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裡,橫七豎八地躺了一地的人。
藉着朦朧的月光,云溪大致能認出幾個,都是傅雲修留在她身邊的人手。她想起自己屋裡的春蘭,雖然一動不動,臉色看起來卻還好,應該只是昏迷了。想必,這院子裡的人也是一樣的情況。
柳明風進來時,他和他的手下就把這些人全放倒了。現在帶云溪出來,果然沒有受到任何阻攔。
順利離開軟禁她的院子,云溪不禁鬆了口氣。這些天她一直想翻越的那道院牆,如今已落在了身後,讓她心中又是雀躍又是感慨。
再見了,傅雲修。
不對,應該說,再也不見了。傅雲修,但願我們今後再也不要見面了!
這時……
“柳明風,這麼晚了,你要帶我的夫人去哪裡?”
只聽空中飄來這樣一句話。說話的人,正是云溪剛剛發願再也不見的那個傢伙。兩個計劃着要逃跑的人,頓時就像被人澆了一盆冷水,從頭頂涼到腳心,渾身都凍僵了。
在聲音傳來的方向,傅雲修的身影逐漸從夜色中顯現。
他身後影影綽綽,時不時閃現着鋒利的冷光。目測一下,他那邊至少有二十幾個手持利器的手下,蓄勢待發。而柳明風這邊,加上云溪也只有十個人出頭。畢竟他這次前來,是想機密行事的,不可能帶太多人。如今計劃失敗,又是在別人的地盤,自然就落到了寡不敵衆的境地。
顯而易見,逃跑計劃失敗了。
云溪很快就看懂了形勢。她輕輕嘆了口氣,認命般地閉上雙眼,低頭沉默。
至於柳明風,在傅雲修剛出現的那一刻,他原本有些失措。夜闖雲府被發現了,傅雲修還看到他帶着云溪離開,這一切會造成什麼後果,他又該如何應對……然而,看到云溪的反應,那些亂七八糟的思考全都進行不下去了,心亂如麻變成了心如刀割。
他來不及細思,就朝着傅雲修的方向踏了一大步,把云溪攔在自己身後,下意識地做出了保護的姿態。
柳明風?
對於他的舉動,云溪和傅雲修都是一陣驚疑。驚疑之後,傅雲修就開始暴怒。
“你這是什麼意思!”傅雲修低吼,“柳明風,你最好給我解釋清楚!”
云溪急了。
傅雲修的脾氣她是知道的,生性霸道,佔有慾強,絕不可能容忍別的男人覬覦自己的女人。但柳明風根本不是因爲那種心思,只是想幫她,是她提出來要逃跑。
“傅雲修……”
“你給我閉嘴!”云溪剛開口,就被傅雲修強硬地打斷,“女人,待會兒我再慢慢跟你算賬,現在輪不到你來插嘴!”
又來了,又是這樣!
熟悉的霸道,讓云溪頓覺一口氣憋在心裡,不吐不快。
然而不等她發作,柳明風的怒火就先爆發了。
“傅雲修,這種話你怎麼說得出口?”柳明風慷慨陳詞,“堂堂八尺男兒,對一介弱女子逞什麼威風!便是素昧平生的女子,尚且應該以禮相待。而云氏爲你生兒育女,有功勞也有苦勞,你卻這樣對她,於心何忍!你這簡直就是……無情無義!”
傅雲修聞言冷笑:“柳明風,你半夜跑來這裡,就是爲了對我說這些?來教我如何對待我的女人?是啊,我是無情無義,的確比不得你們兩個有情有意!”
這話分明是說他們兩人不清白了。
柳明風漲紅了臉,云溪嘴角卻浮現出一絲諷刺的笑意。
她和傅雲修第一次見面,可不正是傅雲修跑到她這個黃花閨女的院子裡來,壞了她的清白?他做得初一,倒不許別人做十五了。這人啊,一直就是這麼霸道。
“你休要污衊我和雲氏!”
被傅雲修嗆住,柳明風有好一會兒接不上話,但終於還是緩過了勁兒。想想今晚的事情既然已經被發現,總要給個說法,不如索性據實以告。
“雲氏曾有恩於我,我對她一直心存感激,盼能報答。近日聽聞雲氏有恙在身,我才細加查探,竟得知雲氏身上有新舊刀傷數十道,失血過多以至性命垂危!你到底是怎麼做夫君的,竟然讓雲氏……哼,叫我如何坐視不理!”
云溪震驚。
之前匆忙於逃跑,她和柳明風都來不及解答彼此的疑惑。柳明風爲什麼會來,她並不知道。只覺得,要逃離傅雲修,這恐怕是唯一的機會,必須抓住。
沒想到,竟是因爲柳明風得知了她失血的消息……那分明是她自己做的。
而傅雲修先是有些惱怒。云溪失血的事,知道的人並不多,說明並非有人胡亂宣揚。而柳明風竟然知道了,他是有多關注云溪的事?憑什麼,他傅雲修的女人,柳明風有什麼資格去關注!
