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其他繡女妒忌的眼神走出了這個伴隨她十餘年的繡坊,來到樑府西南角上的一座小別院裡,院內一顆柳樹幾乎完全垂到地上,幾株芍藥開的格外熱鬧。
總管推開硃紅色的門對她說:“以後你就住在這裡,好好做繡,不要讓夫人失望。”她點點頭,看着雅緻的屋內想一定好好的秀出一副讓夫人滿意的繡品。
傍晚時分,知了聲還沒有停下,只留一輪紅日半隱在山頭,她心中煩悶,便走出屋子來到庭院。卻聽到悠揚的笛聲,那笛聲時而歡快,時而悲傷,帶着她的思緒悠揚,她隨着笛聲來到她旁院裡,好奇的尋找着吹笛的人。
“誰?”她嚇了一跳,她不想這麼輕的腳步聲還是被別人發現了,她站在院外不知道該是進去還是出來。直由得院內的人走到她面前。
“是你?”她聽聞擡起頭,看着他溫潤如玉的面龐一時竟忘了行禮,“我們中午方纔見過,你忘了?”看着她沉默不語,他從懷中拿出她中午失落的絹子,舉到她面前微笑着說:“這回想起來了吧?”
她看到他把她的絹子一直揣在懷裡,臉不由得紅了。
“大少爺。”她喚道
他把她讓到屋裡坐下,原來她那座偏院的主院便是少爺的院子,她看着屋內擺放的琉璃瓷器,一時花了眼。更被屋內的一副唐寅所畫的《百碟圖》所吸引。
“你很喜歡這幅畫嗎?”他問,“你叫什麼名字?”
“二丫頭”她回答,聲音笑的幾乎聽不見
“二丫頭?”他頓了頓說:“你便是母親說的那個被選中繡一副刺繡用來贈與吳家的那個丫頭是吧?”
她點點頭道:“是”
“這麼大的一個家族,居然淪落到需要一個小姑娘來穩定家族的低位。真是悲哀。”他無奈的搖搖頭,“二丫頭這不算是個名字吧,你有閨名嗎?”
“沒有,是總管把我接回來的,我沒有父母,不知姓氏,不知名字。”她一句一字,字字刺心。
他沉默了一會說,“我給你起個名字吧。”說完他示意她來到書房,拿起紙筆寫下了兩個字。
“看,喜歡嗎?”他眉梢眼角皆是笑意,卻發現她站在那裡一臉尷尬的樣子。
“你不識字嗎?”他問,她點點頭,他招手讓她過去,她猶豫了一下走了過去。
“婉兒,你喜歡這個名字嗎?”婉兒?她依稀知道唐朝時有一位女相,叫做上官婉兒,甚是貌美,並且是位才女。
“我當不起這樣的好名字,這可是形容美人的。”她淺笑着。
“名字而已,何來當起當不起,美人如花,花月之色不能喻其貌;美人如虹,虹霓之絢不能喻其華;美人如玉,金玉之貴不能喻其質;美人如雪,冰雪之潔不能喻其性。美人本就千萬種,你怎知自己不美?”他定神看着她,她巴掌似的小臉上一雙杏目格外有神,脣如點了胭脂,面若施了水粉,長眉入鬢,顧盼之間自是
一股風采,只是穿着破舊,大大折了美麗。
她看着他這樣盯着自己不動,頭低的更低了,他盯着這個小姑娘覺得甚是有趣,他把寫有婉兒的紙放到她手裡,“你應該學會認自己的名字,寫自己的名字,來。”他將一隻毛筆放到她手中。她驚慌急了,從沒有一個男人這樣問聲細語的跟她單獨相處這樣久,更沒有人教過她認字,寫字,何況他還給了她這樣美的一個名字。
她抓着筆的手顫抖着,明明很認真了,寫出的字還是歪歪扭扭的,像是被小貓抓亂了的毛線,她放下筆,侷促不安的站在他的身邊。
“不用怕,我教你來寫。”說着他再一次把筆放到她的手裡,以手執手,又寫了一次,她第一次被別人抓住手,整個心都已不在寫字上了,她只感到他的呼吸他胸膛的溫熱和他潮膩的掌心。
兩個字很快寫畢,她看着白紙上的兩個字,心裡似灌了蜜糖一樣,“少爺,”她擡起紅着的小臉,“你的名字叫什麼?”他看着她不怕了,心裡很高興,拿起筆在紙上落成了三個字:樑世清。“這邊是我的名字,樑世清。
她看着他的字,久久的陶醉着,他的字跟他的人一樣,溫和大氣。“可以把他送給我嗎?“她輕輕的問着,他自是答應了。
她把寫有他們二人名字的紙捲起,像他福了福身子便要離開。“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叫你讀書識字,這可比刺繡容易多了。”他看着她的背影說,她在門口忍不住停了停,轉頭說道:“謝謝你少爺。”
“謝我什麼?”他好奇的問
“謝你給我了一個名字。”她衝着他笑了,這是在樑府裡最高興的一天。
回到自己的房間,她再一次把寫有他們二人名字的紙拿出來出神的看着,用手指沾了水在桌子上寫了一遍又一遍,等她練熟了,便拿起兩塊沒有繡上圖案的絹子,把他們二人的名字分別繡在了上面。
一夜無話,清晨她便早早被夫人又叫道了內堂,恰巧大少爺也正在陪夫人用早膳,她站在屋外一直候着,眼睛卻忍不住總向他看去。
“叫二丫頭進來”丫鬟們伺候好夫人漱口後便喚了她進去。
“夫人好,少爺好。”她規矩的行了禮,夫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問:“新屋子住的還可心嗎?”
