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夜。
西夏利州東路興元府外。
護城河上有着橙黃的粼粼波光。
城內炊煙裊裊。
並算不得多麼平坦的官道上現在已經沒有幾個行人。
曲如劍率着數百輕騎直接馳騁到城外,雖沒有多少人,但仍是讓得興元府城頭、城外守卒如臨大敵。
十餘個無精打采站在城門口的士卒連忙抄着長槍上前,欲將曲如劍等人攔在城外。
城頭上守軍也是齊齊搭弓。
看得出來他們還是受過訓練的,算是精兵。
“籲!”
曲如劍在城門口勒馬。
眼神掃過城頭上諸多守軍,眼眸深處有着些許冷意浮現。
作爲將領,他自是看得出來這些守軍是不是精兵。而若是尋常,興元府守軍應該不會是這樣的精卒纔是。
這隻能說明龐紅光的確已經對他們有所防範。
“來者何人?”
城頭有將領對着曲如劍大喝。
曲如劍從腰間取下他的令牌,道:“本將齊天軍主將曲如劍,進城求見節度使大人。”
城頭將領微愣。
曲如劍的齊天軍現在是西夏禁軍中不可或缺的主力,哪怕他只是興元府將領,卻也聽說過齊天軍的名頭。
甚至,他是不敢怠慢的。
瞧着曲如劍只是率着數百人前來,這將領很快便下城來。
他走到城門口,對着曲如劍拱手道:“興元府守軍千夫長郝樂山見過曲統領。”
“嗯。”
曲如劍輕輕點頭,“速速帶本將去見節度使大人。”
他向着西夏皇城方向拱手,“本將奉有皇上密令,爾等不得懈怠。”
聽得“皇上”兩字,這將領神色便不禁凝重許多,連連又道:“請曲統領進城!”
說罷他便率先向着城內走去。
然後率着十餘士卒帶着曲如劍這些人往興元府內府衙而去。
這將領大概是龐紅光的嫡系,怕也知道龐紅光不是那般效忠西夏女帝。但曲如劍只帶區區數百人,自然不會讓他緊張。
就算這數百人全部到得府衙裡去,也不可能興起什麼浪花來的。
很快便到府衙。
曲如劍等人再度被攔在外頭。
有府衙守衛跑進去向龐紅光稟報。
曲如劍臉上也不見什麼怒色,只是在外面等着。
只不多時,便見得龐紅光滿臉紅光的帶着數人從府衙內走出來。剛出門口,便笑呵呵對曲如劍道:“曲統領,久違了。”
他年約六旬,卻頗有精神。官袍整潔,頭髮也是束得齊整,看得出來是個頗爲注意形象的人。
曲如劍從馬上下來,也笑着對龐紅光道:“曲如劍見過節度使。”
龐紅光上前很是熱絡地拉住他的手便直往府衙裡面走,同時嘴裡還說道:“曲統領來這興元府,怎的也不讓士卒先行通報,本官也好設宴在此等候。如此,卻是怠慢曲統領了,還請曲統領多多包涵纔是。”
看起來他好像和曲如劍挺熟似的。
而實際上,兩人只不過是在中興府見過那麼兩面,甚至連話都沒有說過。
曲如劍微微皺眉。
大概是對龐紅光這般文官做派有些不喜。
他並非是書生出身,身上到底帶着軍中的許多氣息。總而言之,就是不太喜歡和這些文官打交道。
這樣的將領,不僅僅是在西夏,哪怕是大宋,也並非罕見。
不過他臉上自然不會表露出來什麼,瞬間眉頭又舒展開來,道:“該是曲如劍請節度使見諒纔是。曲如劍來得這般倉促,實是叨擾節度使了,只曲如劍是奉着聖命而來,卻也是無可奈何。”
龐紅光故作驚訝模樣,“聖命?莫非皇上有什麼話讓曲統領你傳遞於我?”
曲如劍點點頭道:“皇上口諭,讓節度使您齊集大軍、籌備糧草,和我還有赫連城兩軍將軍準備兵壓潼川府路。”
龐紅光聽得這話,眼眸深處便有到極爲深處的光芒掠過,“皇上真是要打新宋?”
