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旬現在雖然帶着從來到這個世界開始的記憶, 但“西山”這個詞卻是第一次聽到,不等他疑惑,坐上車的時候內心小小驚訝了一番。
說起來這是“方旬”第一次坐未來的汽車, 可以飛起來的汽車, 對於21世紀的他來說還是神奇的存在。
坐着車子就可以在雲層間穿梭, 他一路都在左看右看, 眼睛裡充滿掩飾得不夠完美的驚奇, 柏一偶然轉頭看到,嘴角忍不住往上揚了揚。
“到了。”柏一將車緩緩停到一方空地上,對一旁仍扒着窗臺的人說。
“啊?”
“很失望?”
“沒有沒有。”方旬意猶未盡地收回目光, 整理好表情,自覺地開門下車。
“這裡就是西山, ”柏一在家洗完澡就換上了一身輕便的休閒裝, 一身灰色, 背上一隻黑色登山包,反倒他更挺拔, 他雙手拉着包帶,繼續說:“沒有別的線索了嗎?”
“沒了。阿姨就只說了那一句話,人就過來抓我了。”
柏一聽完,擡步往山上走,他們現在在山腳, 面前樹木鬱鬱蔥蔥的山就是西山了。
“你知道在哪了嗎?”方旬小跑跟上。
“不知道。隨便找找, 這地方我也第一次來。”
“啊?奧。”方旬乖乖跟在後面, 左看右看。
柏一走在前面, 把矮的樹枝都撥開, 方旬在後面走得很安心。
大夏天的,雖是下午, 但樹林裡密不透風,沒走多久,兩人就熱出一身汗,衣服貼在身上黏黏膩膩地,令人焦躁。
柏一拉開上身外套的拉鍊,停住腳步,扭頭看方旬:“怎麼樣?還能走嗎?現在回車裡還來得及。”
“能走能走,我想一起去找,畢竟是江阿姨囑託我的事……”
“小心點。”柏一說完,轉身繼續撥開低矮的樹枝繼續往前走。
方旬跟在後面,沿着柏一踩出來的痕跡,埋頭開始漫無目的地找。他擡頭看了看前面的柏一,上次兩個人這麼在林子裡走是找到大貓的那天,雖然那時他不是方旬,但現在回想起來,記憶清晰如昨。
前面的這個男人,並不強壯,也不健碩,身子骨甚至帶着點文人書生的嬌弱;不愛運動,甚至不愛動;不愛與人交流;不會依賴別人……
眼前穿着運動套裝的人影輪廓有些模糊,方旬停下步子,揉揉眼睛,擡頭看了會樹葉縫隙裡的天,繼續邁步朝前走。
兩人都不知方向,說是在找,其實只是亂逛,但作爲主角,肯定會帶一些buff的,所以他們沒在樹林裡花太多時間就到了疑似他們目的地的地方。
一眼看過去,這是一個正在開採中的大礦山,是低於地面的一個大坑,被包圍在樹木中間,吊車、挖掘機這類“原始”設備正在運作。
“這是什麼礦?”方旬捅捅身邊的柏一。
“不清楚。”
兩人站在大坑邊上無言一會兒,還是方旬打破了沉默。
“下去看看?”
“嗯。我先下去,你在上面等着。”柏一命令道。
方旬委屈:“爲什麼?”
“不安全。”
“那你就自己下去?我要是我就不來了,我要跟你一起。”
柏一轉頭,兩人目光交錯,誰都沒有退讓的意思,空氣流動得極爲緩慢,汗珠從兩個人的臉上流進衣領裡。
終於,柏一轉開頭,“那一起。”
方旬在一邊裂開嘴,飛快用手背揩了揩臉上的汗水。
一隻手從旁邊伸出,遞過外套:“用這個擦,擦完頂頭上,準備下去。”
方旬看了眼柏一的側臉,心裡美滋滋地拿過外套不客氣地糊到臉上,呼吸間淨是柏一的體味,擦完他一本滿足地將外套搭到頭上。
下去並不容易,但不需要擔心這一點,畢竟是有buff的男人,繞着大坑邊緣沒走多久就看到了下去的梯子。
說是梯子,不過是在坡體上人工挖的一個個凹槽罷了,連在一起形成了一段階梯。
柏一走在前面,下坡的過程中眉頭緊皺。到了坑底,他站在階梯正下方,仰頭看着方旬,以防萬一。
方旬看着坑底皺着眉的柏一,以爲是擔心自己,心裡暖呼呼的,腦子裡把以前看過的瑪麗蘇劇情都給放了一遍。
最後當然是什麼都沒發生,區區小臺階完全難不倒方旬這個小時候在鄉下呆過的皮孩子。
無事發生按說挺好的,但柏一依舊眉頭緊皺,方旬心裡也開始打鼓了。
“你怎麼了?”
