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溫馨,喜宴

寒風凜冽,颳得窗櫺子呼呼作響,彷彿幽靈鬼魅的嚎哭,陰森森的,恐懼迅速籠罩了冷香凝。她加緊了手臂的力道,似要把自己揉進荀義朗的身子,這樣就不害怕了。她究竟是怕鬼,還是怕失去他,不得而知。

“荀義朗,你說我想你了,你就來看我,你知不知道,我在宮裡,每天都想你,但是你一直不來,我醒的時候第一個見到的不是你,睡覺之前最後一個看到的也不是你,我不開心。”冷香凝說着說着,眼底有了淚意,她扯了人皮面具,用手肘支着身子,定定地看着他,有時,她真的很慶幸自己被人擄走了,又被慕容拓和玉如嬌給救了,那個皇宮雖有桑玥,卻可怕得叫她寢食難安,雲傲再也不是她幻想中那個陽光溫潤、一心愛她的丈夫了,他是許多人的丈夫,她受不了!哪怕她按照桑玥說的,努力去接受他,但心裡還是像隔了層磨砂,連呼吸都不順暢。

理想和現實永遠都是有差距的,誠如桑玥所言,唯有進宮見了雲傲,冷香凝才懂得重新做一次選擇。

其實,慕容拓是走了一步險棋。按照冷芸原先的計劃,冷香凝抵達祁山已是年後,在那之前,冷芸不會對荀義朗發難。但是,慕容拓選擇讓玉如嬌帶着冷香凝走水路,提前了十多天抵達祁山遼城,在這十多天裡,他和桑玥必須要解決掉冷芸這個禍端,爾後,他再和桑玥請命去往前線殺敵,總不能真的讓姚清流和姚俊傑對上啊。時間對於慕容拓而言是緊迫的,是以,這些天,他完全沒能好好地陪桑玥。

牀上的人聽了冷香凝的哭訴,不爲所動,屋外下着鵝毛大雪,門縫裡似乎有極細的冷風悄然灌入,冷香凝覺着冷了,復又躺回荀義朗的懷裡,給二人掖好被角,她能做點兒什麼呢?怎麼才能喚醒荀義朗呢?

屋子裡沒有掌燈,隱有幾絲雪光從窗紙透射而入,照在荀義朗俊美的容顏上,這張臉,飽經時光荏苒、歲月蹉跎,眉宇間憂色漸重,但它依舊堪稱完美。這是第一次,冷香凝無比認真地打量着他,她探出纖手,柔柔地在他的濃眉、鼻樑和脣瓣上游走,似一片輕盈的羽毛,細繪着屬於她的江山,良久,她粉脣嘟起:“比我差那麼一點點吧。”

講完這句話,她突然破涕爲笑,身子往上蹭了蹭,臉頰挨着他的,不多時,本能地覺着這樣不夠,仰起頭,溫軟的脣瓣貼上了他的臉,自顧自地喃喃道:“我咬你,你介不介意的?”

荀義朗沒有答話。

冷香凝擦了眼角的淚,吸了吸鼻子,狠狠地咬了他一口,真的是咬,咬他冰涼的脣,埋怨他爲什麼還不醒。

可是她咬了半天,他仍是毫無反應。

冷香凝的心越來越慌,她開始懷疑玉如嬌是不是騙她的。玉如嬌說她一叫荀義朗就能醒,但是她叫了半天,他都不理她。失去母親,她已經夠苦夠孤單,好不容易見到了荀義朗,他又不能給她迴應。她一抽一抽地哭了起來:“你快醒醒,我讓你咬回來,好不好?你不要不理我,你像以前那樣,做肉肉給我吃,做牛柳給我吃,好不好?好不好?”

“好……”一聲極爲虛弱的聲音在冷香凝的哭訴中尋了個縫隙,幽幽滑出,像那利劍劈斬了一路荊棘,劈開了冷香凝無比沉痛的思緒。

冷香凝欣喜若狂,翻過身子,凝視着他:“荀義朗,你醒了?”

