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衆人聞訊而至時,皆被浴池裡慘不忍睹的一幕給嚇得頓住了腳步,饒是雲傲自恃殘暴不仁,車裂、梳洗是家常便飯,但此刻見了十數只紫尾蠍啃噬豫親王的內臟並當場在裡面做窩交配的畫面,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尤其,豫親王通體發紫,渾身乾枯,像極了一尊紫色的塑像,甚爲駭人。
於他而言,豫親王死了是好事,畢竟豫親王當年跟他母后有過不清不楚的關係,一旦這個消息公佈,他的血統就要遭受質疑。先前見了豫親王之後,他絞盡腦汁設計了一套殺害豫親王的方案,可尚未實施,豫親王就死了,這擺明了不是死於大周人之手,真是瞌睡來了送枕頭,大快人心!
桑玥和烏蘇沫從不同的方向抵達現場,在門口二人撞了個正着,烏蘇沫看着安然無恙的桑玥,心裡沒來由地就是一股惡寒,居然沒死?她當仁不讓擠了桑玥一下,率先衝進了浴池,桑玥淺笑不語,緊隨其後。
當烏蘇沫看清那些紫尾蠍時,眼珠子差點兒就爆開了!怎麼會這樣?紫尾蠍應該爬去了桑玥的房間,怎麼來了豫親王的浴池?
桑玥狀似無比驚訝地道:“呀!烏蘇公主,這不是你養的寵物麼?怎麼跑來吃豫親王了?”
一句“你養的寵物”讓所有人齊齊看向了烏蘇沫,烏蘇沫硃紅的脣一張,倒吸一口涼氣,她養的這些東西只有親近的人知曉,桑玥怎麼知道的?難不成……她忽而有了一個荒誕不經的猜測:是桑玥!桑玥一早就探知了她的底細,也猜到她會用紫尾蠍對付她,於是她掉換了她和豫親王的頭髮,難怪了,她就說一路隨行十幾日,桑玥從不束髮,爲何金桔園那次她挽了個髮髻。
這些步驟聽起來十分簡單,但真的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覺絕對堪比登天,烏蘇沫終於察覺到了自己和桑玥的差異,她強在武學,桑玥勝在算計,現在,她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她忐忑的眸光掃過豫親王的暗衛,四目相對,她不費吹灰之力就從對方的眼神裡讀到了肅殺之氣!好一招借刀殺人,愣是讓豫親王的舊部跟她從此成了死敵。
雲傲清了清嗓子,正色道:“這是你們胡國內部的問題,朕會修書一封告知烏蘇女皇,讓她來裁奪此事,豫親王已死,這和談便也談不下去了,烏蘇公主是留在大周等新任和談使者,還是儘快啓程返回胡國呢?”
這是在趕她走?
烏蘇沫氣得面色鐵青,但還是笑得恣意:“明日我便啓程返回胡國。”
語畢,她轉身,和桑玥擦肩而過時,低聲咬牙切齒道:“這一仗,你贏得漂亮,但下一次,你絕對沒那麼走運了!”
桑玥淡淡一笑:“下一次?烏蘇沫你要是能活着回到帝都,我送你一座礦山。”
烏蘇沫的心一怔,門口剛好吹來一陣夜風,明明輕柔帶點微涼,她卻覺得嚴寒刺骨,這一趟大周之行,難道錯了嗎?
桑玥淡淡倪了一眼烏蘇沫窈窕的背影,脣角勾起一個涼薄的弧度,不論事情終究藏了幾分真、幾分貓膩,冷芷珺被毀去了清白,罪魁禍首就是烏蘇沫!冷芷珺那麼善良、那麼無辜的一個人,竟是以這樣屈辱的方式完成了少女到女人的蛻變,烏蘇沫想獨善其身,怎麼可能?
雨後,月朗星稀,隱可窺見明日又是一個豔陽天。
桑玥累得小腹有些墜痛,今兒到底是操勞過度了,一步也走不動,蓮珠命人準備了步輿,她坐着步輿回了東宮。
還沒走近臥房,就聽到了銀鈴般悅耳的笑聲,似山澗潺潺淌過的小溪,清澈得沒有一絲雜質,最重要的是,很稚嫩!
