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託夢
“呵……二姑娘當真愈來愈厲害了,竟然能在夢中得人點化,只留在侯府做個閨閣千金也太過屈才了吧?”王氏嗤笑一聲說道,王氏實在是氣極了,連錦鵑偷偷的扯了她的袖子提醒,都未察覺。
何老夫人聽了王氏的話皺緊了眉頭,心想王氏今日怎麼又變得跟剛入門時那樣說話尖酸。何老夫人這樣想着,卻也想知道何媗做的是什麼夢,便問道:“可是你父親託夢給你了?”
“並不是父親。”何媗搖了搖頭:“是一個和我差不多年紀的少女,她穿了一身紅色騎裝,騎裝的下襬上繡着金色的牡丹,很是好看……”
何老夫人聽到這裡一把抓緊了何媗的說:“那女孩子長的什麼模樣?說了什麼話?”
“模樣當時是看着了,可醒了後卻記不清楚,只是覺得親近的很……”何媗皺緊了眉頭,似乎在努力的回憶:“那女孩兒說她是我們家的人,看家裡人要遭難,特地來囑咐幾句。哦……對了,她……”
說到這,何媗似乎有點爲難的看了何老夫人一眼。
“她說了什麼?”何老夫人哆嗦了嘴脣問道。
何媗做出小心翼翼的模樣說道:“她埋怨祖母當初怎麼不讓她帶着那件新做的水藍色騎裝走,就是繡了百合花的那件……”
何老夫人老淚縱橫:“她還記得那件水藍色騎裝……”
旁人都是聽的雲山霧繞,只一直跟在何老夫人身邊的郭媽媽聽見後跟着落了淚:“是姑小姐……”
郭媽媽口中的姑小姐,就是何老夫人早年夭折的女兒何安景。何安景出生的時候,何府已有三個小子,還未有過女兒,於是就把何安景當做珠寶一樣寵着愛着,甚至讓她一個女孩子也隨了家裡的“安”字排行。可惜何安景只活到了十歲便得了急症死了,哭得何老夫人幾乎捨去了半條命。後來就一直病着,一直到何大老爺成親後,才慢慢調養過來。
而那身繡着金色牡丹的紅色騎裝就是何老夫人親手放進何安景棺木裡陪葬的。至於那水藍色的騎裝則是何安景生病前做的,只穿了一次,因有些不合身又拿去改,誰知改好後再拿回來的時候,已經是何安景葬禮之後了。
那時何老夫人拿了水藍色的騎裝,想着何安景笑嘻嘻的說:“等着騎裝改好了,我騎馬給孃親看。這藍色的騎裝要是配上匹白馬指不定多好看呢……”的模樣,何老夫人就犯了病,說什麼也不肯讓人把水藍色的騎裝給化了,非要留着,盼了何安景回來穿給她看。後來何老夫人病好了醒過神,卻也不敢再看,不敢再想這些東西了,只把它壓在箱子的最底層。
府中的舊人因爲知道這是何老夫人的心病,所以甚少提及。以至於後來府中添的人,只知道府中有過這麼一位姑小姐,詳細的細節卻不清楚。只記得每年裡這位姑小姐的生祭和死祭,何老夫人都少不得大哭一場,所以這些事也只何老夫人和幾個貼身伺候的人才記得了。
何媗也是因爲前世在何老夫人死後府裡亂糟糟的,王氏一時未有心思管轄了她,讓何媗得了空閒去爲何老夫人收拾遺物。那時何媗才發現了這件水藍色騎裝,最後在悲痛的失了分寸的郭媽媽那裡,知道了這些瑣事。
如今何老夫人聽何媗說的話,想着何媗不大可能打探的如此詳細,況且何媗小小的年紀何必扯這樣的謊話出來。所以何老夫人帶着對女兒的思念之情,將何媗的話信了個十足。
“二姑娘,莫不是從哪裡知道了小姑的事,現在說出來故意惹母親傷心?”王氏尖着嗓子喊道。
“你給我閉嘴,你倒是說說,她從哪裡知道得?不要說她年紀這樣小,就說你,你說的清楚景兒的事麼?你說二丫頭不同與往日,我倒覺得這總比你還如剛進門時一樣不懂事的好!”
何老夫人怒斥道:“好大的年紀了,還不知道輕重,看看你今天說的糊塗話,做的糊塗事,枉你孃家還號稱是書香世家,就教導這你這樣的女兒麼?”
何老夫人既信了何媗的話,只一心一意的覺得何安景託了夢,何安景還念着這個家,還想着她這個娘。何老夫人思女情切,哪裡容得王氏再說些酸言酸語的。
王氏只得又跪在了地上。
何老夫人冷哼一聲,轉頭看了正在爲自己撫背的何媗。看着何媗與何安景有幾分相似的臉,心中悽然,一時間覺得很是疲憊,無力的擺了擺手道。郭媽媽知道何老夫人是倦了,連忙上前扶了何老夫人起身。
“祖母,那何慶他們……”何媗今日必是要把何慶等人的差事給定了下來。他們幾個既忠心,自然要留做幫手的。
何老夫人這一日受了不少折騰,現在覺得心神俱不在此處,只斜了王氏一眼,道:“按着我之前說的辦了,不得虧待了有功之人。”
說完,由着郭媽媽扶着她出了何媗的院子,甚至忘了再囑咐一下衆人照顧好何培旭,更加是再沒多看王氏一眼。
何媗自何老夫人離去,也只當做沒看到王氏還跪在地上一樣,叫了一杯茶,坐在榻上悠閒的喝着。
最後還是何三夫人吳氏晚走了一步,說了句“嫂子仔細地上涼”把王氏攙扶了起來。王氏氣的面色紫紅,看何老夫人不在,原來還藏着幾分的狠厲都露了出來。直指着何媗訓道:“今日二姑娘你再三頂撞我,你眼裡還有尊長麼?你也不怕旁人說你不孝。”
“我父母不在世,如今也只有祖母一人值當我孝順,我倒不知道我哪裡對祖母不敬了?況且,這仁孝的名聲,我一個女子,又不去考什麼功名,做什麼孝廉,我要這孝順的名聲有何用?”
