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的幾個字,聽在陳少傅的耳朵裡,簡直是天籟之音。
東魏的皇后娘娘……
他身在趙國時,就曾經聽過這位傳奇的女子。商女之身,靠着無雙的計謀,多次躲開明刀暗箭,一步步成爲三品貞淑、譽王妃、太子妃,乃至魏時登基,做了東魏的皇后,今年,她剛剛年滿十五,虛歲十六!
陳少傅呆呆的站在院中,已是石化。好久好久,他才意識到如今是一個什麼樣的局面。想到東魏的局勢,再聯繫起趙國發生的事情,陳少傅不蠢,他隱約的明白,這一次,怕是真的能爲容子鴻正名……
他的眼圈通紅,緩緩跪倒在地,對着東魏皇宮的方向深深叩首,模糊不清的低喃:“蒼天有眼啊,陛下!”
瞬間,陳少傅想起了很多。在西趙國內時,乍然聽聞好友身死,他是何等的悲憤欲絕,可是礙於身份,他不能表達出任何的不滿。那天晚上,穆如煙帶着一個年輕人找上了門來,他跟那位年輕人談過之後,被這位年輕人一點點說服,將當年舊事攤開人前。不爲別的,就爲了這位年輕人說的一句話。
他說:“主簿冤死,既不是第一個,也絕不是最後一個。”
是啊,陳少傅明白,只要穆舒志在位一天,他教養出來的穆家子嗣在位一天,西趙國內就不會安寧。因爲他們從不真心爲百姓考慮,滿腦子都是如何用最安逸的辦法生活,又能將自己從權利中得到的一切推得乾乾淨淨。
“先生是前朝太傅,想來是最瞭解亡國之君容修燁的爲人的。世人人人厭棄容修燁,不願提起他的名字。可今時不同往日,在我這裡,他就算死了,也是一把殺人的劍。”那個年輕人如此說,可面上的表情,卻帶着幾分同情和惋惜。
當時,陳少傅想不明白,他覺得那人如霽風朗月,是個心志清高的有爲之士,爲何這樣一個好男兒,竟會跟穆如煙這等心狠手辣之輩同流合污!
可是今夜,見過了慕雲歌,知道了慕雲歌的身份和她所謀劃的事情,陳少傅的腦袋一下子就通透了起來。誰說站在如今趙國皇室身邊的人,就一定是幫着趙國皇室做事的呢?如果,他只是隱藏得最深,最終刺破真相的那把利劍呢?
思及此,陳少傅只想仰天大笑三聲,他從地上爬起來,一直渾濁的老眼驀然綻放出精光,嘴角也露出了幾十年來不曾有過的暢快笑意。
他要好好活着,等着看穆舒志這個竊國者身敗名裂的那一天!
慕雲歌回到東魏皇宮時,魏時正在中宮批閱奏章。近來南部軍情平和,段容瑄吃了大虧,呈上了降表,割讓城池,終於讓南線安寧下來。魏時在新得的三個郡縣修建的溝渠也得到了百姓們的支持,當地郡守組織兵丁將幾條溝渠連同起來,正式從離滔江裡引水,雖然還沒到播種的時節,百姓們已高興得合不攏嘴,興高采烈的在搗騰自己的土地了。
南部一片欣欣向榮,局勢讓魏時很是高興,他採納了慕之召關於稅務改革的相關政策,在三個郡縣開始試行,一推出就得到了百姓的擁護,南部算是一步步穩定了下來。
只是西北一線,如今卻是狀況頻出。
慕容凱在段容瑄失敗後,消沉了一段時間,很快就捲土重來。他的統軍主帥拓跋儀領軍從北部進攻,劉源揮師北上前去支援,算起來也有好些日子了。這些時日來,京中不太安寧,北部的戰事卻從未停止過。
雙方有勝有敗,耗損很大,都出現了焦躁不安的情緒。
劉源心中明白,這場國戰已轉入了對峙的階段,一邊安穩住自己手下的兵,一邊時刻提防對方,另一邊則是向魏時上表,徵求他同意就地徵糧,以減輕軍需消耗。
慕雲歌回來時,魏時正蹙眉苦思,翻來覆去的查看這一份上表,顯然難以拿定主意。見她回來,他將手中的奏章暫時放下,對她招了招手,拉着人坐在自己腿上,摟着纖瘦的腰,才笑着問:“可見到了人?”
“見到了。”慕雲歌點了點頭:“陳少傅答應聽我差遣。”
魏時點了點頭她的鼻尖:“我就知道你能搞得定。”隨即,他又有些疑惑的皺起眉頭:“怎麼不高興?可是見到了人,想起了什麼事情,心中傷感?”