空氣凝滯了一會兒,柏一纔回:“沒事。”
方旬也便不再問。
在這個和科技完全脫軌的礦坑裡,機械一直在運作,他們兩個的到來沒有引起任何關注。
坑裡的地面極不平整,邊走還得地方小坑小窪,方旬幾次都差點歪倒,柏一大約是看不下去,直接拉住方旬胳膊,半提半拉地在坑底轉。
操作那些大型挖掘機械的是人類,兩人在坑底繞着邊緣走了一週,只看見幾個人。
他們走到坑中間,有一臺挖掘機就在他們面前,轉向的時候大概是裡面的人看到了他們,停住了。
過了會兒,一個頭發花白、皮膚黝黑、滿臉皺紋、身子佝僂的老人從停止工作的挖掘機上攀爬下來。
老人穿着被塵土弄得看不出本色的短袖短褲,腳上穿一雙破洞的鞋子,帶着裂口的大腳趾從漏洞透出來,更顯滄桑。
戲劇性的一幕就這麼發生了。
老人目光裡帶着疑惑向兩人靠近,三人之間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柏一原本握住方旬的手突然鬆開,方旬不解,轉頭看,只見柏一目光呆滯,嘴脣微抖,啓啓合合好一會兒,吐出了一個字。
方旬離他很近,自然是聽到了,柏一說的是:“爸。”
方旬驚疑不定的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飄,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老人終於走到了眼前。應該是年紀大聽力不好加上柏一剛纔的聲音並不響,老人毫無所覺,臉上帶着和藹的笑,越走越近。
柏一一直沒動,直到老人走到他面前,在老人開口打招呼之前,又重複了那個字。
這次方旬確定老人聽到了,因爲老人明顯愣住,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臉上只剩下空寂的皺紋以及滿含不可置信的眼神。
“一……一?”老人看着柏一,最後不確定地問,嗓音沙啞,語氣帶着長時間不說話後的生硬。
方旬站在一邊,只看到眼淚一下子從老人鬆弛的眼眶中滑下,在灰濛濛的臉上留下一道淚痕又很快蒸發。
彷彿慢鏡頭一般,兩人擁抱在了一起,又很快分開,柏一被推得一個趔趄差點摔倒,老人趕忙伸手去拉,臨碰到時手又不自然地收回去,嘴裡囁嚅着:“身上髒,全是灰,不乾淨。”
柏一自己穩住身體,彷彿脫力一般蹲到地上。
他這反應嚇到了老人和方旬,方旬還好,他大概懂柏一現在內心的感受,多年未見的父親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又如此滄桑,只要是一個有孝心的孩子,看到這一幕應該都難以接受。
而老人就不一樣了,看到兒子突然不理自己,頓時緊張得手腳都不知道放哪合適,三人就這麼盯着炎炎烈日相對無言。
“待會兒你跟我們一起走。”方旬覺得眼前開始冒黑的時候,柏一終於起身。方旬一直注視着他,沒有錯過他起身時空中一閃而過的晶瑩。
方旬不由伸手撫了撫他的背以示安慰。
“柏叔叔,您去收拾行李吧,收拾完我們直接走。”方旬替柏一說。
老人小心地往四周看了看,另外幾臺挖掘機仍在工作,聲音震耳欲聾,柏父面露凝重,開口喊道:“直接走吧。”
柏一低頭拍拍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塵,利落道:“那走。”說完拉住方旬的手腕朝來時的方向走,老人在原地無措地搓搓手,邁步跟上去。
直到他們走出大坑,也沒有忍來攔他們,方旬依舊被柏一拉着手腕,他背過身子看了看大坑,幾臺挖掘機緩慢地蠕動,其中一臺卻保持着僵硬的姿勢,呆立在原地。
三人沉默地走到車子旁,柏一開了鎖,柏父站在車子旁,嘴脣動了又動,終於開口:“你們……”
“先走。”柏一幫他把後車門打開,柏父拗不過他,只得上車。柏一把後車門合上又打開副駕駛的車門,看着方旬。
方旬受寵若驚,也不管讓長輩一個人坐後座禮不禮貌了,飛速上車,坐到座位上還兩眼彎彎乖巧地跟柏一說了聲謝謝。
一路無言,出來了機械導航偶爾的提示音,車內瀰漫着死一般的寂靜,忙了一整天,這時天差不多黑了,方旬又累又困,想睡又不敢睡,長輩在後面,他在前面呼呼大睡成何體統。
“揹包呢?包裡還有點食物和水,你們吃一點。”柏一聲音輕緩地說。
老人不自在地道:“我不吃了,還不餓。”
“咕嚕——”
尷尬蔓延,柏一面色不動,方旬趕緊解圍,語氣調皮又帶着點撒嬌的意思:“伯父,包裡的那盒餅乾是新出的,據說超好吃,我中午想吃來着,柏一不讓,正好他現在開不了車,我們把它分吃了吧~”
柏一扭頭瞥了他一眼。
最終一盒餅乾兩瓶水還是進了方旬和柏父的肚子,中途方旬給柏一嘴邊塞了一塊,柏一藉由開車吃東西不方便的理由給拒絕了,方旬只得悻悻地自己吃了個肚皮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