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喧鬧聲低低沉沉,隔着老遠也還能聽見幾聲突然撥高了的興奮音調子,冬天的夜總是黑得要太快些,柳明風一手負背,一手拎着燈籠,將大部分的光線都往云溪那邊靠過去,好讓她能看清腳底下的路。
“我剛剛許了一個願。”
“什麼願”柳明風偏過頭,淺淺一笑。
“我想回家,回雲府。”
回雲府柳明風臉上的笑容漸漸沉了下去,半晌才收回散亂的心神,點點頭,說:“嗯,自然是要回家的,不過你現在還沒有恢復記憶,再者,也不知那暗地裡想要傷害你的人還有沒有死心,太多太多要緊的事,若你執意要回去,此行一路怕是不太平。”
聞言,云溪滿腔的喜悅被瞬間衝散,失落之情溢於言表。她不是一個冷血的人,即使她想不起來自己爹孃的模樣,可他們不會啊,怕是天天看着她的畫像傷神吧,爹孃年紀大了,她卻不能在人前孝忠
“嗯,我知道了。”趁四下無人,云溪偷偷抹去了眼角間的淚水,不回去也罷,或許這三年裡漫長的時候,也已足夠撫平他們心底的傷痛了。
她的一些小動作可並沒有逃過柳明風的眼睛,握着燈籠的手徒然收緊,最終化爲一聲長嘆,“云溪,只要你想回去,我們便回去,隨時都可以。你知道的,無論什麼情況,要面對哪些人,我都會爲你去做。”
“明風”云溪擡頭望去,淚溼潤了眼眶。
她一直都不曾主動提過回家的話,就是害怕會令柳明風爲難,她更害怕會像三年前那樣,柳明風爲了帶她離開,負了一身傷,如今要準備回去了,她自然也不想柳明風再因爲她傷一毫。
那日夙清曾說過,讓她以繡孃的身份去一趟大昭,回家的機會近在眼前,回了大昭,她便是以大昭的客人以禮相待,應該也不會有人愚蠢到在衆人的眼皮子底下對她動手。
“在想什麼呢”
“明風我,侯爺跟我提過,若是這兩天裡我想清楚了,想去大昭了,他便帶我去,跟在他的身邊我想我會很安全。”
再轉個彎,就到家門口了,柳明風的步子卻突然停了下來,冷不防的,云溪差點撞上了他的後背。
“你說的很對,跟在他的身邊你會很安全,至少有一陣子會很安全,我帶着你回去,一路上免不了得打打殺殺。”
“那你呢你會跟我一起走嗎”云溪扯住他的長袖,秋水伊人般的杏眼直直地盯着他,不放過他的任何一個表情。
柳明風一語成箴,半空中果然下起了雪,氣溫突地就降低了不少,冷的云溪打了一個噴嚏。“過來。”云溪乖乖地走到柳明風的身前,他低頭看着云溪,像是看一個長不大的小孩一般,眉頭蹙着,卻不忘擡手去繫緊她的披風。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云溪追問。
“會,自然會。”
“呵我就知道,有你在身邊,我覺得很有安全感,所以你啊,可千萬不能有一天不辭而別。”
“傻瓜,不會有那一天的。”
雪花飄下來,飄落在兩人的頭頂,飄落在高處的枯枝上,遠離了塵囂,一切都是那麼的安靜。
元宵過後,雪一直就沒停過,街道上堆積了不少的落葉,不過眨眼之間便被雪花所覆蓋,輕飄飄的,像不曾來過一樣。
“恩,麻煩單管事替我通傳一聲。”云溪站在候王府門口,臉上掛笑,她心裡有些忐忑,元宵那晚,她不告而別,也不知道侯爺還會不會帶她一起去大昭。
單管事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搞不明白她怎麼又回來了,不過還是點點頭,替她通報去了,沒過一會兒,又返身回來,說是侯爺請她進府。
“跟我來。”單管事將云溪領至一處庭院中,四周小橋流水聲,鼻翼間滿是花香。
緩緩深吸了一口氣,云溪道了一聲謝,在原地轉了幾個圈圈,張眼尋望,並沒有發現夙清的身影。
“我在這裡。”
嗯云溪驀地轉過身,不遠處,一襲白色的身影背對着她盤膝坐在被白雪覆蓋的草地上,雪白的袍子幾乎要與天地間銀白的顏色融合在一起。
“侯爺。”云溪一步兩步跳過去,留下一串白色的腳印,走近夙清的身前,這才發現他一手拿瓢,正安然自得地替他面前一株不知名的草澆水,他的膚色很白,又是一身白衣,披散在肩頭的墨發順滑又黑亮,顯得他整個人特別的嗯,很仙。
“天兒這麼冷,你也捨得出來。”夙清澆完面前的草,睨了她一眼,臉上依舊掛着淡淡的笑。
