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尹顒離開,溫諒往椅子上一靠,似乎在閉目養神。範博偷偷看了看他的臉色,估摸着這位橫慣了的主對尹顒的態度未必沒有一點介懷,忍不住抱怨道:“太目中無人了,溫少,不行再讓獵頭找找,京城在這方面的人才多的是,何必一棵樹上吊死呢?”
溫諒沒有言語,甚至連眼皮子都沒有動一下,可範博立馬閉上了嘴,老老實實的捧起杯中的茶,一口一口的抿了起來,卻只覺得苦味入口,更苦了三分。
不知過了多久,溫諒低沉的聲音傳入耳朵:“範老師,鳳凰鳥的運作已經趨向穩定,有沒有興趣換個環境?”
範博整個人僵了一下,雖然早前溫諒透過口風,等《中國可以說不》告一段落之後,對他將另有重用,言外之意,應該是去搞褪黑素的項目。他最近也沒少做心理預設,可乍一聽到這個消息,還是從心頭浮上一絲對鳳凰鳥的不捨和對溫諒的怨尤。
當初碧螺春即將成功,卻從蘇海將自己調到京城,這一次又是眼看着功成名就,又把自己從鳳凰鳥摘了出去,一次兩次,難道我範博就是打天下的命,沒有坐天下的福?
更何況這一次又不是上次可比,京城自古就是繁華地、銷魂窟、名利場,對任何一個懷有雄心壯志的男人來說,入了京,纔算進了城,尤其這小半年來他藉助鳳凰鳥的崛起,在這裡混的風生水起。聲名顯赫,結交了不少以往想都不敢想的達官貴人。見識了曾經連做夢都夢不到的奢靡生活。說句實在話,某個午夜夢迴之時,也不是沒有想過脫離溫諒的掌控,將鳳凰鳥佔爲己有,從而自立門戶——鳳凰鳥註冊的時候,法人用的範博的名字,溫諒不知出於什麼考慮,兩人之間也沒有簽訂任何保密協議——可每當大汗淋漓的從夢中驚醒過來。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這個可怕的念頭從腦海裡驅逐出去。
哪怕他現在早已不是那個一文不名、潦倒落魄的大學講師,也有了可以供自己利用的關係網絡,可對溫諒的恐懼,已經植根在他的靈魂深處,一日不可或忘!
“範老師,範老師?想什麼呢?”
溫諒看了過來。臉上帶着陽光的笑容,範博卻渾身一個冷顫,急聲道:“好的,我沒意見,全聽溫少吩咐!”
溫諒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範老師。我知道你心裡可能會有點想法。不過還是我曾經跟你說過的那些話,眼光,要看長遠!鳳凰鳥雖然現在的局面好一些,但日後也只是一個小打小鬧的地方,沒有太大的前途和發展的空間。你留在那既屈了才。也耽誤了自個,我的意思呢。你來褪黑素這邊當總經理,要知道保健品做起來的話,可是數百上千億的市場,不是一家兩家鳳凰鳥能相提並論的。當然,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我手頭如今能用的人太少,值得相信也值得託付的人更少,你是從青州開始跟着我的老人了,不管是在蘇海,還是在京城,都一直衝在第一線,這份功勞我記在心裡,不會虧待你的!”
範博鬱悶稍解,他也知道溫諒說的是實情,感激涕零的道:“溫少,我有今天還不是靠您成全,說什麼功勞不功勞,只要您需要,我一定衝在最前頭!”
溫諒眼睛眯了起來,輕笑道:“好,好,我就知道沒看錯你!”
