並不是讓你羞辱我的妹妹。做陸家的正妻,也不比死了好多少。”

王溪向來溫溫柔柔的,如今這般冷淡說話,聽得薛氏也是不覺有些訕訕然。

她原本是想挑撥離間,提點王溪,王珠此舉是瞧不慣她有丈夫。豈料自己這樣子說,卻似引起了王溪的反感。

薛氏只恐怕王溪當真惱了,非得要離開陸家,也是隻得笑笑不說話兒。

只不過薛氏面上,卻也是頓時流露出委屈之色,彷彿是王溪不知好歹一樣。

王珠壓下了心尖那一縷火氣,不覺柔聲對王溪說道:“二姐姐,你身子有些不適,咱們進去說話吧。”

王溪目光落在了王珠的身上,卻是輕輕的滑開,旋即輕輕的點點頭。

瞧着王珠這個樣子,王溪也是不覺微微有些悵然之意。

進了房中,王珠紅脣輕輕的品了一口茶水,壓下了心尖一縷煩躁之意。

王溪欲要賠罪,可瞧着王珠生氣的樣兒,卻也是當真說不出話來。

王珠輕嘆:“二姐姐,說來其實是我錯了。你沒有答應,我卻張羅着讓你回宮。我居然也是沒曾問問你,就爲了你打理了這些事情。可我原本以爲,經歷了這些,你也是跟我一條心,也是想要回宮的。如今你不樂意了,究竟是爲什麼呢?究竟是自己怕人笑話,還是擔心我的名聲?又或者你對陸明卿還是餘情未了?無論什麼理由,你不必擔心我會不屑嫌棄,可是卻也是一定要告訴我爲什麼。”

王溪目光落在了王珠的身上,一時之間,眼神頗爲悽苦,瞧着神色也是說不出的複雜。

旋即王溪的目光卻也是落在了自己蒼白無力的手指之上。

“也沒什麼理由,你就當我不識好歹。這便是我的命,合該如此了。我嫁入陸家,這樣子安安分分的當我的陸夫人,以後安安靜靜的沒了,誰的事兒也是不礙。”

王珠原本以爲自己會十分生氣,會怒其不爭,會氣得心肝都炸裂了,卻無處發泄。

可她內心之中,竟然是安靜的。

她想起了王曦曾經給自己說的話兒,然後慢慢的握住了王溪的手掌。

“二姐姐,方纔薛氏那些奚落的言語,想來你是聽到了。這些話兒,別人也許當面不說,背後也是會議論。可是無論你說什麼,別人說什麼,你是不能安安靜靜的待在陸家了。就算別人說我多管閒事,就算是你對冷言冷語。今日不成,下一次也不成,我也是絕不會放棄你的。一次又一次,到了最後,我總是能拉了你出陸家這個火坑。所以,你也是什麼都不必說了。”

王溪擡起頭,眼波輕輕的顫抖,淚水卻也是輕輕的滑過了她的臉頰。

王珠柔聲說道:“我還要跟你說一件事情,那就是無論如何,你都是我的二姐姐,永永遠遠都是的。”

王溪咬住了自己的脣瓣,再輕輕鬆開:“我連陸家的事都處置不好,哪裡配當你的姐姐。九妹妹,我原本覺得你是個小孩子,可是不知道什麼事情,你卻也是長大了。”

說到了這兒,王溪伏在了桌子上,嗚嗚嗚的哭了起來了,淚水頓時也是溼潤了她的衣袖。

王珠卻也是沒有阻止,王溪幾次三番這樣子受苦,總是需要狠狠的哭一哭,將自己內心之中的抑鬱不平之氣都是盡數發泄出來。

等到王溪哭得沒力氣了,王珠一邊掏出了手帕,輕輕的擦去了王溪面頰之上的淚水珠子,一邊聽着王溪說話兒。

“陸家之事,我早就知道,那個薛嬌瑛,也不是我嫁入陸家之後才認識的。當初我不知自己夫婿是誰,實在是很想見一見,所以燈會之後,要去偷偷去瞧陸明卿。九妹妹,這樁事情,我是與你提過的。”

王珠點點頭,她是記得有那麼一樁事情。那個時候,王溪還笑着說,讓她去見見楊煉。

可是那個時候,自己忙着鬥容太后,鬥王競,這些小小的事情,她自然是沒有多留意。

王溪一雙眸子之中淚水盈盈,似乎是染上了一層光彩,十分的晶瑩剔透。

“那時候,我就瞧見了陸明卿和薛嬌瑛在一起,他瞧着那個女孩子,眼睛裡都是流轉了濃濃情意。我突然覺得,自己似乎是一個外人,心中也很是難受。我與陸明卿的婚事,不過是父母定下來的,這個男人卻是愛着別的人。哎,這世事無常,又能有什麼法子呢。我那時候,那時候是想求母后解了這門婚事。我王溪也是大夏公主,身份十分的尊貴,我樣貌才情,哪裡差了這位薛家庶女。憑什麼我要跟一個臣子的庶出女兒爭寵?”

