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夫人語未出,淚先流。她嗚咽一聲,趴在嶽秀姌肩上哭得嘶心裂肺,哀悽悲愴。
嶽秀姌雙手抱住周夫人,手輕輕撫順她的顫抖的脊背,安慰:“嬸孃想哭就哭個痛快吧。人呀,活着不容易,什麼事情都重不過自己舒坦。你一味的委屈求全,只能換來她的猖狂無禮。”
彷彿戳中周夫人的痛處,她更悲悽的大聲哭起來。
“姌兒,他們聯合起來逼我死啊。”
“姌兒,我活不下去啦,活不了啦。”
周夫人緊緊抱住嶽秀姌大聲哭訴,哭得整個人虛脫無力,險些抱着嶽秀姌一起摔下牀去。
好在婢女青兒及時伸手扶了一把,和嶽秀姌合力扶周夫人在牀上重新躺好。
嶽秀姌讓青兒去拿來溼棉帕爲周夫人淨臉,又讓另一個婢女去倒溫水來。
一陣有條不紊的忙碌之後,周夫人的情緒略有平靜,嶽秀姌仍靜靜的歪坐在牀邊。
“嬸孃,你說說,他們是如何逼你的?”
依照她對周良的瞭解,趙淑柔已經傷了臉面,周良再飢不擇食也不會對毀容的女人下手吧。
周夫人嗚咽一聲,“趙淑柔以世兒和珍兒的性命爲要挾,要我讓出正室之位。”
“叔父答應了?”嶽秀姌驚訝。
周夫人點點頭,“娶個年青的做正室,比人老珠黃的我強百倍啊。”
嶽秀姌撇撇脣角,感嘆:“他真下得去嘴呀。趙淑柔毀了容,光閉着眼睛想象都覺得恐怖,他竟然還……他很缺女人嗎?連趙淑柔那種貨色也能行?”
周夫人捂着臉傷心的哭起來。自從那次她和張書吏的事情被抓姦,周良再也沒有親近過她。表面上相敬如儐,只有她知道周良有多麼的嫌棄她、鄙夷她、不恥她。
嶽秀姌心疼周夫人,又氣她“不守婦道”反害了自己。如今後悔藥哪裡去尋,周良默認趙淑柔的做法,顯然有了休妻的打算。
“嬸孃,事到如今,好聚好散吧。”嶽秀姌嘆氣,這世道就是不公平,男人可以花天酒地、娶妻納妾,爲何女人卻永遠被詬病、永無翻身之境呢。
“娘。”
陸三珍領着婢女翠兒端着軟糯的粥食進來,臉上有了喜色。
“娘,快來嚐嚐,這是我親手熬的粥。”
端來粥碗,拿來木勺坐到牀邊,陸三珍舀起一勺吹涼,喂到婆母嘴邊,“娘,來嚐嚐我的手藝。”
周夫人低頭淺嘗,即便嘴巴里苦得嘗不出味道,仍然勉強露出一抹笑容,誇讚說:“我兒手藝很好,比娘強百倍。想來今後定是相夫教子的好妻子,是我周家之福星。”
陸三珍樂呵呵又舀起一勺粥要喂婆母,被嶽秀姌搶去木勺,“大堂姐,你這是做什麼?”
嶽秀姌噘噘嘴,不滿道:“堂弟媳婦,你是這家的女主人,也該懂得待客之道。你也不瞧瞧這是什麼時候啦,連口吃的都不捨得招待我嗎?”
陸三珍一拍額頭,賠笑道:“對呀,看我這腦袋只想着娘,沒想到大堂姐和堂姐夫呢。真真該打
。我馬上吩咐廚娘去做,等着啊。”
“等,一定等。”嶽秀姌揮揮手,叮嚀跑出去的陸三珍,“我說堂弟媳婦,你慢慢做,彆着急啊。我們今兒就不走啦,吃不到飯決不回家。”
“知道啦。”陸三珍在院子裡大聲回答,領着婢女翠兒一溜煙跑遠了。
屋子裡,嶽秀姌將粥碗遞給青兒,說:“你來餵你家夫人用飯,我去看看趙淑柔。”
青兒接過粥碗,怨懟的說:“大小姐別理她,那個浪蹄子還有臉活着。我要是她,早跳井尋死了。也不瞧瞧自己是個什麼東西,竟敢要挾夫人讓出正室之位,憑她也配!”
“好啦。”嶽秀姌起身,拍拍青兒的肩,“人不爲己,天誅地滅。她想活得好,活得比任何人都好,就要比任何人都不要臉面,不要尊嚴。”
“哼,不要臉是真的,尊嚴這東西……她不配有。”青兒損話一大堆,在看到周夫人眼睛又含着淚水時強忍住,沒再繼續說下去。
嶽秀姌走出屋外,看到趙淑柔呆坐在院中的亭子裡,雙手不自覺的揉按着膝蓋。
她慢慢靠近,不知道趙淑柔在想什麼,竟沒有聽到她的腳步聲。
“在想什麼?”
