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大夏軍在炮火過後涌進甬道。
老太師仲孫啓賦身穿銀色甲冑,鬚髮皆白,嘶聲高喝:“殺!殺!把他們頂回去!”
城頭女帝負手而立,默然不語。
這場仗,不知道要打到什麼時候,也不知道,這城內十六萬甲冑,還能倖存多少。
她只知道,她腳下這片土地,她寸步都不能讓。
……
時至下午。
韋州城內外硝煙剛盡,炊煙又起。
官道周圍仍是躺着無數的屍首,和沉睡的蜀中禁軍將士。
軍中各團將士都已經清點完傷亡。
城東邱木科等將差遣士卒將傷亡報表呈給張光寶。
其中天巧軍最是傷亡慘重。
雖邱木科、善良才以及裴元德都並未受傷,但因他們酣戰的時間最長,軍中中層將領陣亡的卻是不再少數。
整個天巧軍中十個團長,陣亡四個。再有副團長、都虞候也是陣亡不少。
天巧軍總體傷亡超過半數。
天暴軍也是陣亡將近三千之數。
他們不知道打退多少次想要衝回城內的元軍,能夠剩下這麼多將士,已是殊爲不易。
鄭益杭的天猛軍倒是沒有在城外陣亡多少將士,只是在破韋州城時陣亡一千五百有餘。
而在城西,天哭軍的傷亡較之天巧軍還要慘重許多。
他們之前在城外抵擋兩萬餘元軍圍攻,堅守陣地,死戰不退,爲此付出極重代價。
軍中軍長、副軍長、都虞候,以及軍中負責督查的,共計四個萬夫長級別將領全部捐軀。
各團團長、都虞候、副團長等千夫長級別將領陣亡過半。
清點人數後發現,全軍僅剩兩千餘人,且其中半數帶傷。光是重傷員便有兩百餘衆。
新兵蛋子小鄧子那個班總共十個人,到現在,僅僅剩下他,還有另外一個老卒,就是之前揹着他的那個老卒。
這從軍也有數年,隨着趙洞庭南征北伐的老卒看着趴在老張頭遺體上的小鄧子,輕聲說道:“我從軍有兩年了,但沒怎麼真正上過戰場。從我剛投軍的那天起,就被分在咱們這個班,只是還沒有被改編到天哭軍而已。老張頭那時候也跟我說,讓我莫要輕易地衝到最前面去。”
老卒臉上露出些許苦笑,“那時候我也和你這樣,沒信他的話。後來跟着大部隊去打重慶,我衝到最前面,老張頭爲救我,中了敵軍兩刀,差點就死了。從那以後我就告訴我自己,以後打仗不能蠻衝。自己死了事小,連累弟兄們罪過就大了。”
小鄧子又是泣不成聲。
老卒眼眶也是通紅,眼神飄忽,呢喃般接着說道:“我知道你肯定瞧不上老張頭,但我告訴你,老張頭他不是怕死。真要論軍功,我們團,乃至整個天哭軍,我都敢說沒有幾個士卒能夠比得上他,甚至有許多將軍都不如他。以前團裡記載軍功的將軍說過,老張頭從從軍到現在,殺的敵軍,光是有數的就有三百多號。單憑這些,讓他做個千夫長都不過分。是老張頭自己拒絕了,他說,他就是個種地出身的,大字不識。做兵還好,做將領,那會害了弟兄們。”
“你知道麼,老張頭家裡其實根本就沒有人了……每次他領到賞錢,咱們讓他請酒吃,他都不許,不是因爲小氣,而是他將那些賞錢還有他的銀奉都捐出去了,捐到了他的老家。所以我們嘴裡邊嘲弄他,但每次發軍餉都樂意請他吃酒。有次他喝醉了跟我們說,他就想他的家鄉多幾個讀書人,多出幾個將領。咱們這些不識字的,槍法再準,能殺的敵軍也就這麼多,但將領們指揮得好,能殺的敵軍那就數目大了去了……”
“唉……老張頭這麼好的人,真不該死在沙場上的……只沙場,卻又管過誰是好是壞啊……”
小鄧子伏在老張頭身上,抽泣不語。
只是等他起身時,低聲地對自己說:“以後我供着你,你沒做完的事,我替你做……”
他好似在突然間長大了。
……
再到王達鋼的天傷軍,傷亡共計三千。其中有小部分,是昨夜攻城陣亡。
巴統的天貴軍損失最小,不到千人。但軍中都虞候卻是在亂戰中陣亡。
這場仗,蜀中禁軍贏得並不輕鬆。共計損失兵員兩萬餘衆。
縱觀以往宋朝和元、理之間的戰爭,除去梧州之戰外,還從未付出過如此大的代價。
直到炊煙中有飯香嫋嫋飄溢,張光寶才讓人將沉沉睡去的將士們叫醒。
再用過飯後,蜀中禁軍收拾好陣亡將士的腰牌,擡着衆將的遺體由東西兩側回到城內。
張光寶親自將衆將遺體火化,當着全軍將士喝道:“今日的浴血,皆是爲明日的太平。雖咱們不少弟兄死去,但他們的魂,仍然縈繞在我們的頭上,將和我們融爲一體!我張光寶爲秉承着他們的遺志,奮戰到底,直到大宋天下無敵!”
