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誰?”
範明珠死死的盯着溫諒,握刀的手在輕微的顫抖,聲音彷彿劃過水泥地面的鐵鍬,發出尖利刺耳的嘶鳴。唐葉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口,範明珠的神經已經繃到了極致,溫諒一言不慎很可能成爲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可她卻一動也不敢動,只能使勁給溫懷明使眼色,希望他出面制止兒子的魯莽行爲——這樣的事,是你一個好色的紈絝子弟能解決的嗎?
可她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溫懷明卻沒有一點反應,沉默的站在溫諒身後,拱手讓出了房間局面的控制權。會是什麼理由才能讓一個精明幹練的父親,讓位於外人眼中懵懂無知、幼稚荒唐的少年?更可怖的是,這個互換角色後本該充滿詭異味道的畫面,卻又讓人覺得理所當然!
某一個瞬間,唐葉似乎捕捉到了什麼!可有鑑於溫諒出現的實在突兀,而上次關山的“電話口誤”又太過深刻,唐葉對他的印象還基本停留在“好色”“紈絝”這樣的字眼上,所以她不能冒險讓溫諒再胡言亂語,因爲一旦說了什麼混帳話被範明珠當了真,搞出人命別說溫懷明脫不了干係,連她都是一身的麻煩。
“溫諒,你閉嘴!”唐葉吼了一句,然後面對範明珠,臉色陰沉,道“他是溫秘書長的兒子,別理會他!明珠,聽姐姐一句話,今天就別鬧了,剛纔溫秘書長也表了態,至少事情在往好的一面轉變,都先消消氣,日後還有商量的餘地……”
溫諒的眼皮跳了跳,他本想先忽悠一下看看情況,要能弄暈了範明珠,不用大動干戈就幫溫懷明脫身是再好不過。可唐葉一口揭穿他的身份,對範明珠的震懾力必然大大降低,想要繼續當吸引仇恨,嬉皮笑臉耍嘴皮子是不成了。不過正所謂見多識廣,遇事不慌,溫諒前世混跡京城各種場合,沒少見過範明珠這種知識、樣貌、身家三位一體的高素質潑婦,應付起來有經驗。
他突然往前踏出兩步,唐葉猛然發現溫諒像變了一個人一樣,深邃的眼眸盯着範明珠,整個人如同出鞘的利劍,重生以來縱橫黑白之間養出的凌冽氣勢頓顯無遺,冷冷道:“范小姐,強扭的瓜不甜,就算你今天逼我父親答應下來,出了這間房,我們也照樣可以翻臉不認賬,利弊得失,你要先想清楚了!”
範明珠真的覺得自己要瘋掉了,她好不容易通過唐葉聯絡上溫懷明,自然不想將事情鬧到這個地步。可幾句話下來,溫懷明強硬的態度毫不留情的扼殺了她的全部希望,無奈之下只好兵行險招,豁出了臉面和尊嚴,想用官聲榮辱來逼他就範。
她很明白,對任何前程大好,仕途光明的年輕官員來說,這幾乎都是他們的死穴。效果立竿見影,溫懷明進退維谷,語氣鬆動,只要再用一把力,很可能拉他下水。卻不料人算不如天算,不知從哪裡殺出這個不認識的傢伙,生生攪亂了她一手營造的氛圍。
而這個大言不慚的傢伙,竟然是溫懷明的兒子?溫懷明三十多歲,他兒子能有多大,十六,還是十七?
範明珠在投入那人懷抱的時候就已經拋開了所有的自尊,可這一刻卻依然覺得被深深的羞辱了,嘲諷道:“溫懷明,原來你都是讓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孩子來幫你說話的嗎?”
真相總在不經意的時候顯現,溫懷明久經宦海,臉皮的厚度可想而知,淡淡的道:“我兒子年紀雖小,卻懂得是非對錯,你要真有心救範老闆,不如聽聽他說什麼!”
溫諒又往前移了一步,道:“你看,問題又回到咱們之間來了,世間哪裡會有一錘子的買賣,你漫天要價,我落地還錢,有商有量,對大家都好!”
“你站住,別過來!”範明珠不知道溫懷明把兒子推在前面是要玩什麼把戲,但她只要定死了條件,不怕他們故弄玄虛,咬了咬嘴脣,道:“好,只要溫秘書長肯收下這張銀行卡,並且承諾一年內把我父親保外就醫,明珠立刻給兩位下跪道歉,任打任罰!”
“好,我們答應了!”溫諒拍了拍手,從桌上拿起銀行卡,對溫懷明點了點頭,道:“兩位好好玩,我們先走一步。”
這時候就能看出溫諒和溫懷明的不同,起先溫懷明不肯假裝答應範明珠的條件,是因爲他有自己的原則和堅持,用這種虛與委蛇的法子脫身,他不屑也不肯做;而溫諒就圓滑的太多,脫身要緊,其他皆在其次,等回頭直接把錢交到紀委,說不定還能領一個廉政文明標兵,沒什麼大不了的。
“慢着,”範明珠氣極反笑,道:“你真當我是白癡對不對?就這樣走了,像你說的,出了門後翻臉不認人怎麼辦?”