荀義朗沒醒,他只不過做了個夢,夢到香凝在叫他,於是他用盡了渾身的力氣,衝開夢魘的壓制,吐出了一個字。即便在夢裡,他也捨不得讓香凝難過啊。

冷香凝纖細的手繼續摸着他冰冷的臉,殷殷切切道:“荀義朗,你再陪我說說話,你醒了,對不對?”

這個夢好真實啊,真實到他除了能聽見香凝的聲音,還能感受到她溫柔的撫摸,以及話語裡濃濃的擔憂。可越是這樣,就越說明它是個夢。香凝怎麼會擔心他?怎麼會放棄跟雲傲廝守跑來邊關的苦寒之地?一定是他太思念香凝,思念得成癡成魔了。

荀義朗只說了一個字就再沒了下聞,冷香凝好不容易滋生的喜悅瞬間就變爲了擔憂,她捧着他的臉,又狠狠地咬了一口,滾燙的淚珠子砸到他蒼白的臉上,如兩團烈焰焚燒着刺骨寒冰,他的感官似又敏銳了一、兩分。

香凝……哭了!

“別……哭……”每說一個字,胸腔就如同被刀子肆意地搗騰了一番,再潑上一層辣油,痛得他肝膽俱裂,但他還是沒能相信香凝是真的在他身邊了,他只覺得這個夢着實美好,老天待他的確不薄,能在夢裡擁有香凝,也是一種天大的幸福。

冷香凝又是一喜,似乎明白了能讓他說話的方法。她低頭,繼續咬他。

荀義朗的脣瓣吃痛,心裡卻像是灌了一滿盒的蜜,若它是夢,他真的寧願永遠也別醒了。

香凝……他在心裡一遍一遍念着她的名字,直到脣瓣上不再有疼痛,而是格外溫柔的觸感,他才猛然憶起了自己來邊關的目的。胡人還沒被完全驅逐,他怎麼可以長眠不醒?

他試圖醒過來,試圖動動身子,奈何剛一用力,就頭腦一昏,再次暈了過去。

冷香凝吸允着,突然聞到了一股濃郁的血腥味兒,她鬆開荀義朗的脣瓣,挑開他的衣襟,往紗布上一摸,心中大駭,好多血!

她趕緊穿了衣衫,去隔壁房間喚玉如嬌,太過焦急的緣故,她顧不得掌燈,直接奪門而出,卻忘了門口有個高高的門檻,腳一絆,整個人撲了下去,手肘在青石板地面上一擦,嬌嫩的肌膚立時磨掉了一層皮,露出腥紅的血肉。幾十年了,還是第一次受這麼嚴重的傷,她痛得眼淚直冒,但她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地就爬了起來,忍住劇痛走到隔壁敲響了玉如嬌的門。天知道,胳膊每甩動一下,都像是有人在割她的皮似的,真的好疼好疼!

玉如嬌其實聽到了外面的響動,她故作不察,等着冷香凝向她哭訴,然而出於意料的是,冷香凝一把拉過她的手,就往荀義朗的房間走去:“他流血了!你給他看看!”

她原本就是荀府的梟衛,效忠荀義朗是應該的,但……玉如嬌的目光落在冷香凝不停滲血的胳膊上,道:“我先給你看。”

冷香凝想了想,搖搖頭:“我可以忍忍,你先給他看。”

她其實不知道什麼輕重緩急,也不明白誰的傷勢更加嚴重,只是她看到那樣不省人事的荀義朗,心裡疼得不得了,就希望他能快些好起來。

玉如嬌笑了,世上有太多人太多事,錯過了就是一輩子,像荀義朗和冷香凝這樣錯過了二十年,能最終看清自己的心並有機會走到一起的,茫茫人海之中又有幾對?

她進屋先掌了燈,然後來到荀義朗的牀邊,藉着昏黃的燭火一看,表情就僵硬了,冷香凝下手也太不知道輕重了吧?

“呀!”冷香凝大叫一聲,“我怎麼把他咬成這個樣子了?”