可是一想到云溪失血的事,他的氣焰頓時消了一截。
當時,的確是他撤走了院子裡的下人,是他故意想讓云溪吃苦頭,才導致云溪屢次給孩子喂血都沒有人發現。柳明風說,他這個夫君當得不好……唯有這句話無可反駁。
“雲氏這樣善良又聰慧的女子,就應該得到善待纔是。你是她的夫君,更是最應該善待她的那個人。而你又是怎麼做的呢?與其這樣圈禁着雲氏,不如想想自己……”
“好了,別說了。”云溪打斷了柳明風的話。
柳明風閉了嘴,疑惑地看着云溪,像是在問她,自己哪裡說得不好。
傅雲修則微微有些得意——雖然他不肯承認——就算柳明風那小子說得天花亂墜又怎麼樣,云溪果然還是向着他的,聽不得別的男人說他不好。這樣纔對,畢竟是他的女人,有什麼不滿都可以兩人關起門來慢慢說。柳明風算哪根蔥,在這裡指手畫腳!
云溪卻又道:“……反正他也不會聽,何必白費口舌。”
傅雲修差點氣個半死。
這女人!
半夜跟着別的男人亂跑,還沒跟她算賬,現在又當着外人這樣不給他面子。還說什麼善良又聰慧的女子,他怎麼一點兒都看不出來?柳明風是眼瞎了,還是情人眼裡出西施……肯定是後者吧,果然是有情有意!
傅雲修急促地呼吸,胸腔劇烈地一起一伏。
他沒有注意到,自己這樣輕易被人影響情緒,其實很反常。
“柳明風,你帶你的人回去吧。”云溪不理會傅雲修,只顧和柳明風說着話,“看今天這情況,你也不可能把我帶出去了。”
傅雲修氣笑:“帶出去?你還想他把你帶出去?”
柳明風看了他一眼,又收回視線,擔憂地看着云溪:“那怎麼行?我就這麼走了,他肯定要爲難你。”
傅雲修大怒:“與你何干!”
“放心吧,他還能把我怎麼樣。”云溪繼續無視傅雲修,“我們畢竟是夫妻,沒有夫妻之情,也有夫妻之名,更有夫妻之實。”
說着,看了看懷裡熟睡的越哥兒。
傅雲修總不可能弒妻吧,哪怕就看在越哥兒的份兒上。
“今天的事情,我倒是還好,只是遺憾沒能成功。就怕連累了你,被他記恨。”云溪毫不避諱地說着。
柳明風微楞。他也沒想到,云溪竟然會當着傅雲修的面這樣說。大大方方地承認自己就是想逃跑,還說遺憾沒能成功……這不是故意讓傅雲修生氣嗎?
他又看了看傅雲修,後者已經氣得臉都綠了。
“你……真的沒關係?”
云溪輕鬆微笑:“有關係你又能怎麼辦?行了,別說廢話,趕緊走吧。”
傅雲修受不了他們這樣旁若無人地談笑,咬牙切齒道:“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你們把這兒當成了什麼地方?”
云溪這才朝他施捨了一道目光,這目光卻帶着幾分故作的訝異:“什麼地方?當然是雲府啊!難道我在孃家見個客人都不行?我自己被你軟禁,朋友被你擋在門外,如今就連好不容易找上門來陪我解悶的,你也要像對我一樣滴軟禁起來嗎?”
傅雲修被她噎了一下,然而迅速反應過來:“什麼陪你解悶!你剛還說想他帶你出去,這麼快就想不承認了?”
“啊,是啊,我想讓他帶我出去。”云溪從容不迫地點頭,“我被你關了這麼些天,早就悶得長蘑菇了。柳公子願意帶我出去透透氣、散散心,難道不是陪我解悶?”
傅雲修啞口無言。
柳明風則心中暗笑:是啊,從頭到尾他們說的都是“出去”,而不是“出走”,這一字之差,性質可就大不一樣。要不是云溪這麼說,他還想不到這一點呢。
“要不是因爲你,我又何必出個門都要偷偷摸摸,柳公子又何必大晚上地跑過來?要是有誰一個多嘴說了出去,名節受損的人還不是我?你這罪魁禍首倒是樂得逍遙!”
不就是霸道嗎?只需要忽略對方感受,不由分說地佔據道德制高點,這麼簡單的事情誰不會呢?
傅雲修盯着她的眼神,像是要吃人。
云溪卻坦然地笑笑,毫不在意。
因爲云溪說了“這是雲府”,傅雲修這邊就算人多勢衆,也不好真的對柳明風動手。而柳明風這邊,人數落了下風,目的無法達成,也沒有繼續逗留的必要。云溪不適合對柳明風太親近,又不想跟傅雲修說話,於是索性冷着個臉。
劍拔弩張的一幕,最後就在各自不爽卻又相安無事的氣氛中,微妙地收場了。
送走柳明風,云溪就抱着越哥兒施施然地往回走。傅雲修用充滿寒意的眼神盯着她的背影,云溪感覺到了,卻裝作“我背後沒長眼睛,什麼都看不到”的樣子,若無其事。
“站住!”傅雲修忍不住低吼。
云溪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站姿輕鬆無比,彷彿好整以暇地等着,聽聽看他會說些什麼有趣的事。
傅雲修聲音低沉:“你今天膽子倒是不小。”
語氣壓抑得有些嚇人。
云溪卻輕笑出聲:“怎麼?真那麼討厭,不如干脆休了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