桑玥的心中一喜,加快了步子,一進門,繞過屏門,就看到一個身穿寶藍色衣褲的粉雕玉鐲的小娃娃在牀上跳來跳去,他玩得不亦樂乎,額角薄汗淋漓,一雙琉璃般璀璨動人的眼眸眯成了兩道月牙兒,笑起來脣紅齒白,那可愛俏皮的模樣……跟林妙芝年輕時的太像了!
“小石榴!”她試探着喚了一句,因爲激動的緣故,聲線略顯顫抖。
小石榴停止了跳動,眨巴着忽閃忽閃的明眸,愣了愣,看向一旁微笑頷首的慕容拓,心裡明白了,他張開雙臂,跳下牀,赤腳奔向了桑玥,一把抱住她的腿:“孃親!”
娘……親!
桑玥的濃睫輕顫,似兩排密梳,在鼻翼旁投下柔和的疏影,那顆冰冷而堅強的心仿若被羽毛淡淡掃過,撩起了一陣不知名的漣漪,她瞬間就怔住了,想要回抱着他的手也僵在了半空。
小石榴遲遲得不到響應,本就患得患失的他,一顆心忽然就沉入了谷底,他倒退幾步,扎進了慕容拓的懷中,再也忍不住淚水,一抽一抽地哭了起來。那些人用針扎他、用棍子打他、用手掐他……他都能忍,但孃親不要他,他太傷心了……
這是一種骨子裡對母愛的渴望,無數個漆黑的夜晚,他腦子裡盤旋的是孃親溫柔的呼喚,只是,他不記得孃親的樣子了。
桑玥聽到哭聲適才回過了神,她走到牀邊,從慕容拓的懷裡接過小石榴,緊緊地摟着他,軟語道:“孃親太高興了,以爲是在做夢呢。”
慕容拓的懷抱寬厚而結實,小石榴覺得安定,桑玥的懷抱溫暖而愜意,似乎散發着一種淡淡的乳香,這令小石榴十分迷戀,他發現他更喜歡孃親的懷抱。他吸了吸鼻子,哽咽道:“孃親和爹爹會一直要小石榴嗎?”
桑玥不假思索地點頭,憐愛地撫摸着他的小腦袋:“會,小石榴是爹爹和孃親的長子。”
妙芝,這一世我沒能好好地照顧你,且讓我用盡餘生愛護你的孩子吧。
小石榴打算撐着桑玥的肚皮直起身子,慕容錦眼尖兒地將他撈了過來,指着桑玥的肚子,道:“你孃親的肚子裡有妹妹,你可得當心。”
小石榴的眼眸一亮,但很快便黯淡了幾許,他低頭,揉着衣角:“孃親有妹妹了,還會喜歡小石榴嗎?”
桑玥湊近他,吻了吻他紅撲撲的小臉蛋,柔聲道:“會啊,孃親給小石榴生個妹妹,這樣,小石榴就不孤單了,從此又多了一個人關愛小石榴,這樣不好嗎?”
小石榴的眼底光彩重聚,拍了拍胸脯:“好!當然好!孃親放心,小石榴會保護妹妹,絕對不讓人將她抓走!”
桑玥和慕容拓交換了一個眼神,這孩子的心裡烙下了厚重的陰影,尚未觸及天真已滿心都是責任,太讓人心疼了。
小石榴又折騰了半響,最後實在累了,在桑玥和慕容拓的中間躺了下來,左瞅瞅是爹爹,右瞅瞅是孃親,他笑得合不攏嘴,以前他都是自己睡,踢了被子沒人管,次日就着涼,久而久之,他養成了很好的睡相,但這並不代表他不渴望一個張溫暖的大牀。
明明累得眼皮子上下打架了,他仍強撐着不睡,一會兒往慕容拓的懷裡鑽鑽,一會兒往桑玥的懷裡拱拱,實在是這種感覺太美好了,他睡着了就感受不到了,他捨不得。
桑玥輕拍着他嬌小的脊背,哼起了搖籃曲,她的嗓音舒柔婉轉,像一縷拂過山澗的春風,帶着絲絲清涼,又不失和暖,小石榴的躁動和不安就在她深情厚重的母愛裡一點一點地消散了,終於,他打了個呵欠,進入了夢鄉。
桑玥撩起他的衣襟,看了看那滿是針眼和淤青的身子,心,揪成了一團。她很早就聞到了金瘡藥的氣味兒,小石榴玩得歡喜她便也沒說破,但她萬萬沒想到,會是這麼多、這麼多傷痕……
她的喉頭一陣脹痛,對一個嬰孩,他們也下得了手!