玉如嬌不作言辭,在她看來,只要能讓荀義朗清醒,就算冷香凝把他全身咬遍了也不是壞事。她給荀義朗清洗了傷口,又塗了從宮裡帶過來的金瘡藥,總算是止住了血。

她拉過冷香凝的胳膊,也爲她處理了傷口。

整個過程,冷香凝哭得稀里嘩啦,她就是個孩子,被這樣的傷痛折磨又怎麼會受得了?

玉如嬌的耳朵一動,捕捉到了不同尋常的呼吸節奏,她清冷的眸子裡掠過一絲促狹,轉瞬即逝:“香凝,趁着荀義朗沒醒,我再問你一遍,你要不要跟我回宮?回雲傲的身邊,做人人都羨慕的一國皇后。”

冷香凝怔了怔,隨後搖頭:“那裡太可怕了,我不要回去。”

玉如嬌還不罷休:“那我帶你回京都,這裡在戰事未平,指不定明天胡人就殺進了城,我們都會死的。”

冷香凝是個膽小的,一聽到“死”字,渾身就打了個哆嗦,她走到牀邊,握住荀義朗的手,凝眸道:“帶他一起走。”

玉如嬌眼底的鋒芒漸欲明亮,語氣卻越發鄭重:“他不能走,他有皇命在身,必須要打敗了胡人才能返京,否則的話,就是臨陣脫逃,要被砍頭的。”

冷香凝陷入了沉思,在小命和荀義朗之間仔細做着對比,死了就再也見不到玥兒,她會好難受,但一想到即將離開他,心裡也難受。她又看了昏迷不醒的荀義朗一眼,腦海裡浮現起三年來的點點滴滴,隱約覺得自己對荀義朗而言十分地重要,如果失去她,荀義朗是不是再也醒不過來了?

她褪去短襖,脫了鞋子,爬到牀的內側,鑽進被窩,也鑽入荀義朗的懷中,藕臂摟着他精壯的腰身,闔上眸子:“我留下。”

荀義朗的眼皮微微顫了顫,玉如嬌轉身,將脣角的那抹詭異的笑掩在了夜色之中。

趕路本身就辛苦,又折騰了大半夜,掉了那麼多眼淚,冷香凝早已筋疲力盡,不多時,就沉沉地進入了夢鄉。說來也怪,這是她記憶裡頭一回跟荀義朗同牀共枕,可爲何做起來那麼順手、那麼天經地義?彷彿他們擁眠了好多次一樣。

荀義朗緩緩地睜開沉重的眼皮,側目,看向懷裡無比依賴他的人兒,心裡被不知名的情緒填得滿滿的。不是夢呢,是真的,香凝真的回到他身邊了。他的喉痛一陣脹痛,二十年,兜兜轉轉二十年,她終於回來了。這一瞬的喜悅驚歎,勝似飲遍玉露瓊漿、訪遍萬里河山,他雖躺着,卻猶如站在了雲端之巔,俯瞰芸芸衆生,只爲從中尋到那抹終於能夠屬於他的倩影。

冷香凝等了雲傲十八年,他等了冷香凝二十年!

“香凝……”他忍住肺部和胸膛的疼痛,輕聲喚着她的名字。

“嗯……”這回,輪到冷香凝以爲自己在做夢了。

荀義朗沙啞着嗓子又叫了一遍,冷香凝猛然從睡夢中驚醒,她揉了揉惺忪的眼眸,微支着身子看向他,確定他的眼睛睜得跟她的一樣大,才“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你嚇死我了……我叫你……你不醒……還流……那麼多血……我以爲……你跟我娘一樣……都不要我了……”

香凝的哭聲讓荀義朗的心都要碎了,他艱難地擡起右臂,想要摸摸她,卻在半空就無力地垂了下去,左胸的傷口也因這個動作被扯得生疼,他咳嗽了起來。肺部本就被貫穿了,這麼一咳,果真就是撕心裂肺,許許多多的血,溢滿他的胸腔,傷口被衝開,紗布又紅了一片。

怕冷香凝擔心,他連眉頭都沒皺一下,臉上一直洋溢着幸福和暖的笑意,幸而屋內只燃了一盞極微弱的燭火,看不清他那比寒霜更蒼白的面色,他用低啞得極爲陌生的聲音說道:“我怎麼捨得不要香凝?香凝別哭。”

冷香凝眨了眨淚水氾濫的眸子,注意到了他的反常,她坐直身子,拉過他的右臂,哽咽道:“你動不了了麼?”

