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興四年冬, 太子的生辰,也是洛容瑾的祭日,當天晚上楚桓又喝得爛醉, 他喚來蕭璃, 給他服下浮歡散, 服下之後不久, 在幻覺中, 他又見到了洛容瑾的容顏,她還是如同以往那般,溫婉賢淑地練着字。
她擡起頭, 對着他盈盈淺笑。
他踉踉蹌蹌的,去觸摸洛容瑾的容顏, 但卻穿過洛容瑾的身體, 他跪倒在地:“瑾兒……”
他痛苦地再次伸出手, 只是卻依舊穿過透明的洛容瑾的身體,他喃喃道:“瑾兒, 是朕錯了,朕不該不信你……朕不該聽麗妃的話,做出那種事情……可是,朕做再多事情,都挽回不了你了……”
洛容瑾依舊盈盈淺笑着, 在寫着字, 她的身影越來越淡, 楚桓驚惶道:“瑾兒, 不要走!”
可是洛容瑾的身影依舊完全消失了。
獨斷暴虐的大楚皇帝后悔地捂着臉, 像個受傷的野獸一樣嗚咽。
他忽然踉蹌站起來,在蕭璃的呼喊聲中衝出了太極殿。
這宮中, 每個地方都有洛容瑾的身影,落梅亭中,她寫下“桃燃錦江堤”,畫水河畔,她溫婉看着雪景,鳳儀宮中,她低頭淺笑,楚桓走着走着,竟走到了行雲閣。
這個他與她,最初開始的地方。
清安已經歇息,知道楚桓來時,她匆匆披了件披風出來接駕,楚桓醉醺醺地闖進行雲閣洛容瑾的房間,洛容瑾的房間一切都保持原有的擺設,每日都有人打掃,整潔如新。
清安也跟了進來,她見楚桓醉成這模樣,不由道:“皇上,還是讓臣妾喚人幫您準備些醒酒的東西吧。”
楚桓醉眼朦朧,竟恍惚間看到洛容瑾,她的一顰一笑,都如同以往一樣溫柔嫺淑,他腳步虛浮地走上前去,抱着清安:“瑾兒,你回來了?”
清安大驚,她掙扎道:“皇上,臣妾不是洛皇后!”
但是楚桓酒醉之下,只是抱着她,喃喃在她耳邊說着後悔的情話,她掙扎了一會,忽然不掙扎了。
作爲楚桓的嬪妃,這一天,是遲早的事。
所以,掙不掙扎,又有什麼意義呢?
她任隨楚桓將她抱到牀上,輕吻着她的髮根,吻着她的脖頸,縱使他,口中呢喃的是另外一個女人的名字,她也置若罔聞。
心和身體,本來就是可以分開的,不是嗎?
等楚桓沉沉睡去後,她才悄悄起來,用髮簪,刺破自己的手指,擠出幾滴鮮血,滴在牀上。
然後,一夜無眠。
楚桓早上醒來時,看到懷中的是清安,他纔想起昨夜的事,他想起身,清安也醒了,楚桓頓住,相對無言。
他一直沒有碰過清安,她不像蕭璃和其他嬪妃,她時刻提醒着他,他爲了救父假意欺騙她感情的事,她也在時刻提醒着他,她昔日是高高在上的樑國公主,而他是匍匐在地的罪臣之子,他需要跪在地上,乞求她父親建安帝對他們家族的寬恕。
所以,他只能將她當做自己的盟友,而無法將她當做自己的恭妃。
清安也發現了楚桓的異樣,她倚在他懷中,低聲道:“臣妾,想起了當年皇上帶臣妾去看花燈的事情。”
當年楚桓對清安極盡討好,甚至帶她偷偷出宮去看花燈,在永安河畔,流光溢彩的燈下,他說:“清安,我必不負你。”
只是那句誓言,最終化成了血腥兵戈,和她的含恨自盡。
楚桓一陣尷尬。
清安聲音很輕:“臣妾一直以爲,自己是恨皇上的,可是,那天白虎撲向皇上,那一剎那,臣妾居然本能地撲過去擋,臣妾才知道,原來,臣妾還是騙不了自己的心。”她頓了頓,又道:“這些天,臣妾一直在想和皇上當初的日子,馴馬、看花燈、遊園,那時候的皇上和臣妾,還都很年輕,那時候,還只有皇上和臣妾……臣妾想着想着,就想,臣妾當初自盡未死,是否是上天給臣妾一個機會,一個可以回到從前的機會。”
她忽嘆道:“但是臣妾明白,一切都回不到從前了,所以臣妾心甘情願幫皇上擋白虎,心甘情願幫皇上獻計,只是希望,臣妾能對皇上有點作用,那只有臣妾和皇上二人時,皇上可不可以假裝,還是那個愛着臣妾的皇上?”
