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秦寒這樣的鬼才,對任何皇帝而言,能爲己用是貴人,可要是不能爲己所用,那可就是憂患了。
趙洞庭忽然明白,爲什麼歷史上那些輔佐賢君開國的開國功勳們大多都沒有好結果,不是皇帝要兔死狗烹,而是他們太有本事,讓皇帝感受到了威脅。
趙洞庭心想,假若自己以後真的能打造帝國,怕也絕不會讓秦寒這樣的人手握兵權。那實在是莫大威脅。
只是,縱然他想覆滅鬼谷學宮,也做不到。
首先,鬼谷學宮在蜀中,那裡現在是元軍地盤,趙洞庭根本去不了。
其次,趙洞庭也心有忌憚,不敢得罪這些學究天人的傢伙,要是惹惱他們,全部去幫忽必烈,縱是穿越過來的,趙洞庭也不覺得自己會有絲毫勝算。
眼中殺機漸漸斂去,趙洞庭笑道:“這也無妨,你既然被稱作是鬼谷學宮兵家天才,想必你那些同窗們本事必不如你,有你相幫,朕大事可期。”
然而向來自傲的秦寒這回卻是說:“他們或是擅長縱橫之道,或是擅長奇門遁甲,或是擅長奇技淫巧,便是我,也不敢說斷然勝過他們。”
趙洞庭點點頭,復又沉默。
縱橫之道說白了就是合縱連橫,縱橫家說成是談判官、外交官也不爲過,只是現在天下形勢頗爲明朗,元軍威震天下,南宋岌岌可危,不是諸侯混戰的局面,想來那些縱橫家再能說道,也沒有什麼用武之地。
而奇技淫巧,趙洞庭不覺得這個年代的人還能發明比自己腦袋裡裝着的更厲害的東西。真讓他有些忌憚的,也只有那些精通奇門遁甲的人了,古代打仗,奇門遁甲着實有大用。
不過秦寒精通兵法,想來不可能不懂奇門遁甲之術,是以,趙洞庭也仍不是特別擔心。
沉默過後,他又問秦寒,“你覺得我們接下來該如何?”
眼下南宋初定雷、瓊兩州,面對元軍,或是堅守,或是進取,顯然也該有個戰略方針了。
秦寒自然早已想過這個問題,聞言便斬釘截鐵地答道:“進取廣西,發動義軍,聯理抗元!”
理,自然是說的大理。
趙洞庭眼中閃過精光,“可大理已經降元十餘年,他們會願意和我們聯合?”
這個時候,大理國君段興智已經降元,被任命爲大理世襲總管。
秦寒道:“大理國自後晉時起便自成一國,國君段智興迫於元軍威勢投降,豈會真願意俯首稱臣?只要我軍繼續大捷,讓大理國君看到我朝光復臨安的希望,再讓縱橫家前往,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允諾他復國後仍讓他爲大理國君,互不侵犯。他大理地勢高峻,素無大志,只求安守,到時我朝收復廣西,北進蜀中,徹底隔開元朝和大理疆土,他們和我們毗鄰,自然應該偏幫我們。”
趙洞庭輕輕笑着,“可你就不擔心他們遠交近攻麼?相較於元朝,我朝現在可是式微得很啊,若我是大理國君,勢必不會孤注一擲選擇助我大宋,因爲即便勝元,他也很難得到什麼實質性的好處,而若是失敗,我大宋滅亡之後,他必會承受忽必烈雷霆之怒。可他要是助元滅我,說不定忽必烈也會許諾他重新做爲大理國君,自稱一制,這顯然要容易得多。”
秦寒面露詫異,大概沒想到趙洞庭竟然有如此心智,而後道:“元軍忽必烈野心勃勃,鐵騎橫掃各地,開疆擴土,以他那樣的性子,怎會容許有國中之國的存在?”
趙洞庭道:“那若是大理國君心存僥倖呢?”
秦寒道:“上可謀君,下可謀臣。只要我們遣使說服大理國諸臣,縱然大理國君心存僥倖,也不會和元軍聯手對付我們。脣亡齒寒,若是我大宋徹底滅亡,他們只會更受元朝壓迫,再無出頭之日。”
說着,他神色忽然深沉起來,“再者,即便大理國君助元攻我,我們也可以趁勢攻大理。”
“攻大理?”
