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間年蘇州樑家繡莊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在美景如畫的蘇州裡如果你仔細看便會發現一個眉目如畫的女子正端坐在繡坊裡,她似擰着眉端詳着手中五彩繽紛的絲線,明天就是虎子的生日了,該繡什麼送給他呢?
“二丫頭,夫人找你。”翠紅跑到屋內叫了她,二丫頭是她的名字,不,這對她來講只是一個代號。她放下手中的絲線,隨着翠紅來到夫人房內。
“夫人。”她向夫人福了福身子,此時的夫人正在品茶,夫人身材微胖,眉心中有一顆紅痣,不怒自威,是樑家的當家人。夫人衝着她擡了擡手,她趕忙退到了邊上。
“咱們吳家,在蘇州風雨飄搖了這麼多年好不容易纔有了今天的低位,雖然算不上什麼大戶,但畢竟也是體面地人,然而今時不同往日,即使心中千萬個不樂意,也是要與吳家合盟了。”夫人張氏把茶杯輕輕的放在梨花木桌上,私有若無的嘆了口氣,這個深閨大院裡女人,擔了太多她本擔不起的擔子,譬如家族的存亡。
她並不知道夫人在說什麼,她只是三歲時被總管從煙花巷裡買回來的丫頭,夫人看着她漂亮又心靈手巧的,便沒讓她當使喚丫頭,破例進了繡莊裡當繡女,以樑家的規矩,繡莊裡的繡活都是由老夫人在時精挑細選出的繡女的女兒擔任的。然而她現在卻是整個繡莊裡繡活最好的姑娘。
“二丫頭,這次和吳家合盟,關係重大,吳家是要看看咱們繡莊的繡品的,你一定要在半月內秀出一副精品來,方能讓吳家安心與我們合盟呀。”夫人語重心長的對她說,二丫頭趕緊點點頭,她知道,夫人給她安排了一件極要緊的事情,樑家對她恩重如山,若非當年留她於府內,今日的她或許一是一名娼妓。
二丫頭低着頭應了聲便退出了房,不想一轉身卻撞上了剛剛從天津讀書回來的樑少爺,二丫頭“啊”的一聲驚呼,樑少爺一把扶住了她,對她微笑着,二丫頭沒敢看樑少爺,福了福身子跑了。
她跑到繡莊的屋子裡,捂着砰砰直跳的心口,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見少爺了,小的時候,一次她誤走到宅院的後花溏裡,看見一個小男孩正在捉水裡的紅鯉魚,她跑上前去打了男孩的手,男孩一臉生氣的問她:“你是誰?幹嘛把魚放走?”她也倔強的說:“我是二丫頭,你不能欺負水裡的魚,不然他們會死掉的。”男孩聽罷更生氣了,“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是大少爺,你竟敢管我!”
大少爺,那是她第一次見他,然而他已經從當年那個淘氣的小少爺變成如今的翩翩公子了,他回樑府時,府上好不熱鬧,她躲在夫人院裡最大的那顆柳樹後面,看着他被家中老小簇擁着回到夫人屋內,她看着他英俊的面龐,心裡難掩着平靜。
那天他回屋便繡了一副二龍戲珠,少爺便是他心中所想的龍鳳之人,可是她沒有機會送給她,今天她隨跟少爺
撞了個滿懷,但是卻緊張的連話都說不出。
她想着夫人的交代,想着虎子明天的生日,想着少爺,一時心慌意亂,她摸着最珍愛繃布繃架,看着五光十色的花線,到底還是靜下心來。虎子是她在樑府裡唯一的朋友,曾經有一個繡女冤枉她私藏了最名貴的冰絲雪線,這種雪白色的絲線是極不容易做成的,潔白如雪,細如蠶絲,秀在繡面上更是比金絲還要耀眼,那次要不是小虎子前來證明是她同屋的惠香偷了,她必躲不了一頓打了,然而也是從那次起,繡坊裡的丫頭開始孤立起了她,因爲她的出身,因爲她的繡活,因爲她美麗的容貌和得到他人的無私幫助。她們羨慕她,因爲她們也想擁有。而小虎子他也是孤獨的,他雖是府上總管的外甥,卻因爲臉上長了一塊青色的胎記而遭到了他人的厭惡,只有她會對她好,只有她。
天明時分,她已經做好了一個枕套和一個荷包,皆是雙面繡虛實針的陣法,荷包上市簡單的壽桃並以花瓣做輔,枕套上是歲寒三友,雖是簡單常見,但貴在針法精妙,看上去熠熠生輝活靈活現。她估摸着快到正午無人時,便可以偷偷的跑到後花塘將禮物送給小虎子。