何媗低了頭,手指摸着茶杯的邊沿:“二嬸子如果覺得我做了什麼事情不得當,也只管出去喊去,反正我一個無父無母的,也不指望嫁個什麼好人家。只是外面人多嘴雜,怕是連我何媗是哪房的姑娘都沒弄清楚,就把侯府小姐不孝順的名聲傳了出去,倒把其他姐妹給耽誤了……”
何媗這話是帶着幾分真心的,她到底是活過一世的人,見過世間的富貴繁華,也見過世間的窮困寂寥。也曾爲了賢名孝名卑躬屈膝委曲成全,結果卻沒換得半點真心。也沒有幾個人爲了她孝順賢惠的名聲就幫了她,爲她說上一句話,甚至差點連整條命都捨去了。如今想來這名聲一事最是累人無用,窮困之時還不及半塊饅頭值錢,那她又要這些虛名來何用?還不如直接捨去了,做一個潑婦、悍婦、毒婦來的痛快。
何媗這樣想着,也在瞬間定下了心思,心想,如此最好,最好旁人因着壞名聲都不敢娶自己,連人都不用嫁了,也免去了再被人拿婚事來坑害自己。想來這世間男人多薄情,便是有像郭旻那樣重情重義的男子,也是自己無緣攀折的。待何培旭年紀長了一些,成了婚,襲了爵。自己又報了仇,懲治了惡人,自己也無所求了。之後若是僥倖還活着,就自請了女冠,仗了侯府的勢,存上幾百畝田地,做一個悠閒道姑去。既不累着旁人,也不被旁人所累。
如此想着,何媗心中除了一直以來的怨恨不甘之外,竟然多了一些對將來的嚮往期許。
王氏聽了何媗的話,氣的指了何媗,渾身哆嗦的說不出話來。
吳氏連忙上前輕聲細語的勸道:“二嫂不要動怒,仔細你的身子,何必和她這個小孩子計較呢?”
“她是個孩子?我倒想知道哪家有這麼厲害的孩子?”王氏怒道。
隨即王氏轉頭看向吳氏,心裡恨吳氏方纔不在老夫人跟前爲自己求情,又對着吳氏罵道:“你也不用裝什麼好人,老夫人在時,一句話都沒有。老夫人走了,你倒是會說話了……”
罵得吳氏梨花帶雨的哭道:“二嫂這話說的太傷人心了,我是什麼身份?我一個庶子媳婦兒,怎麼能在老夫人跟前說的上話?”
這吳氏倒比王氏腦子清楚。何媗心想,上一世,她與傅尚書家少爺的婚事被何姝頂了,而且竟然不是侯府嫡女何媛而是何姝?雖有傅尚書的少爺傅博與何姝早有了情愫的因由在,但這些官家兒女的親事是哪裡會因着有情分就定了婚姻?那吳氏呢?她又在裡面扮演了怎樣的角色?
與吳氏對比起來,何媗是真沒想到王氏是這樣沒有計量的人,今日不過被激了兩句,王氏就失了分寸,顯出霸道的性子來,屢次失言。因爲上輩子何媗與何培旭都折在何二老爺夫婦手裡,所以何媗只認爲他們是怎樣了不得,怎樣心機深重的人物。如今看來,也不過是因着何媗上一世年紀小,人又糊塗所以才王氏他們得逞了而已。
何媗想到這裡,又少不得把前世的經歷翻出來讓自己難受上一場。看着王氏和吳氏的臉心中更是不耐煩,把茶杯放在桌子上,冷着臉說道:“旭兒身上還有傷,需要靜養。兩位嬸子若是出了什麼誤會,請找一僻靜之地吵鬧去。”
說完,便看了站在一邊的趙媽媽一眼,示意她送人。
趙媽媽因爲今日何媗表現的分外厲害,所以也有了些底氣,幾番思量下,竟然也敢上前,顫顫巍巍的說:“二夫人、三夫人,老奴送你們出去……”
“呵……一個個的真是越發的長本事了。”王氏恨恨的看了何媗和趙媽媽一眼,咬了咬牙轉身帶着人出了院子。
何媗笑着起身,作勢送了一送。
吳氏看着王氏出去了,本來想同何媗說幾句話再走,但看着何媗臉上淡淡的,隱隱約約的帶了些戾氣,竟然不知爲何有些畏懼起年紀才十一歲的何媗了。於是吳氏沒敢再多說,緊跟着王氏也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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