慕容拓擡起手臂,摸了摸她清麗的容顏:“都過去了,小石榴能做你的孩子也是一種幸福。”
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上有一種多麼強大的安撫人心的力量,比任何一份母愛都要厚重。
桑玥含淚看着慕容拓,這個男人絕對不是個同情心氾濫之人,卻是爲了她甘願認下小石榴,她微微一笑:“謝謝你。”
翌日,晴空萬里,雨後新春,四處生機盎然,就連古樸沉寂的冷府也多了好些奼紫嫣紅的花卉,一路走去,馥雅清韻,清清淺淺縈繞鼻尖,和着陽光的暖,直讓人身心舒暢。
但慕容錦的眉宇間隱有凝重之色,他實在難以接受自己做了那樣一件荒唐的事,若非人證不止一、兩個,他真會認爲自己和桑玥一度春宵了。
走進一個種滿了紫雲英的院子,一股恬淡的青草香氣撲鼻而來,紫雲英,又名翹搖,夜晚會合攏,白天再張開,它並不多麼高貴,也非絕色豔麗,但其根、全草和種子可入藥,有祛風明目,健脾益氣,解毒止痛之效。
一個冷府嫡千金,院子裡種的不是華貴的牡丹,不是嬌豔的芍藥,卻是一味稀疏平常的藥花。
慕容錦的長睫扇了扇,溢出幾許意味深長的波光,到底是他傷了人家姑娘,再艱難,這一面、這一聲道歉也得硬着頭皮做了。
門口的丫鬟早得了冷煜安的指示,見着謫仙一般的男子便知是大小姐的貴客,急忙屈膝福了福,不曉得他的名諱,便尊稱道:“奴婢見過公子。”
“冷小姐……在裡面嗎?”慕容錦輕聲問了句。
丫鬟哪怕見慣了冷家貌比潘安的衆多男主子,此時也不禁被眼前之人的俊朗給奪去了一口呼吸,他簡直是一片最潔淨高雅的雲,美得毫無瑕疵,舉手投足間又盡顯絕世風華,他不冰冷,但渾身每一處都散發着令人臣服的威嚴。丫鬟定了定神,道:“是,小姐在後院。”
所謂後院,其實是一個寬敞的棚子,裡面鑲嵌了無數顆東海夜明珠,照得它宛若白晝,花卉一日一換,新鮮燦爛,乍一看去,真像個生機勃勃的後花園。
冷芷珺坐在石凳上,一雙冰肌玉足浸泡在流動的溫泉中,挑逗着橙色錦鯉,瑩白珠光照着她如詩如畫的容顏,落下一層薄薄的面紗,卻難掩瀲灩美眸中偶不經意閃動的痛楚。
“咳咳。”
慕容錦輕咳了兩聲。
冷芷珺嚇了一跳,扭過頭,看清來人後,一張俏臉霎時就紅透了,她慌亂地穿上鞋子,放下裙裾,起身給慕容錦行了一禮,這一動,扯得那兒生疼,她蹙眉,卻心平氣定道:“見過慕容太子。”
她已知慕容錦情非得已,便也不恨他了,只是她斷斷無法和他坦然相處,只要一想到他昨晚的瘋狂,她不僅身子,就連心都一抽一抽地痛。
慕容錦溫潤的眼眸裡掠過一絲尷尬,轉瞬即逝,他選了一個合宜的語氣:“昨晚的事,我很抱歉。”
冷芷珺垂着眸子,道:“太子殿下也是被奸人所害,既然都是受害者,殿下無需跟芷珺道歉。”
她的語氣略含波瀾,聽得出一絲隱忍的意味,但比起慕容錦想象中哭得稀里嘩啦的狼狽樣子,這時的冷芷珺的確讓他稍稍側目了,他微嘆:“我做了就沒有推卸責任的道理,我先問問你的意思,你要是肯委屈的話,我……娶你。”
最後兩個字彷彿抽空了慕容錦所有的勇氣,心裝一人,卻要娶另外一人,再沒什麼比這更加殘忍。