她仔細想了想要繡去給吳家的繡品,該繡什麼?百鳥朝鳳還是鳳穿牡丹?又應該用什麼針法?齊針?施針?還是滾針?這着實讓她頭疼,很快到了午時,江南夏日本不涼爽,又是在這毒日頭下與人偷偷相見,沒走幾步,她已經是一身的汗了。
躲過很多的身影和眼睛,她纔來到離繡坊不遠的花塘,小虎子已經等在那裡了。
“二丫頭,我在這裡!”小虎子高興地與他揮手,她跑過去衝着小虎子直揮手,“小點聲,當心被別人看見。”
小虎子這才四處張望了一下,“放心,這大中午的都躲起來納涼了,誰還管的上我們。聽說上午夫人見過你了,可是爲了吳家的事?”小虎子伸出手擦了擦頭上的汗。她笑着遞上絹子,上面是她繡的海棠。
“夫人只是讓我繡一副上好的繡品出來,至於樑吳兩家結盟的事情我也不懂,與咱們也無干。”
她從袖子裡摸出早已準備好的禮物,遞到小虎子手裡說:“明天就是你的生辰了,我也不知道該送什麼給你,我會的就是這些了,聊表心意,還望笑納。”
小虎子難掩內心的欣喜,如獲至寶般把她送的禮物接到手裡,他摸着絲滑的綢緞,精美的刺繡,眼底的笑意像是這豔陽裡的天。
她看着虎子只是一個勁的看着刺繡不說話,便笑着對他說:“我本想在上面給你繡幾個字的,可惜我不會寫字。”
小虎子聽後,,擡起頭看着她微笑着說:“這就夠了,我一定會好好珍藏的。以後等我賺了錢,就把咱們兩個都贖了出去,我帶你去北平,北平可好了。
她聽完也笑了,“哪裡就這麼珍貴了呢?你用壞了我再給你繡便是
了。”她看着虎子笑着的臉想:若是沒有連上這片胎記,他應該也是個俊朗少年,她的人生或許便是另一番光景了。兩人又聊了幾句便有意要回去了,再晚了怕被別人看見。
正當小虎子把絹子歸還給她的時候,卻不想依然被一人發現了,那人說道:“是誰在這裡私相授受?”
她一驚手趕忙抽了回來,兩人俱退了兩步低着頭站着,這該怎麼辦?她不禁咬住了嘴脣。
“這是你繡的?”待那人走近,信手撿起了落在地上的絹子,他看着上面的海棠花,伸到她面前問。
她不敢擡頭,低低的說了聲,“是”
“你們好像很怕我?沒有關係,我不會責備你們,擡起頭說話。”他說道
她聽着他的話語中並沒有十分嚴厲,便漸漸放下心來慢慢的擡起頭,“大少爺?!”她沒想到竟在這裡碰見了他,不由得叫出了聲,隨即覺得失了分寸,又趕忙低下頭。
“你認識我?”大少爺驚喜的問
“是。”她低低的回答,一時三人無話,她只覺得時間放佛凝固了一般,她竟不能呼吸了。
“下去吧,以後要避嫌。”他轉身走了,小虎子與她更是深呼一口氣,彼此張望一眼,趕緊離開。
回到繡坊中,原本嘰嘰喳喳的繡女們一見到她立刻散開了,她不予理會回到自己屋裡,卻是一片狼藉,繡架被弄翻在地,繡線也被扯得亂七八糟,就連已經繡了一半的“嫦娥奔月”也被鉸毀了。
她眼底一酸,差點哭出來,她憤怒的走出屋子看着她們,她們只一臉挑釁的微笑看着她,她知道,定是她們已經知道了夫人交予她繡獻與吳家的繡品,內心妒恨方來刁難。她本想着與她們理論,然而還未開口卻是夫人帶着總管進來了。
“這是怎麼回事?”夫人看到她屋內一片凌亂質問道,一衆繡女皆低着頭不敢回答。夫人坐下,命一衆繡女都站在屋外,狠狠的被太陽曬着。
“我看你們是閒來無事做纔想出這麼污穢的點子來折磨人,不把你們放在日頭下好好曬一曬,怕是心也要跟着發黴了。”
夫人命站在一旁,早有人把她屋內繡好的半幅“嫦娥奔月”拿了過來,夫人接過一看,對着一衆繡女說:“你們若是也有二丫頭這樣的好手藝,自然也會得到本夫人的重視,技不如人就做出這樣的事情,實在是我平時太嬌慣你們這幾個丫頭了,我們樑家不缺繡女,幹不好的領了銀子回老家吧!”夫人一席話說的很是嚴厲,聽得繡女們瑟瑟發抖。她在旁邊微微嘆着。即使夫人如此爲她出頭,她的日子想來也不會好過了。
夫人似乎察覺出了她的心思,對一旁的總管說道:“給二丫頭單獨準備一間房,讓她能安心做事,畢竟這幅繡品使我們家的頭等大事,她關係到樑家的生死存亡。”夫人說完便走了,總管讓她收拾下衣物隨他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