曲如劍道:“想來節度使也是知道,新宋不過是大理傀儡。現在大理國已在宋軍面前兵敗如山倒,被宋軍殺到國內,這自是我們進攻新宋的好機會。只需得和宋國合力攻下新宋,我們西夏總是要得些好處的。”
龐紅光沉吟,其後卻道:“那怎的皇上之前不直接命我率軍擋下新宋軍馬?如此覆滅新宋豈不是更爲容易?”
曲如劍輕笑。
對於這事,李秀淑自是早就交代好他說辭。
他幽幽道:“那還不是因爲那宋帝給的好處太少,當時沒能和皇上達成共識麼。再者皇上也是顧着節度使你的,擔憂你匆匆率軍抵擋新宋那些軍馬會折損慘重,所以在沒有做好準備前不欲動手。而在我看來,皇上可能也是想讓宋帝瞧瞧,咱們西夏並非是他們附庸,不是他們說打誰,咱們西夏就必須去打誰的。當然,這話並非是皇上對我說的,而是我自個兒瞎琢磨,節度使以爲如何?”
龐紅光微微沉吟,臉上露出濃郁笑容,“曲統領看得透徹。咱們皇上雖是女流,但勝過萬千男兒,那宋帝想要咱們皇上對他言聽計從,卻真正是太過小瞧咱們皇上了。”
兩人邊走邊說,很快就到得府衙正殿內。
龐紅光命人再擺宴席。
曲如劍率來的數百輕騎都被帶着府衙別處,正殿內,僅有他和曲如劍兩人。
待得侍女奉上來茶水,龐紅光便又笑眯眯問曲如劍道:“曲統領打算何時攻打新宋?”
曲如劍微微沉吟道:“我大軍剛剛和赫連城將軍匯合,需得休整數日才行。然後再率軍直往新宋北疆,至於何時發兵進犯,這卻還得等皇上的意思。”
他雙眼瞧着龐紅光,“節度使,皇上的命令我已是傳給你。你還是得這就着手做準備纔好,若是到時候延誤戰機,怕是會惹得皇上生怒啊……”
龐紅光輕輕點頭,“那我明日便交代下去,讓各府衙準備籌措糧草。”
曲如劍道:“如此甚好。”
然後兩人便沒有再繼續談論這話話題。
龐紅光只是旁敲側擊問曲如劍些皇城的事情。
曲如劍也看似輕鬆的回答。
但實際上,他甚至連後背上都已是冒出些許汗水來。
龐紅光是十足的老狐狸,並不好應對,話語中總是冷不丁帶着兩句試探。
以曲如劍的城府,面對他也就勉強能保持臉上輕鬆,心中卻是慎重得很。
其後,等下人送上飯菜來,兩人便開始進席。
好在曲如劍是穿着甲冑的,要不然被龐紅光瞧見他背後的汗水,只怕這老狐狸會意識到什麼。
這頓飯,曲如劍也是吃得不輕鬆。
以至於到餐後他由下人帶着去房間後,嘴裡硬是常常喘了口氣。
而龐紅光在他走後,獨自坐在正殿內,則是沉思起來。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滿臉冷冽之色,再也看不到之前的儒雅氣息,“兵發新宋麼……”
他當然知道現在段麒麟正率着大理文武百官往蜀中行。
而且,他也的確是鬼谷學宮的人。
甚至諸如利州西路賈峰華等人,都是他慢慢拉攏、控制下來的。
在原本潛伏到元朝的那些棋子中,他是當仁不讓的主心骨。
作爲鬼谷學宮中人,他自是不可能坐視西夏、大宋聯手覆滅新宋,斬斷段麒麟、鬼谷學宮後路。
而眼下形勢如何破局,哪怕是龐紅光這樣的人,也頗爲感到頭疼。
該如何,才能阻大宋、西夏滅新宋?
想着想着,龐紅光眼中漸漸有着冰冷殺意流露出來。
先殺了這曲如劍,覆滅太白山側的那些西夏軍?
這的確能夠爲新宋解局,但他龐紅光也必然暴露。其後,女帝盛怒之下必傾全國之力和他廝殺。
而以他眼下實力,想要和逐步得到更多大臣支持的李秀淑爭鋒,贏面卻是不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