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阮紫墨的流言甚囂塵上,在女人云集無風還有三尺浪的設計公司,這些流言一字不落全進了孫潤潔的耳朵裡,她不得不把高傲的目光轉移到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小清潔工身上。在奕潔設計院,得到副總孫潤潔關注的下場無非有兩種,一種是得到提拔,平步青雲,比如周樂,一種是災難接二連三,比如紫墨。
雖然紫墨冰雪聰明,通曉古今,還會點三腳貓的功夫。如果在古代市井街頭,誰敢欺負她,她三拳兩腳就能把對她不敬的人收拾得服服帖帖。可這是在現代文明社會,注重的是文憑、家世、爲人處世能力,來自“窮山溝”處在公司最底層的紫墨,和手無縛雞之力並沒有什麼區別,誰想對付她,就像對付一隻螞蟻那麼簡單。
紫墨的勞動量,比別人足足多了一倍,整整一天,孟凡都陰魂不散,處處找她的茬兒。
“你去看看管理部辦公室,地上全是水,萬一有人不小心滑倒了怎麼辦,你是怎麼做事的,這樣的低級錯誤都犯。”
剛纔明明把地打掃得很乾淨,她剛離開地上就有了一灘水,很顯然是有人故意所爲。紫墨沒有作任何辯解,默默拿拖把擦了。孟凡剛纔還怒氣衝衝的,見紫墨這樣默默承受,倒是無處發火了,他也不願意爲難這麼一個尤物,而且勤勞能幹的阮紫墨是最讓他省心的一個手下,可是她得罪了最得罪不起的人。“如果這次表現出色,我讓你兼管整個大廈的後勤部主管。”孫潤潔的話猶在耳畔,算了,爲了自己在公司的前途,就當一次小人吧,自己做小人不是一次了,而且阮紫墨不見得有多在乎這個工作,一個保潔員而已,離開了這裡,說不定她會有更大的發展空間。
“嘖嘖,衛生間的地上有水漬,紙簍下面有灰塵,你看看這裡。”孟凡的手幾乎觸到紫墨的眼睛,紫墨終於看清他戴的白手套上面的一丁點灰色痕跡,“玻璃外面的框上全是灰,你是怎麼搞的衛生,這麼不敬業,乾脆走人算了。”
這些都是“死角”,紫墨算是見識了這個名詞。“我記住了,我馬上就去打掃乾淨。”紫墨馬不停蹄又開始了新一輪的衛生大掃除。
“你跑哪去了,怎麼纔來,遲到了有半分多鐘,你不要小看這半分鐘,在我們這個大公司,遲到是很嚴肅的問題,你遲到半分鐘,和遲到一小時同樣嚴重。”
每天中午都有一個清潔工值班,值班者趁其他清潔工還沒有下班提前去吃飯,吃飯時間只有半小時,下午下班可以比其他人早一個小時。今天輪到紫墨中午值班,吃飯時間快到時候的,孟凡找到紫墨,義正言辭告訴她,走廊沒有打掃乾淨,要重新返工。孟凡很會計算時間,這個時候不到下班時間,紫墨沒有理由拒絕,但當她把乾乾淨淨的走廊又打掃一遍的時候,離上班時間還有十分鐘了,她匆匆扒拉了幾口飯回來,正好撞見孟凡。“你自己看,別以爲自己多無辜似的。”孟凡挽起衣袖,露出金燦燦的手錶。
“孟主管今天對工作真是認真負責,我是第一次在上下班的時間遇見您。”
孟凡下班早走是常有的事,他一個後勤主管,與其他部門井水不犯河水,只要不被公司老總髮現,他遲到早退是沒有人管的,今天如果不是揪紫墨的錯處,他早就遛回家了。紫墨的話,讓他臉上有些掛不住,沒想到她竟然把自己的行蹤都看到眼裡,孟凡又氣又惱,卻只能訕訕地說:“我工作那麼忙,你當然不容易見到我了,去,幹你的活去吧。”
忙了一整天,要別人早就累趴下了,不過紫墨依然精神好得很,她可不是一般的女子,她什麼苦沒吃過,這點小折磨就想整垮她,沒門。
只是一天沒見到凌燃青了,這一天,都沒有給他泡茶水,沒有給他放小點心。他只有在早晨喝一杯普洱,其餘都喝白開水,他工作那麼忙,是顧不得換茶水的。就算他沒有胃疾,到十一點鐘也會肚子餓的,他一個大男人怎麼會像女孩子那樣帶零食。平時她爲他做的這些,今天突然間斷了,他會不會覺得奇怪,會不會懷疑是她,想到這裡,紫墨的臉紅了,心“突突”地跳動,這種感覺,讓她想起了剛遇到他的時候。
終於到了下班時間,她靠在休息室的板凳上,並沒有急着換衣服離開。不看他一眼,她晚上睡覺都會不踏實。
門開了,她不用看就能猜到是誰。
“阮紫墨,你……”
“我知道,又是哪裡沒打掃乾淨是吧,我這就去返工。”紫墨“騰”一下坐起來,一手拿清潔用具,飛快朝外面走去。
看着她輕快的步伐,並沒有因爲受到責罰或加班而不快的意思。“真是個奇怪的丫頭。”孟凡自言自語道。
擦着衛生間裡本來就很乾淨的大鏡子,紫墨觀察着來來往往的人,始終沒有發現凌燃青。
別人陸陸續續都下班了,孟凡也變得不耐煩起來。一整天都沒有抓到阮紫墨的錯處,他無法向孫潤潔交差,他頭一次把事情辦得這麼遭。硬的不行,只好來軟的。