楚桓默然道:“但是……”
“但是,皇上心中,只有洛皇后,臣妾不祈求能代替洛皇后的位置,只祈求能分一點點位置給臣妾,哪怕是皇上假裝的也可以。”她眼淚忽流了下來:“畢竟皇上是臣妾一生中,唯一愛過的男人。”
楚桓看着牀上的鮮血,沉默了會,嘆道:“你,這又何必呢?”
“那皇上對洛皇后,又何必呢?”
楚桓不答,清安只是流着眼淚,楚桓忽擡手拭去她的淚:“別哭了。”
清安知道楚桓還是心軟了,她心中雖在暗喜,但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來,她擡眼軟語道:“昨日是洛皇后的忌日,臣妾和洛皇后姐妹一場,現在還時常夢到洛皇后,臣妾請求皇上准許,讓臣妾去相國寺,爲洛皇后祈福。”
楚桓聽後,良久才感慨道:“這宮中,還能記得瑾兒的,也就只有你和子妤了。”
假如你知道,害死洛容瑾的恰恰是燕子妤,又會怎麼想呢?清安心道。
但她仍然裝作恭順道:“洛皇后對臣妾和燕才人恩深義重,臣妾與燕才人又怎麼會忘了她呢?”
楚桓點頭:“你想去相國寺,就去吧。”
他窸窣起身,侍女伺候他穿好衣服,他忽回頭對清安道:“你對洛皇后盡心盡力,這後宮之中,最看重‘賢良淑德’四字,德妃是瑾兒曾經的封號,她也無愧這個封號,而賢妃這個封號……”他頓了頓:“朕,就改封你爲淑妃。”
清安愣了愣,這代表她再也不是“恭”妃了,這個屈辱的封號,終於離她遠去了,可是,她要的,不僅於此。
清安欠了欠身子,裝作驚喜道:“多謝皇上。”
=============================
清安改封爲淑妃,另賞賜明珠百顆,綢緞千匹,極盡恩寵,所有人都看出這是皇上因爲清安奮不顧身擋白虎的事情而給她的嘉獎,相應的,楚桓卻更加冷落賢妃母子,賢妃自然是氣得咬斷了牙,子妤觀察她的臉色,小心道:“娘娘,何必生氣呢,她一個亡國公主,還能做皇后不成?”
“說得是。”賢妃冷笑:“就算她生下皇子,也成不了太子。”
她遞上一碗湯,笑道:“燕才人,這是本宮特地爲你準備的湯藥,補補身子。”
說是補湯,其實是絕育湯,子妤卻接過,一飲而盡:“多謝娘娘。”
她走出承乾宮時,回頭看了一眼承乾宮的牌匾,然後淺笑低頭,藏下眼中那一抹怨毒。
子妤被賜居華陽苑,她問自己的心腹奴婢採蓮:“讓你打聽小侯爺的近況,打聽到了嗎?”
“打聽到了。”採蓮道:“小侯爺在潯陽一切甚好,文武全才,越來越出色了,侯爺也很喜歡他,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聽說,發賣到別家的刁姨娘還想着去勾引侯爺,回到洛家當主子,還到處說夫人和先皇后的壞話,有一天,那刁姨娘,竟被人發現,被挖眼割舌,再也說不出來話了,就連她過繼給旁人的兩個兒子,都離奇溺死了……有閒言閒語說……說是小侯爺做的……”
採蓮說得冷汗都下來了,子妤卻微微一笑:“就是他做的,我也不稀奇。”
當日在招平郡,年紀尚小的洛欽霖就不動聲色一刀殺了他的主人一家,所以,如果說刁姨娘的事情是洛欽霖做的,子妤一點也不奇怪。
她笑道:“你有沒有把我的信送給小侯爺?”
“送到了。”
子妤細細品着茶:“當一個沒有實權的潯陽侯,他甘心嗎?我看,他不會甘心的。”
沒有人比她更瞭解洛欽霖,被洛容瑾打發回潯陽的日子,她跟在洛欽霖的身側,知道這個外表秀美無害的少年,心機是有多麼的深不可測,他不像他的胞姐洛容瑾那般雲淡風輕,他的權力慾望,比任何人都要可怕。
所以,和我聯手吧,洛欽霖,我們一起,站到楚國權力的頂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