荀義朗很虛弱,話音若有若無:“躺得太久,麻了。”

實際上是傷勢過重,渾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他怎麼也沒想到,胡國的戰神薛元昊會有一張和姚俊傑一模一樣的臉,只是異樣年輕,仿若才十七八歲,但他仍是被他的面相給弄得怔住了,面具破裂的那一刻,他手裡的劍一頓,薛元昊已經毫不留情地刺中了他,同一時刻,他回過了神,也把劍戳進了薛元昊的胸膛,就算薛元昊是他曾經萬般疼愛的師弟又如何?爲了香凝,爲了桑玥,他不得不痛下殺手,就是不知薛元昊的傷勢如何,會否比他先重返戰場。

“荀義朗,”冷香凝打斷了他的思緒,拉過他的胳膊開始不停地揉搓,一動,右臂的傷口就火辣辣地疼,她又想哭,但這回,她忍住了,繼續若無其事地揉着他的胳膊,“這樣會不會好一些?我有時候腿腳麻了,思焉就是這樣給我弄的。”

她穿得很單薄,這般暴露在冷空氣裡會着涼的。荀義朗又咳嗽了好一陣,額角冒出了涔涔冷汗,他隱忍着輕聲道:“你躺下,讓我抱抱你。”

冷香凝不依,給他揉了好久,包括腿腳也揉了,直到她的小手凍得幾乎失去了知覺,才復又躺下,把頭枕在他的臂彎裡,眨巴着亮晶晶的眸子問道:“你好些了麼?”

荀義朗擡起右臂,摸着她如玉細滑的臉,聲,輕若柳絮,彷彿風兒一吹就會散於無形:“好多了……”想說感謝的話,也想說愛她的話,可腦海裡千言萬語,嘴裡卻是一個字也蹦不出。等了那麼多年,唯有在夢裡纔敢奢望一下她的存在,現在,美夢成真,他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他也想問皇宮到底出了什麼事,她爲什麼會來祁山,但他最終什麼也沒問,而是話鋒一轉,迷離的眼眸裡徐徐跳動起異常瀲灩的波光:“香凝。”

冷香凝滿足地在他身上蹭了蹭,呼吸着令她心安的男子氣息和淡雅竹香:“嗯?”

夜色中,他的臉似乎微微有些泛紅,語氣更是略顯忐忑:“你剛纔說……讓我……‘咬’回去,還作數嗎?”

冷香凝不假思索地點點頭:“你想要?”

想……想要?這話很引人遐思,他倒是真的很想“要”,但貌似今晚的他除了老老實實躺着,什麼都做不了。他的喉頭滑動了一下,呼吸變得急促了些:“想,但我……動不了。”

冷香凝呵呵一笑,主動遞過身子,脣瓣挨着他的,那溫柔的觸感讓荀義朗的腦海霎時空白一片,渾身的血液都在她芳香四溢的氣息裡沸騰叫囂了。

他再無猶豫,大掌扣住她的頭,投入到了這個等了二十年的深吻中。

不管以後如何,這一刻,香凝是他的……

姚府內,歡天喜地,林妙芝起了大早,換上鮮豔的嫁衣,不可思議地看着銅鏡中比桃花還要嬌豔的人兒,這真的是她?

南宮霖和姚馨予坐在一旁,看十全婦人給林妙芝梳頭,心裡感概萬千,林妙芝的身子沒有多少起色,爲了完成出嫁儀式,愣是服用了整整兩碗千年人蔘湯,才勉強有了些力氣。她的妝容十分精緻,恰到好處地遮掩了懨懨之色,倒是顯得精神奕奕、神采飛揚。

姚馨予繞到林妙芝的跟前,蹲下身,握住她的手,忍住心底的不捨,擠出一個微笑:“六王子要是對你不好,你就搬回孃家住!”