“那范小姐有什麼高見?”
範明珠果然有備而來,示意溫諒從沙發角落的女包中掏出紙筆,道:“拿了五十萬,寫張欠條不過分吧?不過你放心,當我父親從牢裡走出來的那一天,這張物歸原主。”
行賄見的多了,貓膩一般都藏在臺面下,敢打開天窗要受賄者寫借條的,範明珠可算開了先河。唐葉心想,這法子真夠蠢的,要是溫懷明肯答應,可就比你還蠢。
“範明珠,你不要得寸進尺!”溫諒臉色一沉,晃了晃手中的銀行卡,隨手扔到了範明珠腳下,趁勢往前走了三步,道:“五十萬,可真是嚇死我了!我明白告訴你吧,幫範恆安說句好話本不算個事,你要是肯下點水磨功夫照規矩來,我老爸未必吝嗇幫你一把。可只有腦袋被驢踢過的蠢貨纔會用這麼損人不利己的法子,這要答應了你,還真當怕了你呢。”
範明珠沒想到溫諒會突然翻臉,自從範恆安發達之後,這還是第一次有陌生人敢當面罵她,氣的渾身亂顫,大叫道:“好,那就等着溫懷明身敗名裂吧……”
她恐嚇的話還沒說完,被溫諒直接打斷:“身敗名裂?哈,要不怎麼說你是個蠢貨呢——我爲什麼會在這裡,你就不覺得好奇?”
範明珠完全被溫諒控制住了情緒,竟忘了繼續威脅,腦海裡不由的想:是啊,他怎麼會在這裡?
唐葉也豎起了耳朵,她確實很好奇溫諒怎麼會恰到好處的出現在這裡。
“我爸早料到你們今天是個鴻門宴,說不定會玩什麼小把戲,這才帶了我以防萬一……你還不明白?只要有我在,你編造的那些鬼話有誰會相信?”
唐葉恍然大悟,是啊,沒人會蠢到出來勒索錢財調戲女人還帶着兒子的,這話說出去,連蒲公英的人都不會信,更別提外面的人了。可那時候溫懷明應該還不知道範明珠的存在,嗯,他……他對我一直都有戒心……
“就算再退一步,真如你所願又如何?”溫諒又上前一步,絲毫不給範明珠喘息的機會,言詞鋒利如刀,道:“我父親最多耽誤點時間,等風聲過了,難道還真的因爲一個子虛烏有、查無實據的所謂醜聞影響了提拔和晉升?”
“哦”,溫諒攤開雙手,譏笑道:“忘了提醒你一句,他剛提正處沒幾天,一點都不着急!”他欺範明珠女流之輩,不一定懂的官場規則,以溫懷明目前的聲勢,必然要走破格提拔的路子,真要被範明珠潑了髒水,多耽誤兩年,付出的代價可謂慘重。
範明珠心亂如麻,溫諒的每一句話都擊打在她的薄弱之處,握刀的手彷彿灌了鉛,用盡全身的力氣才勉強維持着不掉下來,冷笑道:“你說的好聽,其實還不是在怕?不然掉頭就走好了,還說這些廢話做什麼?”
“我留在這裡,是想看看一個自以爲聰明的白癡怎麼一步步把自己父親逼到死路去的!”
範明珠瞪圓了雙眼,道:“什麼?”
“所以我說你是白癡!”溫諒打定主意要徹底擊破她的心理防線,說起話來毫不留情,“你今天做了這樣的事,已經壞了官場的規矩,真要把事情鬧大,往後誰還敢收你的錢,辦你的事?可憐範老闆蹲個十幾年,正常減刑也能出來度個晚年,被你胡來一氣,這輩子等着在監獄裡送終吧!”
範明珠心頭一顫,色厲內荏的吼道:“我有法子把死刑變成無期,就有法子救他出來!”
“有法子?”溫諒脣邊帶着不屑的笑意,字字誅心:“套用你剛纔那句話,你要真有法子,還用得着在這跟我們尋死覓活?要是我猜測不錯的話,你今天這麼衝動只可能有兩個原因:要麼是你所依仗的人尚不足以影響青州的格局,要麼就是,對方已經懶得再搭理你這點小事,所以才表現的如此急切,如此激進……”
範明珠雙眸透出遮掩不住的驚懼之色,溫諒立時瞭然於胸,再上前一步,已跟範明珠面面相對,俯到她耳邊低聲道:“他不要你了,對不對?”
“你……你……”
範明珠的勇氣和信心終於消散,手腕一鬆,水果刀嘩啦一聲掉落在地,刀刃反射着屋頂的光,照的整個房間淒冷如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