“奮戰到底!”
“奮戰到底!”
“天下無敵!”
“大宋萬歲!”
“……”
城頭下,嘶吼聲經久不息。
其後,張光寶下令,天傷、天猛、天貴、天暴四軍將士在城內休整,準備翌日兵發中興府。
天哭、天巧兩軍將士在打掃戰場以後,待軍中將士亡魂率先回往蜀中。
天哭軍就剩下兩千人了,他不想天哭軍的將士全部死在這異國他鄉。
而此時,在中興府,廝殺仍然在持續。
大夏軍上午未能破城,下午只在城外用過乾糧,便再度對着中興府發起了猛攻。
十餘萬將士不斷對着中興府進行衝擊,幾乎沒有間歇的時候。
中興府東門遍地血液。
不知何時,有扛着鋤頭的百姓們出現在大軍的後頭。
他們並未往前面衝,但卻是已經做好戰鬥的準備。
立在城頭的李秀淑在得知這個消息後匆匆下了城頭。
到衆百姓們面前,她說道:“大家都回去吧,到將士們擋不住的時候,朕……自會再請你們幫助。”
遍佈街道的百姓卻是沒有誰退去。
李秀淑輕輕閉眼,只能折身再回城頭。
晨一刀跟在她的身側,到城頭上時,眼睛又是向着城下遠處眺望過去。
空中,他和洛陀的氣機好似在發生距離的碰撞。
李秀淑讓老太監奉來筆墨,站在城頭,渾然無視偶爾在不遠處炸開的炮彈,提筆疾書。
小男人,或許我再也見不到你。
我這輩子,在元宮做過奴,在西夏皇宮做過皇帝,但最幸運的,還是在宋宮中做你的女人。
我想放下所有,和你長相廝守。可是,我是君,無法不顧我的臣民,不顧這西夏的泱泱疆土。
若有下輩子,惟願做個小女子,天真爛漫,伴你左右。
……
照顧好走肖。
“皇上!”
她的筆還未停,老太監猛然在旁跪倒,哭道:“皇上洪福齊天,咱們西夏定能覆滅賊軍。”
“當然。”
李秀淑輕輕笑着,“朕,始終都是這麼認爲。”
但她還是將信寫完,摺好,遞向晨一刀,“若是我有什麼不測,就勞煩刀主將這封信交給宋帝了。”
晨一刀卻是不接,說道:“我奉皇上之命前來保護女帝,我沒死,便不會讓你死。”
李秀淑巧笑嫣然,“秀淑多謝刀主了。只若秀淑當真紅顏薄命,那刀主還是回宋國去罷,我不想他心痛。”
說罷,將信硬塞到了晨一刀的手中。
然後放眼看向城下。
始終靜立城頭的女帝從身旁女侍的手中拿過劍,高舉上頭頂,大喝:“西夏萬歲!西夏兒郎萬歲!殺!殺!殺!”
真似有賜福術,那些轟上城頭的炮彈,都並未落在她駐足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