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沉,預審科的燈光依然明亮。窗外颳起呼嘯的寒風,卷着枯葉撲打在玻璃上,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
幾分鐘後,連綿成線的冰雨從天而降,頃刻之間,覆蓋了整個公安局大院!
劉天來推開側門進來,看着窗前溫諒的背影,低聲道:“身上搜過了,沒有能表明身份的證件。嘴也很硬,有反刑偵的經驗,一時半會撬不出有用的東西……不過……”
這也在預料之中,單看那人的眼神氣勢就不像普通的小混混,溫諒沒有回頭,道:“不過什麼?”
劉天來走到溫諒身邊,拿着被偷拍的照片,皺着眉頭道:“我剛纔又仔細看了一遍,總覺得哪些地方怪怪的,被老耿提醒了一句才恍然大悟。溫少你看,這些照片裡除了你,其他竟然全都是女的……”
“嗯?”
溫諒接過來一張張看了看,確實如同劉天來所說,不管是在校門口,在大世界,在帝苑,還是在司雅靜家樓外,照片中的人物,除了他,就是左雨溪司雅靜許瑤紀蘇寧小凝等一羣經常圍繞在他身邊的女孩子,別說沒有劉天來安保卿,連劉致和任毅都沒機會出來露個臉。
劉天來不愧是搞刑偵的老手,這樣看來,的確顯得十分的詭異。如果幕後主使是溫諒猜想中的那些人,偷拍者關注的焦點更應該放在左雨溪劉天來安保卿身上纔對,可事實恰恰相反。
這是爲什麼?
溫諒來回走了兩步,百思不得其解,寂靜之中手機的鈴聲突然大作,直把兩人都嚇了一跳。溫諒低頭看了看號碼,對劉天來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走到窗邊接通後笑道:“寧姐有何指教?”
寧夕優雅中帶點慵懶的聲線從聽筒裡傳了出來:“雨聲好煩人,我睡不着,出來陪陪我吧。”
溫諒頗感哭笑不得:“姐姐,這都什麼時候了?”
“誰讓我在青州就你一個朋友呢!好不好嘛,我就在你家樓外等着哦,不見不散。”
能被寧夕用這樣半撒嬌的語氣哀求,任溫諒狼心似鐵,卻怎麼也說不出拒絕的話來,無奈道:“我沒在家……”
“啊,”寧夕的聲音頓時興奮起來,道:“在哪呢,我過來找你!”
“公安局……”
掛了電話,溫諒已經把寧夕拋到腦後,又仔細想了想,決定還是親自過去看一看。雖然劉天來是專業人士,但某些細節方面不一定比自己看的更清晰。來到外間,桌子後的耿超忙站了起來,黑臉大漢脫了外套,只穿着一件白色的小背心,雙手雙腳被反銬在屋最中間的鐵椅上,目光平視着前方,倒比剛被抓時鎮定了許多。看見溫諒進來,竟然笑道:“我早知道你小子不簡單,天天跟這幫局長科長什麼的廝混,可真沒想到,他們似乎還很聽你的話……”
這些倒是實話,不過有些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劉天來對耿超使了個眼色,耿超會意的起身出去。溫諒在黑臉身前兩米外站定,俯視着對方的眼睛,笑道:“你跟了我這麼久,看來對我瞭解的還不夠深。不過沒關係,我這人最喜歡交朋友,也有的是時間,如果還有什麼想知道的,不妨開口問,我一定如實回答。”
黑臉愣了愣神,一時摸不透溫諒的用意,桀驁的撇了撇嘴角。
“交朋友嘛,禮尚往來,既然你沒什麼想問的,換我來問幾句——老兄貴姓,哪裡人啊,家裡還有什麼人,老婆,兒子?哦,沒反應看來是沒有了,哪,父母還健在吧?”
好好的一句話不知怎的從溫諒口中透露出一種陰森的味道,黑臉猛的擡頭,眼神彷彿要噴出火來一樣,怒盯着溫諒,惡狠狠道:“你想幹什麼?”
溫諒呵的一聲輕笑,道:“這樣看來,家裡應該還是有人的。我不想幹什麼,不過剛纔有人拿着刀子想讓我死,我不得不自保啊……你一定在想,我連你是誰都不知道,怎麼找得到你家人是不是?很可惜啊,在這個國家,只要有錢有勢,想挖出一個人的底細,還是不難的……”
“你!”
黑臉用力掙扎了一下,手腳處的鋼銬劃過鐵椅,發出刺耳猙獰的嘶鳴,他的手腕立時勒出兩道深深的血痕,吼道:“有什麼衝我來,你敢動我父母一下,我……我……”
“你什麼你!”
溫諒突然怒喝一聲,神態之冷峻,氣勢之凌厲,別說黑臉,就是跟他相處日久的劉天來也嚇了一大跳。
沒人知道,自從發現這個跟蹤者之後,溫諒心裡承受了多大的壓力。
“是誰鬼鬼祟祟打探我的行蹤,是誰不擇手段侵犯我的生活,是誰拿着刀子把我堵在巷子裡,這時候倒像是我對不起你了,是不是?”