深宅大院裡長大的人,像姚馨予那般單純的又有幾個?冷芷珺儘管善良,卻並非沒有自己的思想,她擡眸,按耐住無邊無際的尷尬,強逼着自己對上慕容錦溫潤且複雜的注視:“我不願意!想了一整晚,我覺得這件事只能歸咎爲一次意外,你無需對我負責,我也沒必要搭上一世幸福做一個不受丈夫疼愛的側妃。”
“……”慕容錦啞然,沒錯,他的確打算迎娶她做側妃,因爲正妃的位子……他想留給桑玥,他不由地多看了冷芷珺一眼。
冷芷珺忍住下體的劇痛,走到一旁,拽了拽一根錦繡紅繩,“譁”的一聲,頭頂的棚子自動分向兩邊,金燦燦的日暉照了進來,她捋起水雲寬袖,露出那一方白皙皓皖,不過須臾,那完美無瑕的肌膚上便呈現了一塊又一塊的紅斑,慕容錦不可思議地眨了眨眼,冷芷珺笑了:“你看,我天生見不得光,若無家人的精心呵護,我早已是地底的一縷孤魂。殿下你的心,一半分給了南越疆土,一半留給了摯愛之人,你拿什麼呵護我呢?就因爲我失了清白就該同時丟了尊嚴做你太子府裡的一名姬妾嗎?”
慕容錦的眸子一緊,他沒想到如此羸弱的女子,骨子裡竟住着一個那般倔強的靈魂,他鬼使神差地呢喃了一句:“我不是那個意思,你誤會了……”
“殿下是什麼意思呢?”
“我……”慕容錦的心砰然一跳,赫然發現自己跳進了冷芷珺挖的文字陷阱,他的脣角一勾,眸光幽暗了幾分,“你很聰明。”
她若口口聲聲咬定他欺負了她,他興許沒那麼愧疚;她若直截了當地言明非正妃不嫁,他決計不會同意;她若搬出冷家雄厚的背景對他施壓,他當場便會反目。但她巧妙地避過了令他難堪的境地,於是他有了三分感激;她又讓他發現了她異於常人的弱症,是以,他多了一絲憐憫。
這一刻,他再看向她的目光已不若先前那般純粹了。
冷芷珺再次行了一禮,雙腿本就無力,眼下又站立太久,額角已有了細密薄汗:“殿下請回,芷珺不嫁!”
從踏進這個院子,冷芷珺每一次的反應都出乎了慕容錦的意料,慕容錦溫潤的眸子裡流轉起晦暗難辨的光,良久,他淡淡地道:“她教你的?”
冷芷珺苦澀一笑,不作言辭,邁步回了房間。一夜,丟的何止是她的清白?也有那份單純如一捧瑞雪的天真。
慕容錦定定地佇立了一會兒,也離開了,剛剛跨出前院大門,他突然止住腳步,轉身凝視了一眼滿院的紫雲英,似乎明白了冷芷珺種下紫雲英時的心境,夜晚會合攏,白天再張開,她……渴望正常人的日子吧。下午,烏蘇沫啓程返回胡國,雲傲則是在御花園擺起了賞花宴。他邀請的不是別人,而是三大家族的中流砥柱,姚俊傑、冷華和荀義朗。
荀義朗稱病不早朝,下午雲傲直接讓多福海宣了聖旨,荀義朗不得已,唯有拖着病弱身子前來赴宴。
御花園裡,百花吐蕊,奼紫嫣紅,寬敞的草地上,擺放着兩排臣子席位,南面則是雲傲和皇后的位子,但樸清然仍在午休,醒了纔會過來,因此,雲傲一人端坐於主位上,和幾名肱骨之臣談笑風生。
午後的陽光有些慵懶,灑在荀義朗消瘦的面容上,越發襯得他肌膚如玉、髮絲鴉青,渾身都透着一種蒼涼的美。他靜靜喝着手裡的瓊漿,神色淡淡,也不知是疾病纏身,還是心情鬱結,臉色不怎麼好就是了。
雲傲收回落在荀義朗身上的目光,轉而看向一側的冷華,和顏悅色道:“姚家主和姚俊傑好些了麼?”