她趕忙低下頭道:“奴才無功,不敢住着那麼好的屋子,夫人還是把我送回去吧。”
“我讓你住就是爲了讓你好好的爲樑家辦事,你辦成事,立了功,自然有更好的屋子讓你住。還有,不要奴才奴才的叫自己。你和那些粗使的丫頭小子不一樣。”
“是。”她點了點頭
“以後便叫你小紅把。”夫人含了一口茶說。
她惶恐的望向少爺,他清了清嗓子說,“母親,兒子給她起了個名字叫婉兒,您看好不好?”
“婉兒?”夫人皺了眉看着他們二人,“你怎麼給她起了名字。”
“婉兒姑娘
正住在兒子的偏院裡,兒子看着她甚是可憐,便給她娶了一個名字。”
“罷了罷了,一個名字而已,但是•••”夫人話鋒一轉,“可不要生出別的事端。”
她聽聞背後已嚇出一身冷汗,倒是他從容的笑了兩聲。
“想好了繡面嗎?”夫人問道
她平復了半天心情,點了點頭。
“什麼?”夫人再問
她仰起頭,一字一頓的回答道,“百碟圖”。
“百碟圖?”夫人沉思了好一會,“這百碟圖已經許久沒有出現在蘇州了,不禁是因爲它變化多端的針法,更是因其百隻蝴蝶均要以不同的花色形態來表達,着實不易啊。”
她看着夫人不甚相信的樣子說:“我想將百碟圖繡好後嵌入卷軸內,使它不似刺繡更像作畫,針法和蝴蝶形態均已想好,不出十日必可完成。”她也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勇氣,讓她和平時那個唯唯諾諾的小丫頭判若兩人,是了,是那個名字,婉兒。它讓她有了新的力量。
夫人端詳了她很久,終於笑了開來,夫人親自走到她面親拍了拍她的手說:“這個重任,我果然沒有託付錯人,蔣總管,去把冰絲雪線拿來。”
冰絲雪線,她是知道這個花線的,這種及其珍貴的花線她從未見過,雖然她曾以此線差點蒙冤。
不一會蔣總管便捧着一團雪線回來,夫人親自接過放到她手中說,“別的蝴蝶我不管,白蝶定要以這冰絲雪線來做。”她接過雪線,不敢用手去撫摸,深怕弄髒了它。她謝過夫人,退了出來。走時,她有意無意的看了樑世清一眼。
回到屋內她將雪線放好,發現桌子上放有一個盤子,盤子中放着幾隻紅雞蛋。是虎子,她笑了笑,虎子,你什麼時候也能有一個自己真正的名字呢。她練了個雞蛋來吃,吃完後在屋子裡擺弄起繡線來。
轉眼間,太陽又落山了,屋外的笛聲再次響起,那笛音只撓着她的心坐不下去。她把繡有她二人名字的絹子放在懷裡,走了出去。
“你來了?”他放下笛子問道
“是,這個送你。”她把絹子放到桌上,他看了看笑了,婉兒?
婉兒?她低頭一看方覺自己拿錯了絹子,本想把繡有他名字的送給他,卻拿成了自己的名字。
她目光一窘,作勢就要拿回絹子,卻被他搶在了手裡,“就把這個送給我吧,我喜歡的緊呢。”
“你今天在母親面前表現的很好,真是令我刮目相看,怎麼到了我這裡又是一副膽小懦弱的樣子?”他問
她轉了轉眼睛說,“我是想讓少爺教書認字來的。”
他笑了,“來。”他把她讓到書房,在紙上一邊寫字,一邊教與她,她仔細的聽着練着,這樣一夜復一夜,她本聰慧,便已認識了許多字了。
此後,白天做繡,晚上學字。便是她人生中最快樂的事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