南宮霖嗔了女兒一眼,鼻子有些發酸:“瞧你說的什麼話!大喜日子,談什麼回孃家?不過……”

她頓了頓,也來到林妙芝的身邊,十全婦人停止了梳頭的動作,她把林妙芝攬入懷中,“妙芝啊,這裡就是你的孃家,你嫁得遠,三日後無法回門,待會兒離開之前,和六王子一道給長輩們磕個頭吧。”

在南宮霖的心裡,早把林妙芝當成了親生女兒,此時林妙芝出嫁在即,她的心裡真是說不出的不捨。

林妙芝的眼眶一紅,真的有了種難捨難分的惜別之情,叨擾姚家人多日,她們待她和姚馨予沒有差別,她終於明白爲何桑玥要拼了命地護着姚家了,要知道,當初在定國公府,桑玥爲了打擊嫡母嫡姐,可是絲毫不顧及定國公府的名聲的。

她笑着道:“好!”

按照習俗,新娘子的腳不能落地,要由兄弟背到花轎上。姚晟已前往南宮府迎親,府裡便還剩姚豫和姚奇。姚奇立在門口,待到林妙芝做足了準備,戴上了蓋頭,他緩步而入,蹲下身:“妙芝上來,我揹你。”

姚豫一把掀翻了他,自己蹲到林妙芝的跟前,哼了哼:“我比你大,應該由我來背妙芝!你少跟我搶,從小到大我處處輸你一截,空有一個二哥的名號,今天說什麼也不讓你了!妙芝上來!”

林妙芝再也忍不住,趴在姚豫的背上無聲地落下了淚。

自從鎮國侯府被抄家,父母、兄長接連傷亡,姐姐們被髮配去了軍中爲妓,兒子被擄到了胡國,她就以爲這輩子再也不會有親情、友情和愛情。得蒙上天垂憐,她遇到了六王子,遇到了桑玥,遇到了姚家人。她本是個罪人,她利用了六王子,利用了姚馨予,傷了桑玥的心,他們爲什麼不恨她、不討厭她?反而不計前嫌、全心全意地呵護她。

她一哭,南宮霖和姚馨予也撇過臉,抹起了淚。

姚豫揹着林妙芝,沒有立刻出府,而是叫上了六王子前往花廳。六王子穿着正紅色的喜服,胸前繫着明燦燦的紅花,他本俊美飄逸,而今更是風華瀲灩,那雙碧藍眼眸映着仙宮萬花一般的紅,一如他此時的心情,激動得快要爆炸一般。這種激動,有娶心愛女子爲妻的喜悅,也有即將浴血王庭的吶喊,此番歸去,佛擋殺佛,神阻弒神,誰也不能撼動林妙芝的正妻之位。

花廳內,白髮蒼蒼的陳氏已在主位上坐好,姚俊明在坐下首處,南宮霖走到姚俊明身邊坐下,等着二人給他們行禮。

林妙芝體虛,基本沒什麼力氣,姚豫沒有把她放下,而是揹着她跪在了墊子上,正色道:“我替妙芝給祖母磕頭。”

六王子也跪了下來,和姚豫一起給陳氏磕了三個響頭。

不得不說,人世間許多東西都是講緣分的,譬如李萱在姚府住了那麼多年,就是無法深入姚家人的心,林妙芝哪怕最初的動機不純,也不曾爲姚府做過什麼貢獻,大家就是不由自主地把她看成了和桑玥一樣的親人。或許,這其間,也有幾分桑玥的緣故。

陳氏笑得老淚縱橫,給二人派了紅包:“好好,六王子,你一定要好好地對待妙芝,我聽說熄族很冷,妙芝身子弱,你當心她凍着。”

這話,表面是談論天氣,實則是在言喻王庭裡複雜多變的局勢和變幻莫測的人心,妙芝弱的不僅是身子,還有勢力,姚家再護她,也是遠水救不了近火,妙芝所能依仗的,除了六王子這個夫君,別無他人。

