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樹下,韻錦穿着月白色的紗裙靜靜立着。
她便似這梨樹,有種說不出的寂寞氣息。院中梨花年年繁簇,可孤立院中,又有得幾人觀賞?
韻錦常常暗自神傷,自己空有才藝,卻出不去這秀林堡牢籠,和這老梨樹,實在沒什麼區別。
難道自己也得像這梨樹般,在這院落中紅顏消逝?
她嚮往外面的世界,縱是危險,也願飛蛾撲火。
院門又被推開,她渾身瞬間緊繃,以爲又是慕容豪那虛僞的放浪子,看過去,才愕然發現是慕容豪。
這更是讓她心如死灰,難道他也……
她痛恨自己生出這麼姣好的容貌。這對父子,都是獨狼猛獸。
慕容川見到韻錦眉宇間的憂鬱,心中也是不禁盪漾,不過他到底年紀擺在這裡,兀自將心中的那些齷齪想法排出腦海去,柔聲對韻錦問道:“丫頭,這些日子來在院中過得可好?”
他這副故作關懷的樣子,更是讓得韻錦生厭。在她看來,慕容川父子兩都是在是虛僞至極。
稍稍躬身,她淡淡道:“還好。”
慕容川倒沒多想,嘆息着道:“還好就好。本堡主過來,是有個不幸的消息要說給你聽,你哥哥小五隨老夫去宮中進獻至寶魚腸劍,被那小皇帝……斬殺了。”
韻錦的臉色瞬間煞白,啊的一聲,淚水淌出眼來,竟是暈厥過去。
哥哥是她在世上唯一依戀的人,她如何受得這種刺激?
慕容川見她暈倒,忙跑過去,用內氣給韻錦推拿按穴。
不多時,韻錦終於悠悠醒轉過來,眼神呆呆地瞧着梨樹,除去濃烈的悲傷,再無其他情緒。
現在的她,實在已是心如死灰。連哥哥都死了,自己苟活在這世上還有什麼意思?
如果不是哥哥還活着,她早就不願還活在這世上,面對那些人面獸心的禽獸了。
她知道,這種事情慕容川不會故意騙他。
忽地,她將匕首從袖中拿出來,往自己的心口捅去。活在院中的梨,經不得風吹雨打。
韻錦從沒覺得自己是個堅強的人,自己,只是個弱女子而已。哥哥死了,自己倒不如尋個解脫,免得被這滿室的奸狼給糟蹋。
但是慕容川反應極快,她的匕首還未刺到心口,就被慕容川奪了去,“你這是做什麼?”
韻錦只是默默流淚,沒有說話。
慕容川活數十年,算得上是狡詐如狐,很快明白韻錦心中的想法,嘆息道:“本堡主知道你傷心過度,想要跟着你哥哥而去,但你就不想着爲你哥哥報仇麼?你哥哥在朝堂之上被殺,最後被拋屍荒野,連個囫圇屍首都沒能留下,你想他就這般死不瞑目?”
韻錦聽到這話,眼中終於泛出些神采來,“皇上爲何要殺我哥哥?”
慕容川深深嘆息着,“這事說來話長,你哥哥隨着朝廷軍隊去海上剿滅海盜,機緣巧合得到至寶魚腸劍,回來便找到老夫,請求老夫帶他進宮去將魚腸劍獻給皇上。老夫問他爲何要去,他說……當初你們家慘遭滅門,說是元賊奸細所爲,實際上是以前的謝太皇太后命宮中禁衛所爲。”
他將小五、韻錦養在秀林堡這麼久,自是早已旁敲側擊出兩人的身世。
韻錦和小五本名姓鄭,父親是曾經南宋的會稽縣尉鄭虎臣。因殺死賈似道而名垂天下,後被陳宜中所害。這其中緣由,實是賈似道曾對陳宜中有恩,而天下人又認爲鄭虎臣殺死賈似道是受陳宜中指使,陳宜中十足小人,沽名釣譽,是以將鄭虎臣入獄並且殺害,以示自己和殺賈似道之事無關。
其實,鄭虎臣殺賈似道,是因爲他的父親原越州制服鄭壎是被賈似道陷害導致客死他鄉。
這些事情,並未傳揚天下,慕容川不清楚,但他想必韻錦也不清楚,是以隨意捏造。
他要的,只是韻錦去參加花魁大會,若能入宮,幫他刺殺趙洞庭而已。
慕容川這等人行事,唯利是圖,是沒有什麼良心的。
說着他竟是假惺惺擠出兩滴淚來,“可嘆你家中滿門忠烈,最終卻落得這樣的下場,宋朝無道,你哥哥執意要藉此機會刺殺皇帝,以報家仇。老夫是看着你們長大的,見小五說得可憐,實在於心不忍,就帶他去了,可惜那皇帝竟是穿着護身甲,你哥哥沒能殺死他,老夫也只能眼睜睜看着他被殺死。唉,老夫對不住你,早知如此,定然不會帶着小五冒然去皇宮刺殺那小皇帝的。”
韻錦咬着嘴脣,眼神逐漸變得冷冽。
慕容川爲控制他們的思想,常常派人在他們這些奴隸的耳旁說南宋朝廷的壞話,韻錦也只當南宋朝廷當真昏庸無道,不疑有他。此時聽得慕容川這麼說,只想着自己的全家是被朝廷所殺,哥哥又因刺殺那狗皇帝而死,自己雖然嬌弱,但淌着家族的血液,又如何能這般去死?