冷華給雲傲抱拳行禮,受寵若驚道:“多謝皇上關心,微臣的父親傷勢已無大礙,能下牀走動了,至於姚俊傑,他還是沒能憶起從前的事,微臣怕他逃跑,只得日日將他鎖在院子裡。”
雲傲的手指點了點桌面,瞧出這靜謐天地間無比鮮明輕快的節奏,他又看向冷華:“聽說冷家有意讓芷珺遠嫁南越?”
冷華恭敬地道:“這個……小女的性子倔得很,微臣有這個意思,但不知她樂意不樂意了。”
雲傲“嗯”了一聲,這回,又看向了荀義朗,眼底的笑意加深了幾分:“荀愛卿打仗時生龍活虎,一回京都就纏綿病榻,不知道的,還以爲荀愛卿在躲着宮裡的什麼人呢?”
冷華對於妹妹和荀義朗的事也略知一二,哪裡不明白皇上是在試探荀義朗?他的心立時就提到了嗓子眼。
荀義朗從容淡定地笑了笑:“皇上言重了,微臣偶感風寒,舊傷復發,這兩日實在下不了牀,好在下午總算有了起色,多謝皇上掛念。”
“這樣啊,”雲傲慢慢地喝了一口佳釀,嘴角的笑,似有還無。
這時,雲陽神色匆匆地步入了御花園,給雲傲行了一禮,眸子裡含了一分擔憂和凝重:“父皇,兒臣有要事啓奏,請父皇移駕御書房。”
雲傲幽暗深邃的眼眸裡閃過一絲愕然,餘光自衆人的席位逡巡而過,但並未採納雲陽的意見,“在座的都是朕最信賴的人,你有什麼話但說無妨。”
人越多越好,他可不就是逮住了雲傲設宴的時機纔過來滋事的?雲陽垂眸掩住心底的竊喜,跪在了地上,一臉肅然道:“父皇,兒臣接下來要說的事……很驚世駭俗,請父皇先做好心理準備!”
雲傲似是不信:“什麼事居然稱得上驚世駭俗?”
雲陽頓了頓,彷彿在心裡計量了一番,最終才把心一橫,道:“父皇,宮裡的皇后娘娘……是假的!她不是冷家嫡女,而是燕城的一個農戶之女,名叫樸清然,家裡有父母兄弟,也有丈夫和女兒!”
冷華的手一抖,酒水灑了滿桌,他妹妹是假的?這……這不太可能吧!姚俊明的詫異之色比之他的只多不少,二人面面相覷,完全是一頭霧水。
荀義朗的面色如一汪無波無瀾的湖面,無懈可擊。
雲傲幽暗深邃的眸子裡迅速集成了兩個詭異的漩渦,似要把周圍的一切都吞噬粉碎:“雲陽!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雲陽以坦蕩無比的目光對上雲傲凌人的審視:“父皇,兒臣冒着被殺頭的危險也要向父皇揭穿這個天大的陰謀,兒臣不忍父皇被奸人矇蔽!”
“雲陽,誣衊一國皇后,縱然你是皇子也是要掉腦袋的!”
說話的正是桑玥,她緩步而來,神色恬淡,給雲傲行了一禮:“兒臣參見父皇。”
“平身。”
雲陽面不改色:“兒臣沒有證據的話,也不會當着父皇的面講這種大逆不道的言辭,父皇,請你准許兒臣帶證人覲見!”
雲傲的眸子裡暗涌像暴風雨來臨前的天色,那一團團厚重的黑雲壓得人喘不過氣,每一次的呼吸都彷彿隔了十層棉花,極不順暢。他的雙指捏了捏眉心,良久無言。
臨近正午的陽光很是燦爛,透過明黃色的華蓋,灑了一席金輝,照着雲傲剛毅的面容,也照着他不爲人知的內心。半響,他笑出了聲:“雲陽,這個玩笑開得太大了。”
雲陽決計不會放過這個打擊桑玥和冷香凝的機會,他跪走了一步,言辭灼灼道:“父皇!宮裡的皇后是樸清然,真正的皇后……”
他看向荀義朗,“去了祁山,一直跟荀義朗在一起!”
