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剛過。
稻田中金燦燦的稻子都已經被收割,無數穀粒被整齊攤放在民間各處空地上。
幾乎每個村子都有“曬穀坪”,而每到這個季節,各村曬穀坪上就會曬滿穀子。同時也立起來許多用稻草扎的稻草人。
但這還是止不住貪吃的雀兒。
所幸有頑童守株待兔,用繩子牽着簸箕,有雀兒偷吃穀粒時,便拉動繩子,將雀兒罩在裡頭。
以往,總有大富之家的惡奴在旁邊喝罵這些孩童,也驅趕鳥雀。但今年,卻是沒有。
這大概是大宋有史以來百姓們耕種、收割最爲積極的一年。
因爲今年收穫的穀子都是他們自己的,而不像是以前那樣,只是替那些主戶家裡做活。
田野間,笑聲不斷。
大宋各地的農業部官員都選擇在這個時候到民間觀望境內的收穫情況,然後也是喜出望外。
到底還是用心才能種出好糧食來,今年收成,除去早就分田的廣南西路不論,其餘諸路較之往年都要豐碩不少。
想來,只要成功將稅賦收繳上去,朝廷糧庫今年該可以有餘糧堆積。
各地農業部主官將各家各戶的最高畝產都登基在冊,然後層層上報。傳到縣裡、傳到城池,再傳到郡城,最後傳到皇城。
各縣的農耕能士最先被評選出來,被張貼到城門旁側榜上,獲得此殊榮的農夫很快名揚整個縣城。
而其後,各州評選出來的農耕大能士就自是更加家喻戶曉。
皇上旨意很快下達各州各縣,着各地農耕能士、大能士進宮,共議農耕之經驗。
這直將那些甚至這輩子連九品芝麻官都沒見過的農夫們給驚得夜不能寐。
以前,皇上可是隻說全國農耕魁首纔有面聖機會。如今不知道怎的又改變主意。
各縣都安排精兵,只待播種以後,就要護送這些農耕能士們入皇城。
長沙城內皇宮。
奉旨傳旨邕州的劉公公趕回來了。
剛回到皇城,他便匆匆向着御書房而去。
皇上不在御書房內,他又匆匆趕往皇上寢宮後院。
趙洞庭正陪着張茹在院子裡散步,穎兒也在旁側。
又有大喜。
自從張茹懷孕以後,已經過去大半年時間。如今穎兒也終於是懷孕了。
她的月事延期遲遲未到,已讓安太醫看過,準確無誤是喜脈。
趙洞庭這段時間有機會就和穎兒到宮外“偷腥”,這番苦心總算不是白費。
看着兩女臉上滿足的笑容,趙洞庭心裡便也是暖洋洋。只期待着這兩個小傢伙出世。
是男,是女,都好。
只要他有生育能力,便足以讓朝中文武還有楊淑妃放心,是以也不急着非要弄個皇子出來。
只是趙洞庭此時心裡也是疑惑,爲何在宮中始終不能和穎兒懷有身孕,到宮外,卻這般輕易就讓她懷上孩子。
難道是宮內有什麼問題?
趙洞庭已經讓安太醫等諸多御醫看過,卻是沒能瞧出什麼端倪來。現在,已經派遣使臣去衡山請張天師等人。
“皇上。”
劉公公出現在院落門口,緩緩跪倒。
趙洞庭偏頭瞧過去,笑道:“公公免禮。”
然後鬆開穎兒和張茹的手,走到劉公公面前,又走出院子,輕聲問道:“廣王如何答覆?”
劉公公跟在趙洞庭的後頭,亦步亦趨,答道:“廣王殿下說他身子有恙,過段時間再來宮中看望皇上和太后娘娘。”
趙洞庭腳步微微頓住,“那他接旨時如何?”
劉公公道:“殿下對老奴頗爲冷淡,並不見什麼異樣,只是託付老臣代爲向皇上還有太后娘娘請罪。”
“噢……”
趙洞庭聞言輕輕應了聲,右手敲了敲額頭,“朕知曉了,公公車馬奔波,辛苦了,先下去歇息吧!”
