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無瑕怔了半晌, 回過神來時她立刻去找靈雀,但話到嘴邊,還是嚥了回去。
還是怕聽到那個答案。
自此之後, 她也多關注了下楚嵐的身體狀況, 他的狀況果然十分不好, 每日都要飲藥, 還時常咳嗽, 有時候還會咳出血來,只是這些事情,他從來都沒對自己說過。
他總是溫文爾雅地關心自己的起居飲食, 就像關心他的妹妹一樣,他從來不對葉無瑕說自己的病況, 當有一日他問葉無瑕住得習慣嗎, 如果覺得悶, 可以和靈雀去馬場騎騎馬,或者去城外打打獵, 葉無瑕忍不住問道:“你爲什麼總是對我這麼好呢?”
楚嵐怔住,葉無瑕又道:“我想跟赫連宗焱走,你就讓我跟赫連宗焱走,我不想學管理王府事宜,你就讓周總管不逼我學, 我吃不慣楚國的菜, 你就請祁國的廚師, 其實, 我是一個讓你顏面掃地的妻子, 你沒必要對我這麼好的。”
聽着一貫心無城府的葉無瑕居然說出這番話,楚嵐有些意外:“是不是別人說了什麼?我並沒有覺得你讓我顏面掃地。”
“天底下, 哪有丈夫可以忍受妻子心裡有另外一個男人呢,又哪有王爺可以忍受王妃什麼都不會,只會比武弄劍呢?”葉無瑕酸溜溜道:“我知道自己一直都很過分,從來沒有爲你着想過,你越對我好,我就越內疚。”
楚嵐微微一笑:“你不必這麼想,人生在世,不過短短十數載,很少有人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他頓了頓:“我是做不到了,但公主不同,公主不必因爲閒言碎語而放棄快意人生四字。”
“我並非聽到什麼閒言碎語。”葉無瑕咬了咬脣:“我只是希望,你能對自己好點。”
楚嵐不解,葉無瑕又道:“周總管說,殿下雖然身有殘疾,但不知道勝過多少四肢健全的人,我想了想,也深以爲然,我很慚愧當初剛來楚國時,當着殿下的面對殿下的腿腳大放厥詞,葉無瑕雖然手腳健全,但遠遠不及殿下。”
她深深福了福身子:“我爲當初的口無遮攔向殿下道歉,殿下說但求我快意人生,只是,這也不是傷害殿下的藉口,從此以後,我不會再任性了,我會做好滄瀾公主的本分。”
她能說出這番話,楚嵐都徹底怔住了,只是之後,葉無瑕的確成熟了些,雖然她性格還是那般嬌縱,但卻再也不會吵着要去找赫連宗焱,要去祁國找舅舅,不會再提這種讓楚嵐頭疼的要求了。
楚嵐專門讓靈雀陪着葉無瑕,靈雀快言快語,也喜歡騎馬射箭,舞刀弄槍,兩人關係不似主僕,倒像最好的姐妹,臨淵王府因爲有兩人,也多了很多生氣,楚嵐也常常被葉無瑕的心無城府逗樂,臉上也漸漸有了笑容,而葉無瑕,也一天天愈加依賴他,她喜歡在他說話時盯着他幽深沉靜的雙眸看,喜歡看着他清雅如玉的臉發呆,喜歡聽着他朗朗溫文的聲音,她開始喜歡聽他奏簫撫琴,看他練字作畫,喜歡這種她以爲自己一輩子不會喜歡的東西。
只是楚嵐最喜歡一個人奏簫,簫音如泣如訴,如哀如鳴,就算她是一個外行人,也能聽出這如水簫音有多麼哀傷。
她忍不住從藏身的地方走出來:“爲什麼這首簫曲這麼悲傷呢?”
楚嵐停住簫聲,他溫和道:“你怎麼來了?”
葉無瑕依舊不依不饒問道:“殿下爲什麼總吹這麼悲傷的曲子呢?殿下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楚嵐眼神黯淡了下,他想起了那個碧衣女子的霓裳舞,想起了她幽幽道:“人生在世,本來就是有很多無可奈何的。”
楚嵐慢慢道:“公主,人生在世,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無可奈何的。”
葉無瑕似懂非懂:“爲什麼會有無可奈何的事?爲什麼不盡力去解決呢?”
楚嵐微笑道:“總有些人拋不下心中執念,比如身份地位,比如愛恨貪嗔,於是造就這些身不由己,無可奈何。”
葉無瑕想了半晌:“比如我父皇非逼我嫁到楚國,是嗎?”
“因爲你父皇是一國之君,他也身不由己。”
葉無瑕歪着頭:“其實,我一開始,的確很怪他的,但是,現在,也沒那麼怪他了”
“公主既然釋懷了,那我也替滄瀾國君開心。”
“真的,我現在倒挺感謝他的。”葉無瑕鼓足勇氣,把盤繞在心頭已久的話說了出來:“我很感謝他把我當個聯姻工具,送我來楚國,不是這樣,我也不會認識殿下了。”
她一口氣道:“其實,我現在能吃慣楚國菜了,也適應這裡的地形和氣候了,我不是很想念滄瀾和祁國了,你也不用總怕我住不慣,想送我回祁國、回滄瀾,我想告訴你,以後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會守在這臨淵王府,因爲這裡,纔是我的家。”
她的聲音漸漸小了起來,臉也紅了,她偷偷斜着眼瞥着楚嵐的反應,但楚嵐聽後,已經徹底怔住了。
楚嵐只是想,這並非他的本意。
只是,他如何能控制人的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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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無瑕向來是有什麼說什麼的女子,敢愛敢恨,大膽活潑,但她發現從那以後,楚嵐反而避開她了,她心中鬱悶,莫非是自己太大膽,嚇到楚嵐了?
