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冰天雪地,卻仍然擋住這些人臨江賞美的熱火如潮啊!
不過趙洞庭倒也樂意見到這樣的盛景。
民間能有這樣的閒情逸致,這說明他們已經不在爲填飽肚子而煩惱。要不然,沒誰會在這樣天氣出來關上花魁大會。
美人固然好看,但絕對沒有填飽肚子重要。
他兩世爲人,都深信那句“飽暖思淫慾”。在飽暖問題沒解決之前,什麼都是扯淡。
觀潮客棧。
一行人閒庭信步般在人羣中緩緩而行,過觀潮客棧,趙洞庭在這裡頓足擡頭。
樂舞微笑,眼中也是浮現出回憶之色。
當初就是在這,皇上找到她和玉玲瓏,然後將她帶進宮去的。那時候,她爲賭那口氣,寧願出家爲尼,現在回想起來。難免會覺得有幾分幼稚。只是樂舞也不悔,沒有當初的經歷,又怎麼會明白今時今日的來之不易。
樂嬋等女都是聽過樂舞說這些事,看到觀潮客棧牌匾,都是露出微笑來。
只這微笑藏在面紗下面,周遭人自是飽不到這樣的眼福。
趙洞庭帶着衆人擡步進客棧,很是財大氣粗,“最大的包間,最好的酒菜。”
“您樓上請……”
迎客的小廝早練得火眼金睛,看趙洞庭等人穿着便知道這回是遇上大主顧,忙不迭以頗爲誇張的語氣高喊起來。
然後便領着趙洞庭等人往樓上走去。
雖然他也被諸女的氣質和身形驚到,但知道這不是自己能覬覦的女人,是以並不敢多看。
只客棧裡的其餘人就沒有這麼客氣了,自從衆女進樓,眼神便幾乎未曾離開過。
甚至有人竊竊私語,這會不會就是前來參加花魁大會的花魁們。但按理來說,這個時候花魁們應該不會露面纔是。
正是愈發瞧着興起,衆女卻是隨着趙洞庭已經消失在閣樓拐角處,這隻讓得許多人都好生意猶未盡。
但看出來趙洞庭並非凡俗,也就沒誰敢冒着踢到鐵板的兇險追到樓上去。
趙洞庭等人被小廝帶到最大的包間。
古色古香,有老者帶着看似他小孫女的女孩坐在雅間中以帷幔隔出來的小空間裡。
瞧着趙洞庭等人進來,都是帶着謙卑起身,“恭迎客官……”
盛世再好,也總會有人過不上無憂無慮的生活,這是顛撲不破的真理。便如再繁華的長沙,也同樣有許多乞丐那樣。
趙洞庭知道如老者、小女孩這般賣唱的,也就唯有每日裡遇到些大方的客官打賞些散碎銀子過活,有時候運氣不好,整天餓肚子怕是常有的事。這從帷幔後那小女孩仍然看得清的面黃肌瘦便可以想象得到。
他對着老者和小女孩點點頭,讓君天放等人和諸女各自去坐,自己走到帷幔前,輕聲問道:“會唱什麼曲?”
小女孩如數家珍,怯生生道:“蝶戀花、少年遊、望邊山……”
趙洞庭從袖中掏出銀鈔,不算太多,但也是讓老者和小女孩同時瞪大眼睛的百兩面值。
他將銀鈔塞到小女孩的手中,柔聲又道:“給哥哥唱少年遊聽聽,若是唱得好,哥哥再另有賞錢。”
小女孩偏頭看向自個兒師傅。
老者好似怕趙洞庭將銀鈔又要回去,忙不迭收到懷裡,吐氣開聲道:“唱。”
他抱着二胡,以感激之色看着趙洞庭,胡弦輕曳。
小女孩以好奇之色打量趙洞庭,帶着羞澀開嗓,“長安古道馬遲遲,高柳亂蟬嘶……”
或許是從未見過趙洞庭這樣出手大方的,有些緊張,以至於聲音有些發顫。
但她的聲音,卻是讓趙洞庭彷彿回到自己當初在硇洲島時,四面楚歌的那年。
他緩緩閉上眼睛,沉醉於老者的二胡和小女孩的嗓音中。
這樣的彈唱,較之韻景、張茹的琴音相去甚遠。但聽取人沉醉其中,便會覺得這是天下最好的曲子。
小廝瞧着趙洞庭這樣大方,喜形於色,悄然關上包間門,對着樓下高喝:“樓上天字雅間,好酒好菜速速端上。公子不差錢。”
他還得爲自己的生計勞累,沒法像趙洞庭這樣憑窗聽曲,沉醉其中。
不知不覺,曲畢了。
小女孩輕咬着脣,怯生生看着趙洞庭。
她不知道自己唱得好還是不好,卻也明白,能否有賞錢,都看眼前這位公子的心情。
老者卻是二胡音忽變,對着小女孩道:“繼續唱。”
小女孩垂下眼簾,又唱。
只此時趙洞庭卻是再沒有剛剛那種心境了。
他知道老者是什麼心思,不過是拿太多的錢,想多唱兩曲,好讓自己拿這份錢更爲心安理得。
他自然不會去計較老者這點兒市井之人通常都有的市儈心思。
“好了,不用唱了。”
趙洞庭伸手進帷幔,摸了摸小女孩的腦袋,“今天賺的錢應該夠了,便早些回去休息吧!”