劉公公便不再多言,緩緩退了下去。
趙洞庭踱步繼續向前行去,最終卻是到了楊淑妃的寢宮外頭。
自楊儀洞死後,她吃齋禮佛,算得上是深居淺出。站在院外,都好似可以感受到裡頭清冷。
趙洞庭曾讓楊淑妃搬到他寢宮居住,好歹有穎兒、張茹能女陪着,卻是被楊淑妃拒絕。
門口有太監守候,見得穿着龍袍的趙洞庭,連忙跪倒行禮。
趙洞庭向着院子裡走去。
便有太監提着嗓子喊道:“皇上駕到。”
院子裡有太監、侍女跪倒在地,但並不見楊淑妃的身影。
趙洞庭輕車熟路走到楊淑妃禮佛的靜室之外,本欲直接推開門走進去,雙手卻又突然在空中僵住。
他聽着裡頭輕微的誦經聲音,輕輕嘆息了聲,對着裡頭道:“孃親,孩兒有話想和您說。”
靜室裡頭誦經聲音消散,傳出來楊淑妃的聲音,“進來罷!”
“這事……”
趙洞庭沒有推開門,只道:“不宜在佛堂裡說。”
很快,靜室的門被打開,楊淑妃從裡面走出來,眼神裡面有些擔憂之色,“莫非是什麼不詳之事?”
趙洞庭攙着楊淑妃的手到院中石桌旁坐下,眼神又掃過院落內的宮女、太監們。
宮女太監便都匆匆退開了下去。
楊淑妃好看的秀美微微蹙了起來,“到底是何事?”
趙洞庭道:“孃親對昺弟如何看?”
楊淑妃沒有怎麼思索,答道:“昺兒飽讀詩書,謙遜有禮,恪守禮節,是個好孩子。你怎的突然問起這個?”
趙洞庭欲言又止幾次,終究開口:“孩兒得到消息,有蜀中重要人物進了廣王府。而且,那陳宜中也在廣王府內。”
楊淑妃紅脣微張,驚訝道:“莫不是他們又想迫害昺兒?”
趙洞庭搖搖頭,“並非如此。孩兒創立軍情處您是知道的,而在其後,孩兒又創建天網。這個消息,是從天網傳遞而來。孃親還記得孩兒詢問過您吳連英吳公公之事吧,吳公公作爲軍情處總管,卻是對昺弟頗爲包庇啊!以前昺弟招募魔頭解立三,以及這件有蜀中重要人物接近昺弟的事,他都沒有向孩兒稟報。”
楊淑妃眼神劇烈晃動,俏臉變色。
她不是尋常女人,自然知道這可能意味着什麼。
堂堂親王和朝廷軍情處總管互相勾連,這本來就已經是極犯忌諱的事。
但她仍然只是道:“以昺兒性子,應該不會做那等事吧?”
趙洞庭聞言嘆息,“孩兒也希望如此。可是這回,孩兒讓劉公公傳旨邕州,宣廣王帶家眷來宮中探望您,廣王卻是以身子有恙而推諉了……”
楊淑妃眼神凝住,沉默許久。
若非是心中有鬼,趙昺絕不應該如此推諉纔是。而且,哪怕是說政務繁忙,也絕對比這什麼身子骨有恙的理由要有信服力得多。
沉默過後,楊淑妃道:“那皇上你是打算對廣王他……”
“再試試吧……”
趙洞庭嘆道:“孩兒絕不想和廣王兄弟相殘。但是這天下,孩兒打下來不容易,如今隱現太平盛世之景更不容易,誰,也決不能阻礙社稷的發展。”
楊淑妃閉上眼簾,有兩滴清淚流淌,“若是可以,留他的性命。咱們趙家,終究只剩下你和他了。”
說罷,便起身又向着佛堂裡走去。
只是背影,卻愈發顯得孤寂落寞,便如同風中搖曳的白蓮。
趙洞庭看着楊淑妃走回到佛堂裡,便也起身,向着院外走去。
來見楊淑妃,只是想讓楊淑妃有個心理準備而已。但這種傷心,總是無法避免。
趙昺終究是楊淑妃帶大的。
虎毒不食子。
整個大宋,最不願意看到趙昺走錯路的,無疑是這位太后娘娘了。
這日,有信鴿帶着趙洞庭密信飛往毗鄰邕州的賓州主府領方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