荀義朗本就是雲傲的禁忌,這句話無疑成爲了最後一根壓彎駱駝的稻草,雲傲的臉色突然沉得像海底蔽日的流波,陰森詭異,透着無窮盡的危險。
“宣!”
雲陽心頭一喜,脣角勾起一個微不可察的弧度。
桑玥淡淡地倪了他一眼,雲傲想要殺掉荀義朗的心從祭壇開始就存在了,即便雲陽不戳穿樸清然的身份,雲傲也不會放過荀義朗,雲陽此舉完全是自掘墳墓,他願意給人當搶使,怪得了誰?
不多時,多福海從宮門口領了一個和十六七歲的少女進入了衆人的視線,她生得眉清目秀、五官小巧,肌膚不屬於白皙的那種,泛着淺淺的蜜色,她的臉上掛着侷促不安的笑,初見天子,誰不緊張呢?
她跪下,磕頭:“民女馮昭昭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雲傲冷眼睥睨着她:“你是誰?”
馮昭昭弱弱地吸了口氣,緊張得牙齒打顫:“民女是樸清然的女兒,樸清然就是如今的皇后娘娘。”
雲傲沉聲道:“朕的皇后是冷香凝,怎麼會是樸清然?”
馮昭昭壯着膽子道:“皇上,民女沒有撒謊,民女的母親從十幾年前就開始接受改造,全身上下動了大大小小無數的刀子,這纔跟真正的皇后一模一樣,但民女的母親與常人不同,她天生少一對肋骨,現在的那對是安上去的,但時間緊迫,右腰並未長好,皇上若是不信,戳一下那個位置,她就會疼痛難忍了。”
雲傲隨口砸落了酒杯:“荒謬!簡直太過荒謬了!”
姚俊明開了口:“替換一國皇后,這是多麼嚴重的一件事,試問誰能有這個能耐造出跟皇后一模一樣的人?又神不知鬼不覺地在皇宮換人?微臣覺得此女的話完全不可信!”
雲陽冷冷地看向桑玥:“這就要問問太女殿下了,除了太女殿下,誰還能對皇后瞭如指掌,誰還能自由出入華清宮掉包了皇后呢?”
桑玥不屑嗤道:“雲陽,你不要越說越離譜!什麼叫做我調換了皇后送去祁山?我爲什麼要這麼做?你可有證據?這個叫做馮昭昭的女子來歷不明,隨手一抓大把,你只要甩幾票銀子,多的是人替你做僞證!”
他的眸子裡浮現起一抹嘲弄的意味:“你爲什麼要努力幫着皇后和荀義朗在一起呢?因爲你根本不是皇室血統!你是荀義朗的女兒!”自古帝王皆多疑,更何況,年輕時候荀義朗的確跟冷香凝青梅竹馬,這段歷史誰也抹除不掉。皇上疑了,桑玥的血統便不純了,無關證據,就是兩個字:妒、疑!
荀義朗一掌震碎了面前的案桌:“二皇子!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講!你公然污衊皇后、質疑太女血統,這簡直是天理不容!”
雲傲氣得肺都要炸開了!啪!一個清脆的耳光在御書房內轟然炸響,雲陽頭一偏,吐出了一口血水。
雲傲雷霆震怒道:“你個逆子!你再多說一句,朕就摘了你的腦袋!”
氣吧氣吧,越生氣證明越在意,也就越懷疑。雲陽隨手拭去嘴角的血漬,喘息道:“父皇,兒臣若有半句謊言,甘願受千刀萬剮!真正的皇后在祁山暴露了身份,太女就滅了蘇家,太女的心腸真是歹毒!蘇家的女兒蘇柔依不是死在了胡人劍下,而是被太女送進了軍營!父皇若是不信,大可命人去查,拿着蘇柔依的畫像,看看那些兵士會否認得!”
雲傲頭痛得目庛欲裂,身形晃了晃,幾乎無法穩住,多福海快步上前扶住他,他嚥下苦澀的口水,咬牙道:“好好好!雲陽,你既然踏出了這一步,就別怪朕不念及多年的父子情分!多福海!去把皇后叫來!”