接下來兩天,溫諒的精力全都投在了跟京醫大的正式談判上,先是和實驗室以及校方進行了洽談協商,從資金注入、合作方式、技術共享、人才交流等各個方面達成了統一意見,由於早前苗清顏和竇泱做了大量準備工作,雙方都抱有極大的誠意,進展堪稱神速。然後通過彼此的社會關係廣發英雄帖,邀請各大媒體蒞臨四月十七日的簽約儀式,鳳凰鳥自不用說,跟國內主流媒體的關係可以當成“國共”合作的典範,京醫大也有自己的優勢,對各種醫學刊物和健康雜誌擁有較大的話語權。經過數天的努力,初步敲定意向的媒體有近五十多家,包括了央視、青年報等中央媒體,算得上聲勢浩大,霸氣側漏!
而在約定好的三天之後,尹顒沒有辜負溫諒的期望,終於答應加盟新公司,並將於近期辦好離職手續。出於某個方面的考慮,溫諒沒有同意他從大華帶一部分技術骨幹的建議,只讓他一人跳槽,誇曰:一將能抵百萬兵!
十七日,晴,宜開市、訂盟。
新建成沒多久的國家會展中心坐落在京城cbd的中心,三樓多功能大廳的門口站着八位身穿淺色旗袍的漂亮禮儀小姐,兩個負責給來賓簽到,兩個要給貴賓佩戴胸花,其餘四個做引導入場。裡面的簽約臺上鋪着暗紅色的平絨,盛開的鮮花擺放在臺子中間,金色邊框的桌籤盡顯尊貴,由91個紅酒杯組成的六層正方形底座金字塔引人炫目,簽約臺下方是一排排座椅,分有貴賓區和媒體區,一切都佈置的井井有條,堪稱完美。
九點整,大廳驟然熱鬧起來,一波波客人盛裝出席,記者們的長槍短炮也齊刷刷的架了起來。九點三十分,主持人登上籤約臺右側,宣佈簽約儀式開始,並介紹了主要來賓和各位領導,鳳凰鳥這邊請了新聞出版局傳媒司的一位副司長,京醫大則是邀請了衛生部綜合監督局的局長出席,其實請級別更高的領導也不是不行,只是沒有那個必要罷了。
接下來主持人做了簽約項目的情況介紹,結合了京醫大的學識專業和鳳凰鳥的精美包裝,項目ppt展示不僅生動有趣,語言富有感染力和煽動性。更是集中強調了幾項技術取得的世界性突破,且有別於當下保健品市場的科學性和安全性。引起現場熱烈的反響。
然後,主持人邀請雙方負責人上臺,竇泱和範博一左一右登上籤約臺,在文件夾上分別簽下自己的名字,然後纔對外宣佈此次簽約金額爲人民幣伍佰萬元!
會場哄的一聲沸騰了起來,到處是相機的咔嚓和閃光,禮儀小姐端着托盤走了過來,臺上臺下共同舉杯。慶賀這一盛事,簽約儀式正式結束。
溫諒和苗清顏並排坐在貴賓區的第三排,苗清顏另一邊是盧藇,作爲醫大研究所的一份子,她們兩個當然有資格出席今天的儀式。當臺上象徵着五百萬的大紅支票呈現在大家面前的時候,苗清顏低聲嘀咕道:“土老帽,敗家子。花錢不心疼!”
她還在耿耿於懷溫諒出的價格太高,要是讓竇泱知道,一定會堅決的拋棄這個身在曹營心在漢的叛徒學生。
盧藇只是呆呆的坐在那裡,目光直視着臺上的那幾乎閃瞎了眼睛的數字,這是多少人一生一世都賺不來的錢財,可對那個少年來說。彷彿只是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小事。
人與人之間,難道真的有這麼大的區別嗎?
有的人生來富貴,可有的人卻要苦苦掙扎?
這公平嗎?
“現在是自由提問時間,每人限一個問題,哪位記者有問題的請舉手。”
數十條手臂高高舉起。坐在臺子中間的範博有足夠的經驗應付這樣的場面,笑容可掬的點了點四排中間的一個人:“這位穿紅衣服的女士。”
“您好。我是京華時報的記者,請問範先生,您不是鳳凰鳥的老總嗎,怎麼會來這家……”她看了看手中的資料,道:“本草若蘭保健品有限公司?還有,我們都知道此次簽約儀式,鳳凰鳥曾出面邀請了衆多媒體朋友,兩家公司是不是有什麼關聯?您今後的主要精力,是放在本草若蘭,還是鳳凰鳥那邊呢?”
