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承玉目中含有水光,嘴角卻更是冷上幾分的笑:“孃親離世也不過才一年半載,想來侯爺再怎麼健忘,也當不會忘了。孃親掛念承玉這個不孝女,稱言未能親眼看承玉長大成人,所能留給承玉的,不過她嫁入侯府之時,所帶來的一應妝物。這之中包括她的半數嫁妝,期望承玉日後嫁的好人時,有她隨身之物伴隨,便如同孃親在側。承玉這一生是個不孝女,未能報答孃親半分疼愛,但孃親所說之言,承玉還不至於不銘記在心,永世不忘。只是侯爺你,是不是都還記得?”
聽聞這番話,左小婉都震驚了,瀚海明珠,這豈不是說,清河郡主留下的所有東西,都理所應當是這賤丫頭的?瀚海明珠那般價值連城,左小婉看見都分外眼熱,居然就這麼白白給了這賤丫頭?
寧承玉怎知自己一番肺腑,落到其他人耳中卻成了妒恨的源泉。
左小婉已是假惺惺地笑了起來:“玉兒,那瀚海明珠,既然是郡主遺物,你就更不該輕易送予旁人了,你們素來母女情深,你怎能這樣捨得呢?”
她口中故意咬住了遺物,寧承玉果然臉色一變,目光極冷地掠過她的臉龐。
左小婉冷哼,笑話,再怎麼貴重,再怎麼了不得,那清河郡主已經是個故去的人了。現今侯府的主母是她,難道她還會在意一個死人不成?!
寧無求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他臉色陰沉且沉默地盯着寧承玉,那番臨終之言,何曾不是如刀子一樣刻在他心裡。只是他不願想,也不願記,今天寧承玉將之血淋淋地挑開來,恰好踩中了他心底的那根弦。這一字一句,分明是在控訴他忘恩負德,他寧無求今生已聽夠了這樣冠冕堂皇的譴責,也不需要從自己女兒嘴中再聽到一次。
他冷冷地看着寧承玉道:“你孃的確說過,會將她的私物留給你作爲嫁妝。但你也記住了,這只是嫁妝。你現今雖然及笄,但是尚未許配人家,即便是你的嫁妝,你現在也無權動用!”
寧承玉料不到他說出這樣絕情的話來,也連聲冷笑,說道:“侯爺所言自然不假,但即便是我現在無權動用,這府中的任何人,也更加沒有權利去動!從今天起,左夫人想要盤點庫房也好,整理府中財物也罷,我孃親留下的任何東西,都不許算在侯府的財資之中!如何,左夫人,侯爺,你們可同意了?”
寧無求幾乎怒不可遏,左小婉也堪堪變了顏色,這等於是要拿着清河郡主的財資,和鎮國侯府劃清界限嗎?
左小婉想到那堆奇珍異寶,不禁暗自咬牙。
何況寧承玉一口一個左夫人,怎不是在打她的臉。她怎肯罷休,看着寧承玉冰霜一樣的臉,她慢慢轉了念頭,臉上堆上笑柔聲勸道:“老爺,大小姐這般的性子,怕是不肯服軟,老爺還是算了,以免傷了父女和氣。”
父女和氣,事到如今,還有什麼父女和氣可言,不過是笑話罷了。
寧無求齒縫間擠出冷笑:“好,你還想要什麼?”
這等於是默認了寧承玉之前那番大逆之語,寧承玉身子筆直地站定,也是冷冷道:“還有,不管侯爺喜不喜我,在外在內,我都是侯爺的嫡親女兒,侯爺說我與旁人私相授受,夜晚歸家,敢問侯爺,可是親眼看見了我與旁人私會,若不曾,莫不是憑着武斷臆測和侯爺紅口白牙,便要用家法來懲治我。侯爺曾說這鎮國侯府是您當家,不知侯爺如此對待自己的女兒,傳揚出去,難道侯爺、便是這般當家嗎?”
處事之人最忌不公允,濫用私刑,寧無求是好面子的人,當然不能如此辱他的臉面。
況且寧承玉所言,句句釘在刀子上,她的確是這鎮國侯府唯一的嫡長小姐,寧無求再怎麼苛待她,都是連爲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寧無求渾身都處在驟冷驟熱之中,望着眼前雪一樣的容顏,一瞬間彷彿回到了十幾年前的幻夢,在京華閣之上,初遇那如雪一樣的清冷女子。
她是他、她的女兒……
一雙柔軟的手臂扶住了寧無求的雙肩,寧無求轉眼,左小婉柔情萬千地看着他:“老爺,切莫動氣傷了身子。”
前世今生,便是用這柔情牽動了寧無求的萬千情思,用那如水的手段,將這男人牢牢拴住。
“滾、你馬上滾……”寧無求指着寧承玉,顫抖地說着。
寧承玉慢慢後退一步,目光像是染上了暗夜之黑,她淡淡對春雨道:“我們走。”
左小婉好一番柔語勸慰,才安撫下寧無求心頭怒火。但寧無求顯是心中那根弦被觸動的太深,便是左小婉柔聲請他在屋中歇息,他也沉着臉離開了。
左小婉見他走,也只是露出一刻冷笑,清河郡主,這個女人終究還是留在他的心裡,拔也拔不掉。
秋兒隨即替左小婉整理妝發,不解地問道:“夫人今日,怎會突然替大小姐說話?”