“來我辦公室一下。”孟凡的語氣裡有少有的溫和。
紫墨遲疑了一下,她不是擔心孟凡找她會有什麼事,而是怕她出來後凌燃青下班走了,那她今天就見不到他了。
不過違抗孟凡的意願就有可能被開除,今天一天孟凡對她的爲難不是他本人和她過不去,是有人指使,她當然知道是誰,那個人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趕她走。
算了,青山在才能綠水長流,只要她留在這裡,日後見他的時候多的是。紫墨乖乖隨孟凡來到他的辦公室。
“坐吧。”孟凡親切地爲紫墨拉過一把轉椅,還倒了一杯水給她。
“今天你的表現我都看在了眼裡,不是我故意爲難你,是我有意要栽培你,給你一個更好的機會,向你提供一個更好更有發展空間的職位。”說道這裡,孟凡故意停頓了一下,他要看阮紫墨欣喜的表情。
紫墨的臉上卻沒有起任何波瀾。“孟主管您有什麼事就直說吧。”她淡淡地迴應。
“公司裡的保潔人員那麼多,我只注意到了你,當然,不是因爲你有多漂亮,我從來不以貌取人。別人都以爲幹清潔工沒有前途,那是他們目光狹隘,我要告訴你,只要肯努力,就會受到領導賞識。我就很欣賞你,幹最累最多的活,卻從來沒有抱怨過,社會就缺你這種任勞任怨的人。”
“您找我來就是要說這些嗎?”孟凡洋洋灑灑說了半天依然不切入主題,紫墨有點耐不住了,她可不稀罕孟凡葫蘆裡賣的藥。
“我一個朋友的公司缺保潔經理,工資比這裡多三倍,而且還有五險一金,我推薦你去。”孟凡終於說出了他的目的。他並沒有誇誇其談,他的那個色狼朋友,看到紫墨這麼一個美女,別說是經理職位,直接安排她做貼身秘書都可以。
對於任何一個從農村來沒有任何專業特長想在這個城市有立足之地的人來說,這無疑是天上掉餡餅的機會,可那是對別人,紫墨,不稀罕。
“謝謝孟總管的好意,不過我不能勝任。”紫墨的臉上沒有孟凡期待的欣喜若狂的表情,她起身,“如果沒有別的事,我先走了。”
“你可要想清楚了。”孟凡氣急敗壞地喊。
“當然。”紫墨回頭一笑,語氣裡有不容反駁的堅定。
“真是奇怪了,她是性格怪異呢?還是另有所圖。”孟凡一拍腦袋,“你呀,這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公司裡的傳聞你又不是沒聽過,看來她和林總確實有什麼,這下就難辦了,如果她真是林總的人,我是趕她走還是不趕她走呢,趕她走吧,得罪林總,不趕她走吧,得罪孫總。”
孟凡頭疼起來,如果真是這樣,他鐵定要得罪他們中的一個。雖說妾不如妻,可但凡成功的男人哪個沒有三妻四妾,而且妾登堂入室取代原配的也不是鳳毛麟角。
從辦公室出來,設計部已經人去樓空。紫墨從玻璃門裡望着凌燃青的辦公桌,桌子上的玻璃杯的空空的,一如她失落空蕩蕩的心。她的心情突然變得煩躁不安,在受到無理指責的時候,在受人百般刁難的時候,她的心總是平靜的,沒有一絲波瀾,可是當確定凌燃青已經離開,今天不會再看到他的笑容不會聽到他的聲音時,紫墨的心如同跌進深不見底的山谷,失落、憋悶夾雜着無窮無盡的黑暗將她包圍。
紫墨並不想馬上回周家,她在心裡一直稱那個地方爲“周家”或“葉蓉的家”。雖然周乾夫婦對她很好,雖然她和葉蓉情同姐妹,在她心裡一直排斥把那裡當做家。周伯父的家不是她的家,禁錮她千年的孤島不是她的家,華麗輝煌的漢宮更不是她的家,她的家,是那個寧靜祥和生她養她的小山村,是東郊梨樹林,是她採藥晚歸的叢山。
紫墨漫無目的地走着,前方出現了一小片綠地,她不自覺地走了進去。紫墨很排斥和人接觸,對於植物卻有很大的親切感,植物沒有爾虞我詐,沒有明爭暗鬥,不會欺騙和傷害。南江市有很多大大小小的綠化地帶,這裡有花花草草,長青樹木,雖然不如過去的那些花草樹木美麗、茂盛,也足以暫時慰藉她疲乏厭倦的心。
紫墨一路走一路觀看那些認識或不認識的草木,修剪得整整齊齊的樹木,盛開得正濃的花兒都被裝進一個個罐頭瓶大小的塑料盒子裡,碼得工工正正擺在路邊。所以那些很挺拔的樹木不再挺拔秀美,芬芳可人的小花也失去了它原有的嬌俏,變得死氣沉沉。所有的一切看似美麗的事物,因爲人工修飾,都成了暗淡無光的死物。
她不明白爲什麼人們那麼喜歡改造,把原本的氣質強硬抹去,強加上自己滿意的東西。人和人交往,都隱藏起自己的喜怒哀樂,把一張虛僞的面孔展示給外人。她感受的人情冷暖,就像這些被改造過的樹木一樣,是非曲直都已不是真實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