六王子仰起頭,無比虔誠地道:“姚夫人請放心,我會用生命去愛護妙芝的。”

林妙芝明白,大家是在努力營造一種家庭的氛圍,讓她和普通世家小姐出嫁一般無二,也讓她此生再無遺憾。

隨後,姚奇代替她給姚俊明磕了頭,姚馨予代替她給南宮霖磕了頭,她就一直趴在姚豫寬厚的、似承載了她一世坎坷的背上,感受姚家人在她最後的時光裡帶給她無與倫比的親情溫暖。

“謝謝……謝謝你們……”她泣不成聲,南宮霖走過來,掏出帕子,伸入蓋頭內,給她擦了淚水,“好孩子,別哭,嫁人是喜事,想我們了就回來看看。”

林妙芝止住了抽泣,姚豫揹着她和六王子一起上了馬車,臨行前,她左顧右盼,彷彿在等待什麼,但最終什麼也沒等到。

不遠處的巷子裡,慕容拓擁着渾身顫抖的桑玥,目視前方,語氣含了一分感慨:“真的……不去送送她?”

桑玥捏緊手裡的書信,深吸一口氣,讓情緒平復:“等找回了小石榴,我再去見她。”

慕容拓怔怔地望着那滿地紅綢,眼底有不知名的鋒芒閃耀:“那樣也好。”

“慕容拓,其實我……”桑玥欲言又止,雙頰的胭脂在陽光的映射下分外奪目嬌媚,像新春第一朵含苞待放的桃花,粉嫩粉嫩的,格外迷人。

慕容拓看癡了去,都說天天見面,嫦娥西施也會變成庸脂俗粉,他卻爲何百看不厭,甚至越發喜愛了呢?他的額頭抵住她的:“不用羨慕,我們的大婚會比它更隆重。”

怎麼扯到大婚上去了?她壓根就沒往那方面想,好不好?她是想說……

“少主!有密函!”子歸從巷子裡的另一頭走出,雙手呈上信件,桑玥拆開一看,眼眸頓時亮了幾許,不可思議地看向慕容拓,“你這些天就是在忙這個?”

慕容拓毫不避諱地親了親她的臉,眯眼一笑:“嗯,這回說什麼也要讓那些魑魅魍魎魂歸故里。”

林妙芝和六王子走後不久,姚晟就把南宮雪娶進了門,桑玥和慕容拓同堂觀禮,分別以大周太女和南越曦王的名義給予了這對新人寶貴的祝福。

姚馨予歡歡喜喜地陪着新嫂嫂回喜房,姚晟一臉笑意地招呼前來慶賀的賓客,他深沉內斂、英俊瀟灑,又年輕有爲,頗受雲傲的器重,嫁給這樣一個卓爾不凡的男子,的確是南宮雪的福氣。而南宮雪儘管性格里含了幾分自私天性,倒也不胡亂爲非作歹,能娶她,姚晟也不虧。只是,姚晟含笑的眉眼中總時不時流露一絲苦澀,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桑玥和慕容拓的席位,他們二人比肩而坐,談笑風生,遠遠望去,再無佳偶如他們這般天成。

姚奇順着姚晟的方向看了一眼,暗自嘆息,事隔那麼久,大哥還是沒能摒棄不該有的情愫,那麼,婚後的日子怕是要難過了。

沐傾城今日也來了,自從南宮府一見,沐傾城已再次名動京都,但凡他所過之處,都有無數的少女爭相觀看、搔首弄姿,卻無一人真的敢對他自薦枕蓆,原因很簡單,他是皇上送給太女殿下的人,誰敢染指?當然,凡事都有例外,冷家千金冷芷若和郭家千金郭紫儀的膽子就大得很。

這不,冷芷若和沐傾城一進門就開始眉目傳情,氣得一旁的冷煜澤恨不得把這個妹妹拖出去千刀萬剮,若非念在她還有些利用價值,他大抵真的這麼做了。一念至此,他看向沐傾城的眼神裡立時就燃起了一股熊熊燃燒的火焰,每一次的火苗升騰都透着無窮盡的意味深長和胸有成竹。

沐傾城……呵,勾引我妹妹?今晚,你就等着付出代價吧!