原本她看寧無求盛怒的樣子,便是寧承玉再怎麼舌燦蓮花,應該都是壓不下這個火的。
可出人意料,左小婉竟然會勸寧無求罷手。
左小婉望着銅鏡裡自己的容顏,她正直十八妙齡,正是女人一生中最美貌無雙的時候。她也知道寧無求愛她什麼,若一味地搬弄是非,絕非她最好的手段。
以往她能讓寧承玉栽跟頭,是因爲對方抓不到她的把柄,她也有把握將自己撇清到一邊。
今日,那寧承玉這樣剛硬,且又牢牢握着清河郡主嫁妝這塊招牌,她就是想見縫插針,也得看時機對不對。
她脣角浮現柔柔的笑:“她今年已經十五了,原先以爲四殿下看重她,我還很有忌憚。可如今四殿下卻娶了江家的姑娘,呵,清河郡主之女,我還當是什麼樣的魅力女子,卻不過是我高看她了。”
什麼嫁妝,呵,只要她寧承玉一日不嫁人,那
些東西還不是得好端端的放在侯府之中,如今寧承玉已及笄,京城之中,女兒過了十五還未議親的人家,根本屈指可數,只要寧無求依然厭惡她,便永遠不會主動爲她議親,再拖個一兩年,就算是天仙一樣的美人,在這京城,也是人人唾棄的棄婦!
那廂,秋兒也已經明白了,微微笑道:“不戰而屈人之兵,夫人好謀略。”
左小婉笑意加深。
那寧承玉和自己的親爹鬧到這樣水火不容,耍得了一時威風,讓寧無求越來越厭惡她。到底是個女兒家,這輩子的命運還是扣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手上,日後她半輩子都坎坷爲伴,看她還如何威風!
第二日,寧承玉就帶着手下丫鬟,親自去了庫房。這一次,王管事是自覺退避三舍,連對都不敢和寧承玉對上。昨日寧承玉走後,他自己也沒落到好,寧無求所有的怒氣都撒在了他頭上,無端失去了瀚海明珠,他被寧無求狠狠責打了二十棍,左小婉不僅沒爲他求情,反在一旁看着。
今晨,他卻還得拖着半殘的身體,來這庫房當差。
所以當看見寧承玉來的時候,他的內心幾乎是崩潰的。不想與這大小姐對上,只是寧承玉卻不會就這樣放過他,冷冷叫他過來:“王管事。”
王管事自然聽得出來者不善,訕訕地站出來陪着笑:“大小姐有何吩咐?”
那一瘸一拐的模樣,自是沒能逃過衆人之眼。
寧承玉冷眼看着他,好個奴才,昨日那樣吃裡扒外,巴結着左小婉,看來也沒討到什麼好。這就是所謂狗奴才,狗仗人勢,最後卻像落水狗一樣被痛打。
“將這庫房的賬目拿來我看。”寧承玉不再瞧他,直接說出來意。
王管事訕訕地笑:“大小姐來的不巧,因爲夫人、說要清點賬目,前些日子奴才就已經把賬簿給夫人送去了,現在手裡實在沒有。”
寧承玉看他一眼,他立時瑟縮一下,想他是沒有說謊。
寧承玉目光幽幽地望着他,片刻道:“王管事是這庫房的總管,即便沒有賬目,想必你對這庫房中的物件,也是一清二楚。”
王管事看着大小姐幽幽的眼色,心裡起了一陣驚慌:“不知大小姐要奴才做什麼……”
寧承玉望着那庫房鎖起的大門,淡淡道:“昨日已說的清楚,將我孃親留下來的所有東西,全部從庫房中清點出來。”
金玉鏗然的聲音落地,王管事的雙眼睜大了。
“如果王管事記不清,也沒關係,”寧承玉已是幽然冷淡道:“孃親的東西,我心中還是有數的,我可以一樣樣地提醒王管事,定然讓你全都記起來。”
根本不讓人有喘息餘地地拋出這些話,寧承玉的神色已是極爲沉冷,王管事昨日捱過痛打的雙腿一陣陣發虛,恍若隨時都站不穩地樣子。昨日才只是小試牛刀,今日的纔是大禍臨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