王珠聽得有些傷心,更是不覺有些好奇。

王溪當初既然是那樣子想的,可是爲什麼到了最後,卻也是一句話都是沒有說?

“之後,是我那位婆婆,那位陸夫人說動我嫁入陸家。也是薛氏說動我,將陸明卿種種不好都是隱忍下來。陸明卿那個白癡,可能還以爲我是捨不得他?也許曾經是愛他的俊秀皮囊,想和他做那麼一對雖然不十分恩愛,可是卻相互敬重的夫妻。可我嫁入陸家三天,這樣子的念頭都是一點沒剩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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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珠想起了那個薛氏,確實是個十分難纏的女子。

“父皇多疑,其實太子哥哥處境並不是十分之好。我長於宮中,錦衣玉食,又沒什麼特別的才能。既不能幫助太子哥哥,所能做的也只是不必爲他增添什麼麻煩。身爲太子,他什麼都可以有,唯獨軍權兩字,是斷斷不能沾染的。可若沒有軍中之人支持,那麼太子哥哥這儲君之位,卻是有幾分虛了。如今太子哥哥雖與姜家定親,可是姜家之人,其實並不是那麼熱絡的。姜翠影已經是未來的太子妃,可是姜家之人,卻也是還是冷冷淡淡的。陸家不但是軍中出身,能掌控部分羽林衛。若能依附太子哥哥,這軍中的人脈也能是爲他帶來。陸明卿的前程,和我有什麼關係,可他若能成爲太子心腹,那也是能幫到太子哥哥一二。我成婚的時候,太子哥哥的位置並不穩當,你和母后已經是去兗州受苦了。而我,而我卻因爲爭風吃醋,因爲自己無聊之極的自尊心,將原本可成爲助力的軍中陸家狠狠推開。九妹妹,我怎可如此自私?”

就算如今的王珠聽了,卻也是不覺呆住了。

自己記憶之中的二姐姐,那也是不怎麼理會別的事,整日只愛和那些書籍打交道罷了。

她以爲王溪就是那等出塵之人,就算沒那麼出塵,這些爭權奪勢的事兒,也不是王溪一個柔弱女子懂的。

可是王溪這樣子輕柔說來,其實那些事情卻也是瞭如指掌。

王珠內心之中,驀然就流轉了幾許酸楚之意。

身在皇宮之中,似乎是絕對沒有任何人能有自由。

“我沒有大哥的聰慧才智,我也是沒有九皇妹你的勇氣。就算是六皇弟,他不但聰慧,還是男兒身,也是能幫到太子哥哥了。我卻是,卻是軟弱無能,連自己姻緣之事,都還要你們替我收拾。如此一來,甚至會損及母后和你的名聲。九妹妹,你就讓我死了吧,若是死了,那也是不算什麼了。”

王珠手中的帕兒輕輕的抹去了王溪面頰之上的淚水,卻也是慢慢的緩緩了語調:“可若陸家一心一意追隨太子哥哥,也就是絕不會如此待你了。二姐姐,有什麼家族,會爲了一個媳婦兒,改變男人的立場呢?你委曲求全,總不會有什麼用處。”

王溪喃喃說道:“可就算是這樣子,也不至於因爲我的事情,讓太子哥哥結仇。我就是不能幫襯什麼,也不能,不能連累了誰。”

王珠瞧着王溪,眼神卻不覺有些深邃:“二姐姐,這次我和母后流落在兗州,沒有糧食吃了,處處有人算計。可是我們還是一步步的,掙扎活下來。如今不知道你可是能不能信我?就算是與陸家斷了這門婚事,對太子哥哥也是不會絲毫有損。”

王溪望着王珠的眸子,雖微微有些遲疑,可是卻不自覺的涌起了幾許期待之色:“這,這當真是可能?”

“這自然是有可能的,遙想當初我與母后離開了兗州,難道那時候,二姐姐沒有覺得母后回來的機會渺茫?這人世之間,許多事情永遠是有希望的,何必想得如此悲涼?區區陸家,一個薛氏?一個陸明卿?就能拿捏住皇后?二姐姐,你的擔心實在是可笑了。”

王珠緩緩相勸,王溪雖然沒有回答,卻也是隱隱有鬆動之意。

王珠不覺循循善誘:“更何況除了讓太子哥哥安然無恙,二姐姐你還想要些什麼,也是可以說一說。”

王溪微微掙扎,容色變幻,漸漸的眼睛裡流轉了一縷諷刺之色:“我,我這些想法,卻也是十分可笑,可笑得很。”

王珠漆黑的眸子之中流轉了漣漣光彩:“二姐姐,陸家如此待你,便是合離了,難道就能意難平?”