雲傲似氣極了,壓根兒一句話也說不出,好不容易按捺住了火氣,他喘息道:“多福海,去請皇后過來!”
“是!”多福海蹙眉,躬身退了出去,事態怎麼演變成了這個樣子?儘管他也察覺到了皇后娘娘的異樣,但沒真敢往那方面想,若宮裡的皇后是假的,真皇后隨荀義朗走了,皇上的心裡該有多難過?
大約兩刻鐘後,多福海帶着皇后來到了御花園。
馮昭昭一見着母親就撲了過去,拜倒在她腳邊,哭得驚天動地:“母親!你爲什麼不要我們了?你知不知道父親有多想你?”
桑玥的素手緊握成拳,眉宇間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慍色。
雲傲大步一邁,一腳踹開了馮昭昭,不等對方行李問安,他就雙手掐住了她的腰腹,使勁兒一戳。
“啊——你幹什麼?”躲開了。
雲傲勃然變色:“你……你果然不是香凝?”
“臣妾……”
雲陽激動得雙眸發亮:“父皇!兒臣沒有撒謊!她就是樸清然!真正的皇后在荀府!”
雲傲擡手,一耳光就要落在她慘白慘白的容顏上,荀義朗倏然起身,電光石火間,子歸一記勁風彈了過去,荀義朗復又坐回了椅子上。
她迅速屈膝一福,雲傲的手僵在半空,她委屈地道:“皇上!臣妾已有半月身孕!你那樣掐,會傷了孩子的!”
雲陽詫異,樸清然被桑玥灌了紅花,早就絕育了,怎麼會有孕?
荀義朗的腦海裡突然炸響一聲平地驚雷!半月身孕?香凝懷了他的孩子?他死死地掐住自己的大腿,企圖用身體的疼痛來維持瀕臨失控的情緒,他很怕自己一衝動就撲過去抱住了香凝……
雲傲不可置信地拉過她的手:“香凝……你……你有孕了?”
冷香凝垂眸,掩住一閃而過的痛色,擠出了兩行清淚:“皇上,臣妾不僅有孕了,還恢復記憶了,臣妾原本想等到一個合適的時機告訴皇上,給皇上一個驚喜,誰料……誰料皇上你竟是聽信了庶子的讒言……誤認爲臣妾和荀義朗有染!臣妾日日夜夜呆在皇上身邊,何曾去過祁山?紅顏未老恩先斷,斜倚熏籠坐到明,自從冷芸死後,皇上待臣妾便少了幾分真心,多了幾分敷衍,皇上膩煩臣妾了就直說,何需用這樣的法子來侮辱臣妾?”
荀義朗的心像被一排針尖碾過,密密麻麻全是痛楚。
雲傲語塞:“香凝……我……”
“皇上,是您找到臣妾的,還是臣妾自己回來的?”
雲傲啞然。
“臣妾恢復記憶之後就格外粘膩皇上了,難道這也是皇上懷疑臣妾的由頭?”
痛心疾首地說完,冷香凝跪在了地上,視死如歸道:“皇上,對於臣妾來說,失了皇上的愛比囚禁於寺廟十五年更加難受,臣妾這一生除了愛皇上,愛我們的女兒再無其它想法!但皇上……你又是怎麼對臣妾的?冷芸對臣妾的所作所爲你都視而不見嗎?臣妾和皇上兩年的夫妻之情抵不過皇上和她的一夜風流嗎?當你爲冷芸落淚的時候,你可知……可知臣妾的心在滴血!”
講到這裡,她已淚流滿面,雲傲眸子裡的狐疑漸漸被愧疚所取代,他的語氣也緩和了些:“香凝,朕沒有懷疑你。”
“沒有懷疑臣妾,那這個庶子是這麼回事?這個莫名其妙的女人又是怎麼回事?以後憑誰跳出來質疑臣妾和玥兒,皇上都要懷疑一番、查證一番,是不是?”
雲傲從不見過冷香凝如此咄咄逼人的一面,這樣的冷香凝很是陌生,但又令他無從抗拒。
冷香凝一把拔了頭上的鳳釵,朝着自己的胸膛狠狠地戳了下去,雲傲和荀義朗同時起身,電光石火間,子歸彈指碎出一道勁風,將荀義朗震回了座位,雲傲心中大駭,一躍至她身前奪了那鳳釵:“香凝!你這是做什麼?”