他簡直是慕雲歌肚子裡的蛔蟲,一猜一個準兒,慕雲歌將頭埋在他的肩膀,嘆了口氣,語氣清淡:“父親,他活得很可憐。”
慕雲歌每次聽到關於容子鴻的事情,都覺得後背透着一絲絲的涼意,卻不是害怕,而是一種打心底生出來的同情和憐憫,讓她不敢多加聯想父親的遭遇,一想,心就如同凍住了,什麼情緒都混雜凝固在那裡,碰也不能碰,吐一口氣,也泛着疼……
“他有你這樣好的女兒,將來,咱們一定能還他清白和公道,惡人也必定會得到應有的懲罰。”魏時寬慰着她,心中已開始算計起來,怎麼做,才能將計劃實施得完美。
慕雲歌在他的肩膀上趴了一會兒,才直起腰來。她一邊揉着魏時的肩膀,一邊納悶的問:“你剛剛在看什麼?”
那魏時的表情,應該是件棘手的事情。
魏時便將劉源的上表攤開給慕雲歌看,慕雲歌讀完之後,也有些拿不定主意,瞧着桌面說:“就地徵糧,的確是能減輕軍需消耗,省去很多麻煩。可這樣一來,也容易出亂子。徵糧以多少爲最佳?是以郡城爲一個起徵點,還是以一個縣城爲起徵點?徵糧的價格多少爲宜?這些都是關係百姓存亡的大事,若是處理不好,可比打一場仗更費功夫。”
“可不就是?”魏時也嘆了口氣:“所以我才猶豫不定。”
慕雲歌看向他,眸中帶了幾分笑意:“那你是怎麼想的?”
“其實你說的這些,我下午就已經找了岳父大人來商量過,他覺得,戰亂時期該當有所變動,就地徵糧的建議是非常值得考慮的。徵糧以三股中取一股爲宜,根據當年年產量,再有所變動。就拿今年來說,北地大豐收,徵糧時,可以縣城爲起徵點,但總徵收量不超過郡城年產量的三股其一。”魏時扛不住美人在懷的誘惑,親了親她,又再親一親,有些心猿意馬起來,放下摺子將人抱起,邊走邊說:“徵糧價格爲市價,每升略高一些,既不會造成國庫巨大的虧損,也不會讓百姓不安。好啦,總說這些個事情沒意思,咱們來點有意思的。”
“什麼?”慕雲歌被他抱着,憑着感覺是去往寢殿,忙微微掙扎想要下來,出言提醒他:“魏時,你還有奏章沒寫看完呢!”
“晚上再看!”魏時嘴角的笑更深,兩人雙雙滾落在寬大的牀榻上。
慕雲歌被他壓着,殿外的宮女在抿着嘴巴偷偷笑,就有些羞惱:“徵糧的事情,還等你拿主意呢!”
“明天再議!”魏時一揮手,將牀幃放了下來……
春宵苦短,總有那麼多的事情等待着第二天的來臨。魏時是個勤勉的帝王,登基這些時日來,從未耽誤過上朝。徹夜纏綿加上天氣仍然是寒冷,慕雲歌第二天懶得起身,直接睡了過去。一覺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起身時,便接到佩英稟告,陸令萱來了。
“快讓王妃進來!”慕雲歌醒後,陸令萱幾乎日日都入宮來陪伴她,兩人每天都要說上一會兒的話,否則就覺得缺了什麼。
陸令萱一進門,便捂住嘴巴吃吃的笑,笑容頗有些不言而喻的深意。
慕雲歌滿臉通紅,板着臉端起中宮的架子咳嗽了幾聲,見陸令萱果真嚴肅起來,又覺得好笑,繃不住笑出聲來。
慕雲歌不喜歡身邊跟着太多宮女,所以兩人獨自相處時,沒有那麼多的拘謹。慕雲歌主動挽着陸令萱的手,兩人同去御花園喂錦鯉,順便說些體己話。
“過完了正月,書晗的婚期就要到了。”陸令萱將一小撮魚食擱在手心裡,再一顆顆的拿起來,丟到池塘裡,嘴角掛着愉快的笑容:“聽說這些時日,她已經向你請旨休沐,專心準備婚事了。陳夫人很高興,飛鴿傳書去了北方,問陳書文是否回來參加姐姐的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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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前的時候,陳書晗和柳扶風的婚事就已經定了下來。婚期定在二月十九,在東魏的傳說中,這一天也是觀音菩薩的生辰。陳家人和柳家人定在這一日,都希望藉此向菩薩祈福,保佑這兩個自小就病痛纏身的孩子能夠一生平安、快樂。
陸令萱本該過完了年就回淮南,可因爲陳書晗的婚禮,慕雲歌便完全無視這些日子來自淮南的一封封“王妃安?”的催促,堅決留她多呆些時日,等參加完了婚禮,再回淮南不遲。
提到陳書晗的婚禮,慕雲歌的興奮不比陸令萱少。
前世這位好友的照拂讓她沒齒難忘,今生,她竭盡全力,終於改變了陳書晗的命運。
這一世的陳書晗找到了自己的意中人,她跟柳扶風相依相守,再也不會有前世的厄運。柳扶風對陳書晗的好,捧在手心怕飛,含在嘴裡怕化,誰又瞧不出來呢?
慕雲歌的笑容也飛揚起來,書晗的婚禮,該是京城開春後數一數二的熱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