她心中的仇恨火焰逐漸燃燒起來,竟然讓得她看起來不再那麼嬌弱,只是眉宇間落寞更甚。
慕容川眼中閃過得逞之色,接着又道:“你以後孤苦伶仃的,便就在老夫這秀林堡中安然住着吧……”
這招以退爲進,實在是他用得爐火純青,引以爲傲的伎倆。
韻錦聽他沒有再說別的,更是不疑有他,流着淚站起來跪倒在地,“求堡主幫我。”
慕容川道:“幫你什麼?你該不會讓老夫幫你去殺那小皇帝吧?”
韻錦叩頭在地,沒有說話。
慕容川踱步道:“你這實在是爲難老夫,小五已死,連帶着秀林堡都差點受到牽連,你讓老夫如何再幫你?而且,老夫又有什麼本事幫你?”
韻錦道:“只要堡主幫我接近皇帝即可,小女子定不會連累秀林堡。堡主大恩,來世做牛做馬以爲回報。”
說罷,她的額頭又是重重扣在地上。
慕容川見狀連忙將韻錦拉起來,看着她額頭血跡,眼角微微抽搐,道:“你且讓老夫想想。”
他很清楚,要是自己表現得太過熱切,反而會引起韻錦懷疑。畢竟小五刺殺趙洞庭的事情頗爲籠統,真要細想起來,韻錦難免也不會發現其中有些不清不楚的地方。他想要的,就是讓韻錦認爲他不是來勸她刺殺大宋皇帝的,他言語中,沒有透漏半分自己也想要殺大宋皇帝的意思。
要說玩心機,韻錦這常年獨處院中的小女子自然只有被慕容川牽着鼻子走的份。
其後,慕容川故意在院中繞着梨樹踱步,好似在思量主意。
過不多時,他忽然輕呼出聲,道:“韻錦丫頭,老夫倒是有個法子,興許能讓你接近皇上。”
韻錦的眼睛始終跟着他。
慕容川緩緩道:“過兩日就是花魁大會,老夫可以將你以青樓女子的身份安排進去。這等盛會,皇帝興許會親臨,你生得這般極美,又極擅音律,若是被他瞧見,中意於你,或許會將你帶回宮去。不過後頭的事情,老夫就真幫不上你任何忙了,逆賊的罪名,我們秀林堡也擔待不起啊……”
韻錦沒有任何主意,聽慕容川這麼說,施禮道:“堡主大恩,韻錦已是無以爲報了……”
慕容川搖頭嘆道,“唉,只要這天下太平就好,朝廷……唉……”
裝模作樣嘆息兩句,他又道:“小皇帝年歲尚小,到底會不會去花魁大會,能不能中意你還猶未可知。你能否爲你哥哥和家人報仇,都只能聽天由命。不過韻錦你可要記住,不管成功與否,你都切不可說你是秀林堡之人,要不然我們整個秀林堡都得因爲你而喪命,那樣老夫的罪責可就大了。”
韻錦低聲泣道:“堡主放心,韻錦曉得的。就算失敗,韻錦也不會說出秀林堡的。”
慕容川輕輕點頭,“這樣老夫就放心了,你且現在院中靜養,等老夫安排妥當,再來尋你。”
說罷,他便往院子外面走去。
韻錦擡頭看着梨樹,好似梨樹上有小五的影子,嘴裡呢喃,“哥哥,韻錦定要完成你未做完的事……”
然後獨自淚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