沐傾城對冷煜澤這種堪稱“熾熱”的目光渾然不察,繼續和冷芷若拋着媚眼,心裡卻把桑玥罵了千白遍,勾引誰不好,非要勾引……哼!噁心死了!他們小兩口你儂我儂,把他踢出去出賣色相,氣人!

自古帝王多情亦風流,太女哪怕是女子,將來繼承帝位也會要後宮三千,胡國的烏蘇女皇不正是這樣?衆人心裡有了這個概念,對於桑玥和慕容拓、以及沐傾城的“三角”關係也就見怪不怪了。

慕容拓湊近桑玥,衆目睽睽之下,幾乎要咬到她的耳朵:“給我戴了頂很大的‘帽子’,啊?”

最後一個字的調調七彎八轉,聽得桑玥脊背發寒,她不動聲色地踩了踩他的腳,臉上掛着合宜的笑,語氣卻是咬牙切齒:“你也是在乎名節的麼?幾年前,是誰跟碧洛‘朝夕相處,還有了孩子’的?”

慕容拓的俊臉一沉:“我那不是爲了除掉她?”

桑玥塞了片果脯到他嘴裡,莞爾一笑:“我也是爲了除掉他。”

桑玥強調了一個“他”字,慕容拓心下了然,面上卻是不悅。

不悅就不悅吧,她可不會因爲顧及一點兒毫無用處的顏面就改變這項計劃,男人,有時候也不能太慣着了。這麼一想,桑玥反而泰然自若,完全問心無愧了。

酒過三巡,沐傾城起身到花園裡醒醒酒,衆人不知曉他和冷芷若的微妙關係,是以,他離席後不久冷芷若也悄悄離開,大多數人並未發現絲毫的異常。

今日陽光獨好,照着潔白的水仙和緋紅的君子蘭,在雪地裡投下變幻莫測的剪影,寒風習習,吹得剪影疏落,似碎了一地銀光,又聚了一片霧靄,玲瓏剔透,又不失神秘。

這個花園是姚府最偏僻的一個,平時鮮有人走動,也疏於打理,若非突逢喜事,或許它仍是個被人遺忘的角落。

此地,太適合偷情了!

沐傾城一襲銀色裘服,頭束白玉冠,腰繫琉璃玉帶,意態閒閒地倚山而立,對付冷芷若這種幾乎沒有道行的人,他完全不用費心思纔是,但奇怪的是,他的臉上掛着只有面對桑玥時纔會有的顛倒衆生的笑,如春曉之花,似中秋之月,花團錦簇,抵不過他魅惑傾城的萬分之一。

老遠,冷芷若的魂魄就被吸走了大半,她用一種近乎瘋癲的步伐快速靠近了沐傾城。

“沐公子!”冷芷若氣喘吁吁地叫着他的名字,美麗的眼眸裡寫滿了溫柔和愛意,沐傾城噁心得頭皮一陣發麻,俊美的臉上卻笑得嫣然,“芷若,這幾天過得可好?”

哎呦!叫她的閨名了!冷芷若雙手捂住臉,笑得渾身打晃,片刻後,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輕咳一聲,擠出一個自認爲美不勝收的笑:“我過得很好,就是有些思念你。”

不要臉!沐傾城笑得花枝亂顫:“我也是……想你的。”

冷芷若身子一軟,倒入了沐傾城的懷裡,藉着“暈倒”的名義好生地佔了點兒便宜。

沐傾城始終維持着一副享受至極的神色,其實心裡早就像吞了一百隻蒼蠅那麼噁心!

他攤開掌心,露出一個四四方方的錦盒:“我有東西送給你。”

冷芷若依依不捨地直起身子,從沐傾城的手中拿過錦盒,順帶着摸了一把他白皙柔滑的手,沐傾城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真想一掌拍死她!

