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綵衣睜開迷茫的雙眼時,使勁眨了好幾次,好一會她才眯着眼睛看清周圍,被天藍色半拉着的窗簾擋着窗外,有路燈的暈黃,室內兩張牀,都是白色的牀單、白色的枕頭、白色的被子,自己面對的牆上掛着四十二寸的液晶電視,電視右側靠窗的角落裡,是一個飲水機,飲水機上方是一個半新不舊的空調,窗前的地上則兩個帶着扶手的木椅相對而放,中間是一個小圓桌,桌上放着一個開水煲。
木椅旁邊的單人牀上,此刻正合衣躺着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太太,被子被她枕在頭下,身上什麼都沒有蓋,放在枕邊的手上是一張發皺的紙巾,老太太的臉上似乎有着溼潤的痕跡,而自己這邊牀邊也趴着一個同樣頭髮花白的老爺子,老爺子左手臂枕在額頭下,右手卻一直攥着點滴的滴管,擡眼看着緩慢滴落的液體,目光順着那液體向下看着自己的手臂下墊着的還有些溫熱的熱水袋,蒼白的小手卻還是冰涼。
等等…小手…小手…怎麼是小手,手臂因受驚不由自主的輕顫了一下,帶着滴管也跟着輕輕地晃了一下,還沒等綵衣反應過來,趴在牀邊的老人已經驚醒。
擡起那憔悴的滿是皺紋的灰暗臉龐,先是茫然,然後急速變爲驚喜的表情,“醒了…醒了…惜兒,醒了,若宇…若宇…快…快起來,孫女…惜兒醒了…啊…大夫…我去找大夫…”老爺子一邊語無倫次地喊着老太太,一邊‘砰’地站起來,卻因爲起得太急,膝蓋碰到牀沿,而又痛的彎下了腰撫上痛處,口中發出‘噝噝’的抽氣聲,卻也只是讓他的動作稍稍停滯了一下,卻又快速邊招呼着老太太,邊按向牀頭上方的按鈕。
而老太太根本就是淺眠,聽到老爺子的呼聲,早就第一時間醒來,飛快地下牀奔向綵衣,臉上同樣帶着驚喜、惶然、害怕等各種複雜的神情。老太太左手握住那另一支冰涼的小手,右手探向綵衣的臉龐,眼中的淚珠跟斷了線的珍珠似的,聲音都透着顫抖,“醒了…醒了…我的乖孫…我的小惜兒,你別嚇外婆了,你外公再也不會逼你學習了,誰也不會再逼你學習了,不願上學,就不上,你就是什麼都不學,你媽也能養的起你一輩子,嗚嗚嗚……求求你,別再嚇外公、外婆了,嗚嗚嗚……你終於醒了”,老太太已經坐在牀邊,長滿花白頭髮的頭已經深埋在綵衣的臂彎裡痛哭失聲。
老爺子按完鈴後坐在對面,雙目中也無聲地流下了眼淚,看着他們最愛的寶貝,也喃喃地說着:“外公答應你,再也不逼你了,保證…保證…外公跟你說對不起了,我的乖孫,再也不要做傻事了,你讓我們怎麼有臉去面對你媽,如果你有個三長兩短,我們倆也活不下去了……”
在兩個老人對着有些發懵的綵衣喃喃地哭訴時,醫生已經領着個三十來歲的護士已經進了病房,來到病牀前,有條不紊地做了幾項檢查,輕聲地問詢了幾個問題後,又推着她拍了核磁共振等一系列檢查,最後醫生看着護士推着綵衣回到病房,撥掉點滴,然後對着一直跟着來回檢查和等待的兩位老人說:
“孩子目前已經沒什麼大事了,她的重度腦振盪已經在恢復當中,右腿輕微的骨折問題都不大,沒事的,估計一個星期就能下牀,恢復只是時間問題,暫時先在醫院住院休養一段時間,病人的一切都在向好的地方發展,你們不用擔心了,教育孩子也要講究方式和方法,這孩子也算命大,在五樓上跳下來,都沒什麼太大事情,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啊。好啦…你們也回去放心好好休息休息吧,這三天,可把你們老兩口折騰壞了,年齡大了,也要注意身體啊,要不然孩子還沒等出院,再把你們倆累壞了……”
看着醫生的背影,老兩口不約而同都輕輕吐了口氣,放鬆下來,緊繃的神經鬆弛下來,一陣疲倦襲了上來,兩人還是堅持着給輕聲詢問了綵衣還難受不?餓不餓,把保溫飯盒中的營養粥給綵衣餵了幾口,這粥三天來已經換了n次,老太太每天早晚都會回家熬兩次粥,把陳粥倒掉,換上新粥,怕乖外孫萬一醒來餓了沒有飯吃。
而老兩口,卻只是在醫院食堂對付了幾天,由於食不下咽,三天的時間,兩位老人瘦了好多。
服侍綵衣喝完粥,又端了水,讓她漱口,洗了毛巾,給她擦了臉,這讓綵衣十分的難爲情,可是三天沒有進食的她,渾身痠軟無力,連碗都端不住,只好任由這疲憊的兩位老人忙來忙去。