“娘!”桑玥斷沒想到冷香凝會用如此極端的法子來保她和荀義朗,她快步行至她身側,蹲下身,“娘!你不要犯傻!”
冷香凝靠在雲傲的懷裡,一字一頓道:“臣妾和腹中胎兒以死明志,大周太女雲恬……是臣妾和皇上的親生骨肉!”
雲傲這輩子,最愛的是江山,其次便是冷香凝,和冷芸的那一夜風流怎抵得過和她兩年的相濡以沫?他忘不了冷芸,但他的確更愛冷香凝,他懷抱着神色哀慼的冷香凝,她的手一直捂着平坦的小腹,爲了證實自己的清白,她竟是要捨棄做母親的機會……
他看向一臉惶然的雲陽,心底的怒火像一觸即發,勝似波濤洶涌的海面,每一卷浪花都蘊含着驚天憤怒!他決絕道:“雲陽僞造人證,污衊皇后清譽,質疑太女血統,自即日起,廢黜皇子身份,賜鴆酒!把這個來歷不明的女子,拖出去車裂!以後誰再敢質疑太女,質疑皇后,下場等同雲陽!”
荀義朗的大腿早已被掐得青紫一片,他的面色蒼白得碾碎了大米磨成粉盡數敷在其上,就連紅潤的脣也彷彿被吸走了血氣。香凝那一個自殺的動作,幾乎要了他半條命!
桑玥心中苦嘆,冷香凝這一招苦肉計,逼得雲傲斷絕了對她血統的質疑,但卻無法輕易消除雲傲對荀義朗的芥蒂,這其間,似乎有不爲人知的原因,或許跟當年的初遇有關。她該找個機會,問問冷香凝纔是。
冷華被嚇出了一身冷汗,真是太驚險了!如果她的妹妹真是假的,或者桑玥真是荀義朗的女兒,他們冷家絕對是要被株連九族的。
雲傲拉過冷香凝的手在位子上坐好,拿出帕子擦了她的滿面淚水,寵溺道:“香凝,你瞞得朕好苦,恢復記憶了不說,懷了孩子也不說,該罰。”
語畢,他給多福海使了個眼色,“取朕珍藏多年的梨花釀來。”
多福海跟了雲傲多年,哪裡不明白雲傲的意思?他的心咯噔一下,躬身退出了御花園,大約一刻鐘後,他端着一個翡翠紫煙壺返回了現場。
當桑玥看清那個壺時,心倏然顫了一下!當初她在雲澈的府邸陷害雲陽,不就是用的這種容納兩層的酒壺?
雲傲到底想做什麼?
雲傲笑得春風和煦,命多福海擺了酒杯,對着衆人道:“皇后有喜,普天同慶,三位愛卿還不過來給皇后敬杯酒?”
“是!”
冷華和姚俊明依次走上前,多福海斟酒,他們舉杯敬了冷香凝,梨花釀不屬於真正的酒,並不醉人,對胎兒無害,冷香凝一連喝了兩杯,嫣紅的脣瓣越發飽滿迷人了。
雲傲毫不避諱地用指尖輕輕拂過她瑩潤的脣,這一刻,荀義朗的心酸澀得像打翻了十罈子老陳醋,雲傲餘光一掃,笑道:“荀愛卿,你不給皇后敬酒麼?難道你不希望皇后爲朕、爲大周綿延子嗣?”
荀義朗雲淡風輕地一笑,緩緩起身,金燦燦的日暉映着他俊美的容顏,他仿若從壁畫中走來,仙風道骨不足以形容他千分之一的閒適優雅:“皇后娘娘有孕乃江山社稷之福,臣心甚慰。”
這一次,雲傲親自斟酒,兩個白玉杯,一左一右,雲傲倒了一杯,笑着看了荀義朗一眼,大拇指一壓壺頂,再倒一杯:“請。”
冷香凝和荀義朗同時探出手,不約而同地去拿後面的那一杯酒,雲傲眼疾手快地捉住了冷香凝的皓皖,笑得意味深長:“香凝,荀愛卿是社稷功臣,這一杯酒,理應由他先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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