之後那幾天,葉無瑕一直託着腮發呆,靈雀問她:“公主,您爲什麼不開心呢?”
“我不開心嗎?”
靈雀重重點了點頭:“誰能看出來,公主不開心。”
葉無瑕嘆了一口氣:“是嗎?”
她喃喃道:“我就是,想起了赫連宗焱。”
靈雀驚詫:“公主,您怎麼還想着他啊?”
“就是想起來了。”
靈雀以爲葉無瑕知道了赫連宗焱發生變故的事,正惴惴不安呢,忽聽葉無瑕問道:“靈雀,你說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呢?”
“啊?”
“我在想,我以前好像很喜歡赫連宗焱,我想跟他走,去哪裡都行,只要不嫁給殿下,但是我後來,好像又沒那麼喜歡他了。”
原來公主是在思考和赫連宗焱的關係問題,靈雀心想。
葉無瑕繼續道:“靈雀,你知道嗎?他是第一個打敗我的人,是我除了舅舅之外,最佩服的人,雖然他總是對我冷言冷語,看不起我是個小國公主,但是我就是想和他在一起騎馬射箭,因爲他的騎術和箭術都是最好的,我覺得這是喜歡,但是現在,有另一個男人,他不會騎馬,也不會射箭,更別談武藝了,但是卻給我一種很可靠的感覺,讓我覺得,無論發生什麼事,他都會保護我,這是赫連宗焱給不了我的感覺,這個男人對我特別好,從不會像赫連宗焱那樣利用我,奚落我,他是一個真正的君子,一直爲我着想,一直讓我很安心,我爲了他,可以去學彈琴下棋,吟詩作畫,只爲了他做這些事的時候,我能看得懂,可以和他多說點話,而且,有一天我不小心看到他手臂上蜈蚣一樣的傷痕時,我特別生氣,想把傷害他的那人找出來千刀萬剮了,雖然他也不說那傷是誰弄得,但我覺得比劃我一刀還讓我生氣,我一看到就覺得心跟抽了似的,靈雀,你說,這是什麼感覺呢?”
靈雀心知肚明,她笑吟吟道:“哎呀公主,您是喜歡上那男人了,快說說,那男人是誰啊?”
葉無瑕支支吾吾,她岔開話題:“那靈雀,你有喜歡的人嗎?”
靈雀想起那個秀美若女的小和尚,她羞紅了臉,但還是嘴硬道:“沒有。”
粗枝大葉的葉無瑕沒有發現靈雀的異常,她道:“你也到了該嫁人的年紀了,覺得誰不錯,就告訴我。”
靈雀想起她離開雍都前,明致遠曾經來找她,說:“不能爲了我留下嗎?”
她倔強道:“公子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至今忘不了明致遠眼眸裡的失望,她心裡說,我是喜歡你,但是公子永遠是比你更重要的存在。
沒有人能讓我背棄公子。
靈雀對葉無瑕說:“不勞煩公主了,靈雀還不想嫁人。”
“這是爲什麼呢?”葉無瑕疑惑道:“哪個女孩子不想嫁人呢?”
“靈雀還想多保護公子幾年。”靈雀道:“我和哥哥的命都是公子救的,就連安葬爹孃的錢都是公子出的,公子對我們恩重如山,我和哥哥立誓要一輩子效忠公子。”
葉無瑕感慨:“滴水之恩,涌泉相報,殿下爲人總是那麼好,才能讓你們對他忠心耿耿。”
靈雀藉機道:“公子不止對我們下人好,對公主也很好啊。”
“他對我是很好。”想起這幾日楚嵐的刻意躲避,葉無瑕鬱悶道:“但我總覺得走不到他的心裡去。”
靈雀道:“公主沒試過,怎麼知道呢?”
“沒試過?”葉無瑕若有所思。
當天晚上,葉無瑕就親自下廚,煮了一碗羹湯,她端去給楚嵐時,從房門的縫隙裡看到他正拿着一副畫看得出神,只是從她的角度,看不到是什麼畫。
她突然之間很好奇,從來沒見過他這樣的表情,有些迷惘,又有些傷感,還有些心灰意冷,他的眸中,是她從來沒見過的深深憂色。
忽然葉無瑕聽到腳步聲傳來,她趕緊躲到一旁,只見靈錚匆匆忙忙求見,和楚嵐說了幾句話,楚嵐皺起眉,然後和靈錚一起出去了。
房門楚嵐並沒有關上,葉無瑕進去,她拿起桌上的畫,展開一看,那是一個巧笑嫣然的碧衣少女,容貌極美,眼角下還有顆小小淚痣。
她盯着這個少女,覺得極其眼熟,她拼命在腦海中搜索着,忽然間,她想起了什麼。
淑妃,樑清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