“別人是不見兔子不撒鷹,這位女士可是見了兔子狂撒鷹啊,說好了一個問題,卻一連問了三個,不過大家也都知道,我不是小家子氣的人,就一併回了吧。”
臺下響起一陣友善的笑聲,連提問的女記者都笑了起來,範博這段時日積攢下的好人品可見一斑。不過客觀的講,範博這個人彷彿就是爲了這等場合而生,大多數人面臨黑壓壓的一片鏡頭,都會感覺緊張,可他卻能將七分的魅力發揮到十分,越是大場合越是揮灑自如,也算是異數!
“這樣說吧,我對鳳凰鳥的感情可能比所有人都深,但是人生就是在不停的攀登一座又一座的山峰,這邊的風景不錯,可也許那邊的景緻更好,所以我來到本草若蘭,希望能和廣大媒體朋友一起,在不久的將來,見證不下於鳳凰鳥的另一個奇蹟!”
這番話虛虛實實,似乎回答了女記者的問題,可似乎又什麼都沒有說,不過記者們都經歷了太多同樣的事,並不以爲意,反正問題問了,人家也答了,如何從答案裡提取符合本報利益的內容,就是見仁見智的了。
“我是央視的記者,想問範先生一個重要問題。”
一個男記者不等點人,徑自站了起來,苗清顏臉色一變,低呼道:“怎麼是他?盧藇,是你通知他來的?”
盧藇猶豫了一下,不敢去看苗清顏的臉,道:“我就昨天跟他提了一句,沒想到他真的來了……”
“你啊你,”苗清顏氣不打一處來,道:“你讓我說什麼好,不是告訴過你不要再跟他來往了嗎,怎麼就是不聽話?”
盧藇緊緊的逼着嘴脣,嬌弱又倔強的樣子讓苗清顏滿腔的火氣無處發泄,眸子裡閃過各種複雜的神色,最後化成一聲輕嘆,道:“好吧,人各有志,隨你去吧!”
苗清顏頹然坐倒在椅子上,那一夜好不容易纔讓溫諒答應給盧藇一個機會,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盧藇並沒有她想象中的那些所謂隱情,沒有病重待治的家人,沒有不可抗力的強迫,她這般做,無非是爲了留在京城這個人人豔羨的地方,找一家大醫院好讓未來的人生有一個輝煌的起點。歸根結底。這也是當下絕大多數人的夢想和追求,並無值得苛責之處。
也許唯一的不同。是許多人失敗了,碰壁了,無計可施了,只能乖乖的離開這個始終不肯接納他們的城市。但盧藇不死心,也不甘心,她天生麗質,清純可人,雖然家境不好。可從小到大從來沒有嘗試過失敗的滋味。高中時喜歡上一個男生,儘管他已經有了一個很漂亮的女朋友,可也在自己略微暗示了一下之後就乖乖的跪倒在了石榴裙下。不過她連手也沒讓那個男生牽過,就草草的分開了,因爲她發現自己喜歡的其實不是這個人,而是勝利的感覺。
之後,她又是憑藉自己的努力。成爲那個落後的小縣城裡唯一一個考上名牌大學的人。到了大學,面對全國各地無數優秀的女孩,她盡情的展露屬於青春獨有的風采,依然成爲了全校男生心目中的大衆情人,但整整大學四年,她都沒有一絲一毫的放鬆自己。沒有死去活來的戀愛,沒有花前月下的浪漫,每天食堂課堂宿舍三點一線,從大一開始已經規劃好了自己的人生,可老天終於給她開了一個玩笑。考研落榜了,應聘被擠掉。眼看着臨近畢業,留京的希望也越來越飄渺。
所以她想到莫駿,那個被自己死死吸引住的男孩,他曾說過認識京城裡那些傳聞中的紅色貴族,那些人無所不能,別說區區一個京城戶口,一份醫院的工作,就是比這難上千百倍的事,對他們來說,也不過是一個電話,一頓晚飯的小事而已。
但老天降下的厄運沒有結束,從遇到溫諒開始,陰差陽錯的跟莫駿成了陌生人,盧藇也失去了唯一的依仗。病急亂投醫的她,又通過一個偶然的機會,認識了現在這個魯曄。
這幾乎是她最後的希望了,所以不管苗清顏的關心讓她多麼的感動,可她的夢,她的人生,終究還要由她自己來完成,不是嗎?