溫諒強忍着一巴掌抽到對方吐血的衝動,深吸一口氣,語氣漸漸平靜下來,冷冷道:“既然做了,就別後悔!這輩子準備在牢裡過吧,還得連累兩個老人晚年受苦,我要是有你這麼個兒子,早就自己一頭撞死了。”
黑臉張張嘴,卻無話可說,只能怒視着溫諒,大腦一片空白。面前這個少年放在平時他用一根手指都能收拾掉,可此時此刻卻彷彿一座高山不可逾越。
他第一次察覺到自己的軟弱無力,第一次發現以前生活的環境跟現實社會有多大的差距,第一次懂得這世上有許多東西遠遠高於武力和技巧之上。
從未有過的恐懼悄然爬滿了身心,堅硬的神經輕易被撕開了一條裂縫,這在他二十七年的人生中,第一次遇到!
劉天來審訊犯人的次數比溫諒吃飯的次數都多,可依然被他霸氣的手段震的目瞪口呆。當然不是說溫諒有多高明,只是他用的這種威脅,劉天來他們一輩子也不可能效仿。
臺子搭起來,戲就好唱了。劉天來拉着溫諒到桌子後坐下,然後湊了過去,道:“只要你告訴我是誰指使的,我保下你這條命,且跟溫少求求情,不難爲你家人,怎麼樣?”
黑臉依然怒瞪着溫諒,好半響才彷彿泄氣一般,整個人軟倒在椅子上,道:“我……我沒人指使……”
“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故意殺人,證據確鑿,沒有坦白自首情節,這案子判個無期是跑不掉了,等着這輩子把牢底坐穿吧。”
黑臉額頭冒出了汗滴,手腳又開始輕微的顫抖,他倒不是怕自己真的坐牢,而是擔心家人受到傷害,由此可見溫大叔的演技高到了什麼地步。
劉天來好整以暇的等着他招供,按照慣例,黑臉應該快撐不住了。耿超突然推開門,低聲喊道:“劉局,你來一下。”
劉天來跟了出去,問道:“怎麼了?”
“外面有個女的找溫少,開的保時捷,你看……”
“哦,讓她上來吧,剛纔忘跟你交待,是溫少的朋友。”
劉天來回來跟溫諒一說,溫諒苦笑道:“她還真來了,你先守着,我出去打發她走。”
剛起身往外面走,門被推開一個小縫,寧夕半邊身子鑽了進來,眼光掃了一下房間,疑惑道:“深更半夜跑公安局做什麼?嗯?”
聽到聲音,黑臉下意識的回頭,身子猛的一震,立刻轉了過去。寧夕目光驟然凝聚起來,眼光落在黑臉胳臂上的紋身,似有所思。溫諒本想拉她出去說話,不料拉了下沒動,順着她的目光看了過去,心下一動,問道:“你認識他?”
寧夕搖搖頭,徑自走了過去,仔細看了兩眼,轉過身道:“爲什麼抓他?”
這也不必瞞她,劉天來講了原由,寧夕聽到黑臉竟然持刀將溫諒逼在死衚衕裡,意欲不軌,墨鏡下的星眸怒意隱現,連說了三個好字,掏出手機到外面打電話去了,留下溫諒和劉天來面面相覷。
溫諒看着黑臉胳臂上四條成條紋狀的羽毛紋身,問劉天來道:“這什麼東西?”
劉天來迷茫搖頭:“局裡沒這方面的研究……”
解鈴還需繫鈴人,溫諒出去轉了一圈,才發現寧夕站在走廊盡頭的陽臺邊,一身範思哲最新秋冬款女裝,金色鈕釦裝飾的黑色束腰類軍裝式風衣,在最大限度上強調了女人的曲線和妖嬈,同樣金色鈕釦裝飾的黑色綁帶露趾中靴,更把這種幹練中夾雜英姿的風格映襯的淋漓盡致。
她站在那裡,不過雙十年華,可單單一個背影,就能迷惑天下大多數的男人。
可此時的溫諒,卻只從中看到了悲傷和失意!
“對不起,也許今晚我不該讓你來!”
溫諒什麼也不問,卻充滿真誠的向她道歉。這份心意和柔情,哪怕鐵石也化作了繞指柔,寧夕轉過頭,雨點穿過陽臺打溼了她的頭髮,精緻到極點的側臉彷彿比平日更美了幾分,脣瓣微微張開,一向動聽的嗓音卻已經變得嗓啞:“是我該說對不起……”
她慢慢的靠了過來,嬌柔的身子偎入溫諒的懷中,雙手從後抱住他的腰身,耳朵貼在結實的胸口,低聲喃喃道:“溫諒,對不起……”
溫諒輕撫着她的長髮,眼光卻穿過雨簾,投射在廣袤的夜的遠處,眉心緊緊的鎖成了川字。
不知過了多久,一輛銀灰色的大切諾基呼嘯而來,在大門口一個漂亮的甩尾,堪堪停在了邊上。
車門打開,一隻墨綠色的軍用皮靴踏在地上,激起無數朵黑色的水花!
(本來有三條線可選,不過最後還是決定選這一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