說着又從袖袍裡掏出張百兩銀鈔,還是遞給小女孩,對老者說:“本公子這賞錢,是給她的。等她再大些,給她許個好人家,也好過這樣拉着她繼續賣唱。看得出來她很聽你的話,你對她好,她不會不給你養老送終。”
老者伸出來接手的枯槁手臂僵在半空中。
趙洞庭將銀鈔塞到小女孩手中,道:“這錢你自己做主,以後想用來做什麼便做什麼。至於你今天想吃什麼,去樓下讓廚房給你做,就說都算在我的賬上,我請你。”
小女孩怯生生接過錢,由老者牽着往包間外走去。
到門口,似是鼓足勇氣,忽的回頭對趙洞庭道:“大哥哥,謝謝你,你是個好人。”
趙洞庭還以微笑。
好人……
這得看從哪個方面說了。
自穿越到這個年代,趙洞庭不知讓多少人過上安穩日子,但這雙手,卻也不知道沾染多少人的鮮血。
很快,樓下那小廝氣喘吁吁地跑上樓來,“公子!”
趙洞庭只以爲是將小女孩點的菜都記在自己賬上的事,道:“都記在本公子賬號,不管他們點什麼。”
“不是。”
小廝嚥着唾沫,帶着很是訝異之色道:“那小姑娘放了一百兩銀鈔在櫃檯上,說是替您付的錢。”
趙洞庭愕然。
包間內樂嬋、樂舞等女也都是愕然。
這樣的小女孩,不得不說是極討人喜愛的。
樂嬋輕聲對趙洞庭說道:“要不咱們再去將她叫回來?”
趙洞庭卻是搖搖頭道:“不必了。我想好人有好報,她有這份心,以後不會過得太差。”
其實他是在想,自己總不能將天下所有賣唱的小姑娘都帶到宮裡。縱是全帶走,天下間總會又層出不窮。
說罷,趙洞庭自顧自地走到窗臺邊。
老者牽着小女孩剛離客棧不遠,在熙攘的人羣中似有感應,回頭向着窗臺看來。
她手裡拿着串糖葫蘆,對着趙洞庭揮揮手,笑得很開心,然後在趙洞庭點頭後,蹦蹦跳跳跟着老者漸行漸遠。
老者似是擔心她在人羣中被撞到,叫住她。蹲下身去,讓她騎到自己輩上。
小女孩將糖葫蘆遞到老者嘴前,老者沒耐住,只能張嘴咬了口糖葫蘆。
這湘江湖畔的繁華熱鬧好似和他們無關,但他們,卻有着他們的溫馨。
趙洞庭手指輕叩窗臺,嘴裡清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叟蓮娃。千騎擁高牙,乘醉聽蕭鼓,吟賞煙霞。”
曲,望海潮。
等老者揹着小女孩在人羣中再也見不着,他才走到桌旁坐下。
有小廝將各種琳琅滿目的菜餚端進包廂。
趙洞庭和衆女都不再說剛剛的小女孩,回憶起以前的點點滴滴。
不知到何時,窗外忽有歡呼如潮。
一衆人都向着窗外瞧去。
數十花舟張燈結綵,自湘江下游向着這邊緩緩駛來。
湘江兩側,焰火沖天。
這剎那,夜景如繁星漫天,銀河倒掛。
無數才子蜂擁如潮,向着江邊擠去。好似,隱約間還有人被擠落水的驚呼聲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