之後,在綵衣一再輕聲的要求下,兩位老人才在旁邊的牀上一顛一倒的躺了下來休息。雖然很擠,好在會比坐着要好多了,兩人蓋着一牀不大的棉被,不大一會兒就呼吸均勻的睡着了。
看着老爺子一米八二左右,依然挺拔的身材佝僂着和外婆擠在一張才一米二寬的牀上時,不知怎麼的,綵衣就覺得眼睛發酸,心中有些疼。
他們累極了。
綵衣看着這兩位老人,被老爺子稱作‘若宇’的溫柔、慈祥的老太太,花白的頭髮被她盤在腦後,稍有些凌亂,白皙的皮膚,雖然有着或深或淺的皺紋,但可以看出年輕時一定也是個美人,說話語聲輕柔,讓人聽着很舒服。
綵衣想,那個彆扭的老爺子,也就是原主的外公,年輕時,也應該是個英俊的男人,他除了在綵衣剛甦醒時有失態的表現後,就恢復了嚴肅和沉默,身材高大偉岸,刀刻般的臉部輪廓,濃密的劍眉下,有些下垂的眼角,眼睛有些渾濁,不過也只有這對眼睛才深刻地出賣了老人的心,那是掩也掩不住的心疼、關心、悔恨、愧疚,各種複雜的情緒,老太太讓他做什麼,他就馬上執行,即使動作很是笨拙,但看出他真的很用心想做好。
在綵衣看來,這對老人真的很配,雖然對她來說,他們還是很陌生,但是已經爲過人母的她,能夠切身地體會到兩位老人對她這具身體,這個叫惜兒的小姑娘的那種深入骨髓的疼愛。
一直沒有怎麼說話的綵衣,利用這近兩個小時的時間,接受着她重生的事實,觀察着這兩位這具身體的至親,從他們之間,他們和醫生之間的對話當中瞭解她能夠收集到的信息。
此時,已經是後半夜一點多了,病房中只餘下三個輕輕的呼吸聲,綵衣纔有時間閉着眼睛,整理着思緒,心中卻是狂喜,是啊,重生啊,這是多麼大機緣啊,她可以不用死了,有生的希望,誰會希望去死呢,好一會兒她才稍稍平靜下來,整理着她得到的一切信息。
這具身體的名字應該叫‘墨簡惜’,今年十三歲,居然和兒子蒼新禹同歲呢,命運真是……讓人無法理解,她居然重生後,和兒子同歲。
綵衣猜她也應該和兒子一樣是上初一的吧?不過,她還不清她重生在了哪一年?還能不能見到她的親人?
重生的綵衣,沒有見到這具身體的父母和爺爺奶奶,只是模糊的知道她的父母好像在外做生意,生活條件還應該是不錯,不缺錢。
爺爺和奶奶,並沒有被提及,綵衣也還不清楚他們是做什麼的,是什麼情況,爲什麼親孫女在醫院昏迷三天,都沒有見到他們,她應該是從小在姥姥和姥爺身邊長大的。
而墨簡惜,之所以住進了醫院,則好像是因爲外公對她的學習要求很嚴格,以至於,剛剛摸到青春期邊緣的她心生叛逆,學電視劇、電影裡面自殺,以威脅兩位老人,從家住的五樓跳了下來,中途還撞在一樓小超市門前的太陽傘上擋了一下,慌亂中抓了一下太陽傘的傘尖,沒抓住,砸散了太陽傘,緩衝了一下,腿部朝下,摔成了骨折,而頭部卻又磕到了傘下的啤酒箱上,暈了過去。所以,現在的綵衣,頭上纏着一圈的紗布,後腦勺一跳一跳的疼,好在綵衣是成人的靈魂,不至於疼的忍不住。
綵衣想,這具身體原來的靈魂恐怕已經因爲頭部的重創而消散了,要不然,不會從姥姥的口中聽到說,“幸虧惜兒醒了,要不然真成了大夫所說的植物人,那樣子要如何跟她的父母交待等等……”
醫生和老兩口曾經說過,墨簡惜能夠醒來的機率很小,八九成的概率會成爲植物人,兩位老人不相信,也不願相信,不分日夜地護理着,和她說着話,期盼着奇蹟,他們認爲可能是老天爺真的被感動了吧,誰也沒想到,三天的時間她居然就醒來了,這讓她的主治醫生都有些難以置信,但沒人知道,他們真正的外孫女其實已經消失了,醒來的卻是另外一個靈魂,這個綵衣當然不會傻到去和別人去說,說了不只是會被別人當成精神病,也會讓兩位老人心中的希望毀滅,綵衣能想像得到,如果這具身體如果以後真的不會醒過來,會是對他們多麼大的打擊,不管怎麼說,藉着墨簡惜的身體,她有機會重生一次,也是替這個不懂事的墨簡惜去孝順這對深愛她的親人,也算借用她的身體,對她的一種補償吧。
其餘的信息目前還都不知道,這需要她以後一點點去觀察和總結,她沒有別的重生文中主角那樣,會帶着原主的記憶,她只能通過自己的細心觀察,來一點點適應。
‘想着自己的父母,還有老公和兒子,你們現在還好嗎?’
忍着頭痛,目光看像窗外婆娑的樹影,和那昏黃的燈光,一直是無神論的她,同樣也對冥冥中的那些命運之說敬畏起來。
閉上眼睛,迷迷糊糊的,不知道多久,綵衣才睡着了,也許明天一切都不一樣了,明天會是另外一個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