嶽秀姌坐在趙淑柔身邊的石凳上,熠熠閃亮的瞳眸望向天空的太陽。
“趙淑柔,你知道嗎?未來的某一天,我們想看到這麼湛藍的天空都是奢望。這個世界會變成灰濛濛的,空氣裡有着嗆人的煤煙味兒。人們嚮往看到水洗過一樣的藍天,雪白的雲朵,耀眼的太陽。”
趙淑柔嗤笑,冷冷的說:“人活着才能看到這些,死了就什麼都看不到了。”
“對呀,活着才能看到希望。”
嶽秀姌頷首認同,扭頭看向身邊趙淑柔,鵝黃色薄紗遮住大半張臉,額頭又有整齊的劉海遮住,只露出一雙陰鬱的眼睛。
趙淑柔仰望天空,幽幽的問:“嶽秀姌,你是叛將石戰的女兒,是嗎?”
“也許吧。”嶽秀姌長長舒口氣。
“如果你的石戰女兒,皇帝會下令誅九族。不僅你要死,還會連累澹家、周家和陸家。”趙淑柔回頭,看到嶽秀姌清麗脫俗的側顏,她的確很美。
“謝謝你的讚美。我也知道,我很美。”嶽秀姌笑眯眯的扭頭與她對視,“放心吧,我不會爲石戰平反的,更不會連累無辜。”
“爲什麼?石戰是你的親爹爹,難道你想讓他遺臭萬年嗎?”
面對趙淑柔的咄咄逼人,嶽秀姌微微一笑,“遺臭萬年能如何?流芳百世又能如何?後世人不是傻子,若石戰沒有背叛母國,沒有勾結外敵,後世人會有公正的評價。”
“臣子功高蓋主,皇帝要殺臣子,臣子不得不死。爲國、爲家、爲君,臣子的命猶如螻蟻。”
“趙淑柔,你太把自己當回事,你要得到你想要擁有的一切。所以你處處算計、步步爲謀,可最終你又得到什麼?父死身殘,空有顆白日做夢的心。”
趙淑柔氣得站起來,指着嶽秀姌的鼻尖,怨嗔的說:“嶽秀姌,
你現在擁有了一切纔會如此說。若你還如當初在落富村那般窮苦的生活,被逼裝啞巴苟活於世,你還會如此說嗎?”
“會。”嶽秀姌站起來,與趙淑柔面面相對,神情嚴肅的說:“我從未想過謀害誰,更沒有想過從誰的手裡搶來幸福和財富。”
“我承認,事到如今,我已不算個好人。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誰要害我,我睚眥必報,絕不手軟。”
“趙淑柔,多行不義必自斃,你三思而行啊。”
趙淑柔譏諷的哼笑,轉身便走出亭子。
嶽秀姌看着她遠去的背影,大聲提醒:“趙淑柔,挾天子以令諸侯的事情,你做得出,周良同樣做得出。”
趙淑柔背影突然停住,她慢慢轉身,一瞬不瞬的盯着嶽秀姌很久。久到她已經不自覺的往回走,直到她來到嶽秀姌面前。
“你……什麼意思?”
嶽秀姌靜靜的盯着她,少時訥訥開口:“你用我的性命來要挾周良,你有沒有想過你親孃的性命?”
趙淑柔驚愕的睜大眼睛,不敢相信嶽秀姌的話。
“胡說八道。周良……他怎麼會知道我親孃的下落?”
“不然他爲何會答應你的要求,休了周夫人,扶你正位?”看到趙淑柔戰戰兢兢的後退,後退……嶽秀姌滿意的翹起脣角,“看來,太子也是用你親孃的性命來要挾丞相管家和你來爲他做事。”
“嶽秀姌,你太可怕了。”趙淑柔不敢置信的搖頭,呆滯的目光始終定在嶽秀姌的臉上。
“趙淑柔,你若沒能殺了周良和周夫人,你外祖父和你的親孃會被太子所殺。同樣的,周良已經知道你是太子的人,他又怎麼會甘願被你要挾呢?”
“還有一件非常重要的消息,我必須告訴你。”
嶽秀姌走出亭子,步步逼近趙淑柔,一字一字的說:“我與丞相已結爲盟友。比起盟友,丞相府的管家能重要過盟友嗎?”
“一箇中飽私囊的管家,一個年老體衰的廢人,丞相還會重用他嗎?”
“不,不要說了。”趙淑柔捂住耳朵,“你說謊!丞相怎麼會與你結盟,你少白日做夢啦。”
“趙淑柔,你相信我的話了,是不是?”嶽秀姌步步緊逼,趙淑柔瀕臨崩潰,跌坐在地上失聲痛哭。
“其實你早就知道自己是個棄子,不論是丞相、太子,你的外祖父在你親妹妹死後便不再管你的死活。胡楊村的大火其實就是想燒死你,若非周良覺得你還有用處,怎麼會出手相救呢。”
“趙淑柔,你該看清事實,讓自己活得輕鬆一點,快樂一點。”
嶽秀姌覺得自己言盡於此,仁至義盡。如果趙淑柔固執的要走上不歸路,也怪不得她沒有善良的阻攔。
趙淑柔望着嶽秀姌漸漸遠去的背影,忽然覺得自己就是個悲劇。她活着被人利用,死了也不會有人爲她哀傷。
“老天爺,你爲什麼對我這般不公平呢。”
趙淑柔仰望天空,慢慢站起來,癡癡傻傻的往院子的偏門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