盒子裡是一個質地通透的玉鐲,冷芷若欣喜一笑:“傾城,謝謝你,我很喜歡。”

這時,她想起上回沐傾城送她髮簪時,她就承諾會給沐傾城回禮,今兒她正好隨身帶着。她從腰間解下一個香囊遞給他,含羞帶怯道:“我自己做的,放了些洋甘菊和薰衣草,你上回說睡眠不太好,你佩戴幾天試試。”

沐傾城“感激涕零”:“芷若,你真好,比太女殿下對我好多了。”

冷芷若嬌羞一笑,沐傾城單臂一勾,她已再次倒入他懷中,他掬起她發燙的臉,低頭,脣瓣和她的近在咫尺。

冷芷若的呼吸和心跳就在這一刻完全靜止了,那種芝蘭香氣銷魂得令她發狂,她兩眼一閉,等待沐傾城的吻。

然而令她失望的是,沐傾城只維持了這個動作一會會兒,就放開了她,笑道:“我孟浪了,芷若別見怪,你離席太久,待會兒你三哥怕是要找來,你先回去,我稍後跟上。”

冷芷若想說其實冷煜澤已不反對他們見面了,但轉念一想,這是姚府,閒雜人等太多,哪怕她這邊沒問題,桑玥那兒怕是不會放過沐傾城,所以,小心駛得萬年船,她依言回往了舉辦喜宴的晨霄殿。

直到她消失在小路的盡頭,沐傾城纔對着空氣,幽幽嘆道:“看夠了?看夠了就現身吧。”

冷煜澤雙手負於身後,閒庭信步而來,一雙陰翳的眸子裡流轉着異常詭異的鋒芒,他嘲諷一笑:“沐傾城,虧我原先還認爲你是條漢子,而今看來,你爲達目的,竟是到了自取其辱的地步,桑玥到底有什麼好?值得你這般爲她賣命?”

這話,怎麼聽怎麼有種酸溜溜的味道,貌似,他對於沐傾城衷心桑玥十分地介懷。

沐傾城一步一步走近他,直到二人近得連呼吸都能吹動對方纖長的睫羽,沐傾城才的薄脣勾起一個魅惑的弧度:“冷公子,你是在嫉妒冷芷若,還是在嫉妒太女殿下?”

說這話時,他的身子微傾,和他愈發近了。

冷煜澤的喉頭一滑,側身避過了他惑人的氣息,負於身後的手卻拽得青筋暴跳,他語氣如常道:“我會嫉妒她們?你太小看我冷煜澤了,女人終究是女人,跟男人鬥,她們永遠都是輸的一方。”

沐傾城不以爲然地道:“是嗎?”

冷煜澤淡淡地道:“不過我向來愛惜人才,你若肯投靠我,我許你一個錦繡前程,也許你一生榮華富貴。”

沐傾城繞至冷煜澤的面前,笑得妖嬈,那聲更是透着無盡的蠱惑:“投靠你……做你的入幕之賓?”

說着,他的手已搭上了冷煜澤寬厚的肩膀,冷煜澤的身子一顫,眉宇間閃過一絲厲色:“你做什麼?”

“勾引你。”沐傾城眯眼,微嘆一聲,道:“剛剛我吻冷芷若的時候,你心裡是什麼感覺?”

“你……”冷煜澤氣得渾身發抖,卻是一句反駁的話也說不出。

沐傾城微涼的手已經摸上了他發燙的脖頸,循循善誘道:“沒錯,我表面是勾引冷芷若,實際上卻是想要釣你這條大魚,你不是膽子很大麼?不是善於籌謀麼?你敢讓冷芷若接受我的勾引,爲什麼自己不敢了?是覺得耍花招耍不過我?”

其實桑玥並不確定冷煜澤是否真的好男風,只是從他的言辭和看沐傾城的眼神裡察覺出了一絲端倪。如果冷煜澤好男風,就一定抵擋不住沐傾城的誘惑。若是他不好男風也沒關係,反正桑玥讓沐傾城出馬,便沒想過要做賠本的生意。

------題外話------

上個月嚎月票嚎得嗓子啞了,笑笑趴到地上不省人事了,有木有?有木有?這個月不嚎,能否飛來幾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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