他這麼說,云溪突然有些不好意思開口了,一開始她拒絕了夙清的邀請,如今,又要折身回來祈求他帶她一起去大昭,光是想想,云溪都覺得自己臉皮太厚了點。
在她胡思亂想之際,倒是夙清先開了口,“讓我想想,你此番來,是來向我告別的吧。”
“啊”云溪疑惑地擡眼看過去,她都還沒說呢,再說,什麼告別哦,也對,她即將要和南昌告別了。
“柳公子說,他要帶你離開南昌。怎麼,你改變主意了”夙清挑眉。
接過他的話,云溪立馬點點頭,說:“是啊是啊,那個,我想和侯爺您一起去大昭,您看行嗎”
聞言,夙清臉上的笑容有片刻的僵硬,不過很快恢復了過來,緩慢地點了點頭,“好”
這麼容易云溪撓了撓頭,還以爲要費一番周折呢。
望着云溪臉上不摻一絲雜質的笑容,夙清的手微微一抖,木瓢裡的水傾灑出了一些,他嘆口氣,確定地問道:“你上次還說不去的,如今又改變主意了,你,可考慮好了”
云溪不明白夙請這話的意思,不過還是遲疑地點點頭,見此,夙清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隨後將目光移開,片刻,薄脣輕啓,“下雪了。”
話剛說完,一片雪花正巧飄落在云溪的鼻尖上,驚得她打了一個冷顫,隨着夙清的目光往天上看去,越來越多的雪花飄了下來。
“走吧,去屋裡暖和一下身子。”夙清突然起身,云溪連忙站起來,跟在他的身後往屋舍走去,她垂眼看向前面那一襲白袍,邊角早已被雪水沾溼,可夙清卻恍若未覺,踱着步子緩緩踏過木橋,走過長廊。
早有機靈麻利的下人在屋內生起了炭火,兩人一前一後走進去,頓時感到一股暖氣撲面而來。
“坐吧。”
“嗯”
夙清半倚在軟榻上,順手從旁邊的格子中抽出一本竹卷,云溪坐在他的旁邊,從她的這個方位看,正好能看見他的側臉,密長的睫毛一絲不亂,他的下巴光滑瘦尖,全身散發着一股清雅之氣。
屋內瀰漫着一股很好聞的香,云溪嗅了嗅,沒有猜出來,再看看上頭的人,也不說話,只看着手中的竹卷,眉頭時而皺起,時而舒展。
嗯很安靜,安靜地有些滲人,屁股下的凳子此時如坐鍼氈,云溪挪了挪屁股,小心翼翼地問道:“侯爺,我們什麼時候出發呢”
半晌,那廂的貴人終於有所動靜,緩緩放下手中的竹卷,擡手輕捏眉心,語氣裡帶了一絲歉意,“真是不好意思,我這人就這毛病,一看書就忘記了旁邊還有人,方纔你說什麼來着”
云溪抽抽嘴角,重新又說了一遍,“我想問問侯爺,我們什麼時候出發回大昭,還有,我需要準備些什麼東西嗎”
“不用,你只需帶着你這個人便行,大概三日後出發,正好能趕上真正的元宵。”
“這樣啊,那行吧,那我就不打擾您了。”云溪起身告辭,微微施禮,夙清含笑看着她,片刻,擡手揮了揮,云溪這才得令,飛也似地奔出了候王府。
來了南昌三年,她的東西也不多,簡簡單單帶了一個小包袱,如約等到三日後,趕緊拎着包袱往候王府跑去,柳明風說會在她身後儘快趕來,他一個人,沒有人拖累他,她也能放心些。
哇陣勢好大,大小不一的馬車停靠在候王府大門口,有些馬車上裝了不少的東西,應是禮品之類的,馬車前後皆有全副盔甲的官兵,牢牢守着中間的馬車,伶俐的眼神不放過一個可疑的人,譬如正在四處張望的云溪。
“站住”一名官兵伸手攔住了想要上前的云溪。
“額,大哥,是你們家侯爺讓我來的。”
“就你,少說夢話了,趕緊走開點,小心我的刀不長眼。”
“”云溪縮了縮腦袋,很識趣地退到了一旁。
“讓她過來。”後面一輛最爲寬敞的馬車裡,有人撩開了車簾。
一看是侯爺,剛纔凶神惡煞的官兵頓時沒了氣勢,自覺地爲云溪讓出一條道,云溪朝着官兵感激一笑,然後將包袱一甩,旁若無人地爬上了夙清所坐的馬車。
夙清只覺得眼前一花,一抹嬌小的人影便躥了進來,他吃了一驚,下意識就往後面靠去,片刻,挑眉說道:“後面已經給你準備好馬車了。”
言下之意,是讓她下去。云溪咬脣,靦腆笑道:“侯爺別這樣,我怕生,還是讓我和您一起吧。”
明風說了,到時候一定要和夙清在一起,有他在旁邊,無疑是一面結實的盾牌,她可不想在半路上無緣無故被人拖下馬車,就地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