溫諒在一旁安坐不動,苗清顏並沒有告訴他從盧藇那探聽到了什麼隱情,可從這兩天她不再提起此事,就知道結果是什麼了。
還是那句話,選擇走什麼樣的路,就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溫諒對盧藇如何選,如何做,沒有一丁點的興趣,可這會他卻對魯曄這個人產生一點好奇。
範博發了多少張媒體邀請帖,溫諒並不知道,但央視那個跟範博交好的記者因爲臨時有重要活動來不了,而醫大那邊也提前通過氣,他們並沒有邀請央視的人,所以可以肯定的是,魯曄是混進來的!
雖然規定了沒有邀請函不得入內,但實際操作起來哪裡有這般嚴格,本來就是花花轎子衆人擡,難道人家不請自來,到門口了你再攆人回去?又不是安保嚴格的高級別會議,沒那樣的矯情。
想起那天晚上吃宵夜的時候,這位魯記者的慫包表現,溫諒的眼中浮現幾分促狹的笑意,要是有熟識他的許瑤紀蘇等人在,就明白大叔又要去害人了。
“我查了一下,本草若蘭公司剛剛註冊不久,還沒有自己的工廠和辦公樓。請問範先生,你準備投資多少錢進去,又準備怎麼跟市場上正當紅的保健品競爭?”魯曄充滿諷刺的笑道:“賣保健品可不是賣書那麼簡單,要只是這區區五百萬,我恐怕您連個迴響都聽不到!”
整個記者區的人都是精神一抖,都是幹這一行的,一聽就明白砸場子的來了。這種事其實挺常見,主辦方再怎麼精心佈置,上下打點,可總有不識趣的人,或者是別有用心的人,會提出難題來給人上眼藥。每當這個時候,也是衆人集體打了雞血的時候,我收了錢,我不胡來,但別人胡來你總不能不讓我報道吧?
記者們也都是死道友不死貧道的主,唯恐天下不亂,收了多少錢辦多少事,已經很有職業道德了,別指望他們見義勇爲。
範博哈哈一笑,道:“這個問題問的好,本來還想賣個關子,既然大家這麼關心,那我現在宣佈好了。本草若蘭不僅用五百萬買下京醫大研究所研發的褪黑素工藝,還將陸續投資三個億,在江東省,也就是我的老家建設工廠和生產線。哦,順便打個小廣告,歡迎江東各地級市的市政府和招商部門前來洽談合作事宜,我們很有誠意,希望能爲家鄉人民造福!”
範博的應變和幽默讓現場再次爆發笑聲,魯曄孤零零的站在場中,顯得無比的傻逼和難堪,他本來還想繼續追問你哪裡來的三個億,是不是吹牛等等,可他也有自己的顧慮,只好灰溜溜的坐了回去。
範博又回答了兩個記者的提問,整個簽約的流程全部結束,衆人轉移陣地,來到旁邊的宴會廳,從侍者的托盤中端起酒杯,自去尋相熟的人聊天。溫諒和苗清顏站在角落裡說話,沒一會卻見魯曄滿臉得意的和盧藇一起走了過來。
“咱們走!”
苗清顏黑着臉準備拉溫諒離開,溫諒矗立不動,輕笑道:“等下,我變個戲法給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