趙洞庭露出驚色,“元軍壓境,我軍再攻大理豈不是自尋滅亡?”
秦寒搖頭,“我軍硇洲、瓊州接連大捷,雖然看似喜人,但元君忽必烈勢必惱怒,到時再遣大軍壓境,雷、瓊兩州俱無天險可守,若無大理相助,我軍難以堅持多久。只有棄城全軍前往大理境內,依仗着高原天險,才能夠和元軍繼續周旋,發展實力,以圖再進。大理兵少將寡,是擋不住我軍的。”
趙洞庭的眼睛微微眯起來,他不得不承認,秦寒的方針的確是最適宜現在南宋的情況。
眼下元軍是還沒有和南宋動真格的,要是真的大軍壓境,即便有擲彈筒,有新型兵刃,又士氣如虹,趙洞庭也不覺得區區十萬軍馬不到就能擋住元軍的數十萬鐵騎。
要攻,聯合大理,要守,進軍大理,這似乎是最爲權宜之策。
但是,他卻並不願意選擇第二條路。
雷州分田制度剛剛施行開來,正處於發展階段,他絕不願放棄。
而且,元軍所到之處,偶有屠城之舉,趙洞庭更不願意再看到類似遂溪縣的慘狀出現。
當下他斷然說道:“朕不會棄守雷州之地。”
秦寒皺起眉頭,“那就只有聯理抗元了。”
“嗯……”
趙洞庭點點頭,又問:“可我們派誰去做說客呢?”
秦寒高深莫測道:“只待我軍擊退阿里海牙,拿下廣西,說客自會出現。”
說着他站起身,“皇上若是無事,在下便先行告退了。”
趙洞庭沒留他,只是輕輕點頭。
秦寒剛走,他手指輕叩桌面,沉思起來。
鬼谷學宮太過神秘,他不敢全然相信秦寒的話。他在想,秦寒忽然來助,是不是有什麼其他的企圖。
不多時,趙洞庭又起身,去了韻錦的院子。
琴音綿綿。
聽着韻錦彈唱的滿江紅,他的思維似乎要更爲清楚些。
只是,想過許久,卻仍想不到秦寒的話語中有什麼破綻。他爲抒發胸中才學而來,似乎合情合理。
韻錦彈畢一曲,見趙洞庭眉頭緊皺,忍不住輕聲問道:“皇上心中有事?”
趙洞庭看向白衣勝雪,美豔絕倫的韻錦,眼中閃過驚豔之色,問道:“你覺得秦寒之人如何?”
韻錦微蹙着柳眉想了想,答道:“奴婢看不透他,只覺得他孤傲。”
趙洞庭又問:“那你覺得他可信嗎?”
這個問題,連他自己都沒有答案,韻錦自然更加答不上來。她輕輕搖頭,“奴婢不知。”
趙洞庭也沒想過韻錦會有什麼看法,繼續低頭沉思。
“皇上何須管他值不值得信?”
這時,韻錦卻是忽然說道:“我朝東坡居士曾有詩云,稽首天中天,毫光照大千,八風吹不動,端坐紫金蓮。他若說的是對的,皇上便信,若是說的不對,皇上便不信。如此豈不是少去許多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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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卻是她被慕容川騙後,苦苦悟出來的道理。當初若不是她聽信慕容川的話,李元秀便不會死。
“八風吹不動,端坐紫金蓮……”
趙洞庭咀嚼着這句話,眼睛忽地明亮起來,跑到韻錦面前,踮起腳尖,吧嗒在韻錦吹彈可破的精緻臉蛋上親了一口,“你真是聰明極了!”
然後他便滿心歡喜地往院外跑去。
剛剛韻錦這句話,可謂是讓他茅塞頓開了。
是啊!
管他秦寒是不是有什麼鬼心思,我自保持本心,該信的信,不信的便不信便是了。
進軍廣西是大勢所趨,實在沒有必要因爲他秦寒的話而猶豫不定。縱是沒有秦寒,趙洞庭自己也會想方設法收復廣西的,因爲南宋不可能僅僅守着雷州和瓊州這丁點大的地方,地盤太小,發展再快也耗不過遠朝。
韻錦看着趙洞庭跑開的背影,摸摸自己的臉頰,俏臉暈紅,眼神有些癡了。
好半晌,她跺跺腳,羞答答地往房間裡跑去,但嘴角,卻是有極好看的微笑盪漾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