王溪卻忽而恨恨說道:“我自然是意難平,憑什麼我如此痛楚,他們卻能相好?我究竟是做錯了什麼?難道就是阻擾了他們那親親愛愛的。九妹妹,我想要陸明卿厭惡薛氏,這不是因爲我對他還有什麼情分,而是心中太恨了。我想要陸明卿前途盡毀,我想要家裡那個陸夫人一無所有。我是不是已經不善良了,變得十分狠毒?”

王珠卻也是摟住了王溪:“二姐姐,咱們是不善良了,可是爲人爲什麼一定要善良?一定要對那些糟蹋自己的人好呢?別人待你不好,我一定要雙倍奉還。”

院子外頭,陸明卿盯着那門扇,心中不知道在想什麼,只不過面色卻也是頗爲難看。

方纔他是覺得,王溪若是沒了,可巧就讓薛嬌瑛扶正。

可是如今想一想,陸明卿也是知道不成。別的不說,就是自家父母,只恐怕也是會給薛嬌瑛面色看。

上頭讓王溪頂着,薛嬌瑛只恐還更加安穩一些。

他不知曉自己爲什麼要這樣子想,王溪不是個狠辣之人?爲什麼其實隱隱覺得王溪做正妻對薛嬌瑛是一樁美事。

也許陸明卿內心之中是有什麼答案,可是這個答案,陸明卿是絕不願意承認的。

蔣氏卻是不覺流轉了幾許擔切之色。

“二公主這一次,也不知曉會不會離開咱們家。那個薛嬌瑛,倒是鬧了不少幺蛾子。”

陸明卿瞧見方纔王溪的樣兒,卻不覺冷哼一聲:“她不過是拿喬而已,合離之後又能去哪裡?”

蔣氏心中卻是在想,太子身份如今水漲船高,就算是王溪是合離了,也是少不得一些巴結的人。

少不得有些利慾薰心的人,樂意娶陸家的破鞋。

正在此刻,陸家的家主陸承軒卻也是過來,樣兒卻也是十分的這急。

陸承軒心中十分不快,惱怒無比的說道:“到底是什麼事兒,爲何居然是鬧成這般模樣。”

他身爲蔣氏的丈夫,身爲陸明卿的父親,平時可謂對後宅之事不聞不問。

雖然知曉王溪似乎和那薛氏並不如何對付,可是陸承軒從來也是不覺得如何大不了。這些後宅的事情,那都是女人的事兒,和男子又有什麼相干呢?

可是如今,王溪居然鬧得要合離,這卻是讓陸承軒措手不及。

如今太子水漲船高,自己家裡有個公主,正好是順風順水。好端端的,怎麼家裡居然是鬧出了這樣子的事情。

蔣氏卻也是不覺趕緊說道:“老爺,這不過是妻妾之間一些爭鬥,爭風吃醋罷了。九公主性子起來,鬧着要打出去,我只恐怕真鬧出去,可是沒什麼反悔的餘地。所以叫了這些侍衛,也是將二公主先留在了再說。我仔細瞧來,二公主倒是並沒有真的想走。這但凡女子,那都是嘴硬心軟,哪裡能真跟自己夫君生氣。”

陸明卿捱了訓斥,心中也是不服氣:“父親,你自然不知二公主仗着是大夏公主的身份,十分可恨,欺辱妾室。我不過是護住了薛氏,她就鬧個不休。”

陸明卿這樣子的話,自然也是避重就輕。

可是陸承軒居然也是並沒有深究,立刻就信了。

陸承軒仍然是呵斥:“公主想要怎麼樣,你就怎麼樣吧。處處順着她一些,又有什麼不可以?明卿,這朝堂之上的事,你是一點兒都不懂的。如今有個公主在咱們府裡,可是有大作用。至於公主脾氣大一些,人家是金枝玉葉,格外嬌寵,那也是沒法子的事情。”

言下之意,自然是王溪無理取鬧。

可就算是王溪無理取鬧,陸明卿也是應當將王溪當成了活菩薩一樣供起來。

陸明卿卻是不肯干休:“她欺人太甚,又有什麼好忍的。”

王珠有些冰冷的嗓音,卻也是不覺響起:“陸公子,這樣子的話,我卻是不解了。二姐姐原本有了身孕,如今被人一腳踹了沒了孩子,怎麼叫她欺人太甚。”

王珠這句話,頓時也是讓陸承軒瞪大了眼睛。

自己的妻兒,可是半個字沒提這樁事情。

蔣氏卻也是不覺說道:“九公主,你這樣子說這個話兒,傳出去只恐怕就是有些不好聽了。”

這樣子的話說出去,王溪又能有什麼好聽的?

她只覺得王溪好拿捏一些,不覺眼波流轉:“我瞧留還是不留,還是二公主開口說話。”

“今日無論如何,我是自然要離開陸家的。”

一道柔柔的嗓音響起,王溪卻也是緩緩走出來。

她只覺得陽光有些強烈了,伸出了有些孱弱的手掌,輕輕的擋住。

蔣氏都怔住了,也想不到這樣子的話居然是出自王溪之後。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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