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這很難。”陳少傅被這樣的豪言壯語震驚,愕然瞪大了眼睛。
他身在趙國多年,深深瞭解穆舒志這人的本性,穆舒志是絕對不容忍任何人觸及他的逆鱗的。容子鴻以及容子鴻身後那個可憐的女人,都是他心底最深的忌諱。要平反容子鴻的冤屈,談何容易?
雲嬈沒說話,慕雲歌卻是挺直了身,咬牙道:“比起父親的冤屈,這點難,又算得了什麼?”
“可是……”陳少傅張了張嘴,忍不住勸道:“可是在大家的心目中,陛下是罪有應得,就算此番有我開了先例,怕也是難如登天。少主是陛下唯一的血脈,老臣希望少主不要去冒險,不管怎麼說,不能讓陛下絕後呀!”
雲嬈搖了搖頭,她有很多的話想說,可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慕雲歌直直看着陳少傅的眼睛,冷聲說:“陳少傅就這樣斷定,我鬥不過穆舒志?”
“論起對穆舒志的瞭解,少主怕是不及老臣的。”陳少傅說着嘆了口氣:“老臣活了大半輩子,就只見過他,能活得這樣無恥、狡猾又會僞裝,若用奸佞二字形容他,尚且還算是客氣。這人,根本是豺狼虎豹!”
“再是豺狼虎豹,如今也老了,老了,利爪會磨損,牙齒會鬆弛,再也休想縱橫往來!”慕雲歌挑起嘴角,眼中露出幾分嗜血的綠光。
西趙的謎局,就好像是將東魏的奪嫡之路再走一遍,不同的是,這一次,她爲的不是養她的慕家,而是生她的容子鴻!這一次,她爲的不是權不是利,而是爲了逝者的聲名!
慕雲歌並不打算現在就將一切攤開,讓陳少傅明明白白。這人是有用,但在平冤的路上,他已垂垂老矣,身體、能力都大不如前,並不能一直相隨,而只能在關鍵時刻,作爲擊倒穆舒志的終極利器。
慕雲歌福了福身,溫聲說:“請陳少傅不必擔憂,我絕不會冒險。我今日來這裡,除了見一見父親的老師之外,還有一事相求。”
“少主這個求字,真是折煞老臣了!少主請說便是。”陳少傅惶恐,差點又要跪下。
慕雲歌攔住他,微微一笑:“我想知道,當年舊事的知情人,如今都還有誰在世?”
“這個……”陳少傅沒想到她會問起這個,細細一想,才說:“當年陛下病情加重,穆舒志怕他撐不過讓位的那一天,就決定策動兵變。老臣得到消息比較晚,想入宮時,皇宮已經被穆舒志控制了起來。聽說那一場政變中,穆舒志殺了好多人,從陛下身邊的宮女,到陛下的先生們無一倖免。”
“那就是沒人活下來了……”慕雲歌垂眸喃喃自語。
陳少傅聽到了,嘆了口氣,才說:“並非沒人活下來,而是活下來的人,知道的都不多。不過,有一個人是個例外。”
“誰?”慕雲歌心中很是詫異,在那樣的情況下,怎麼還可能有例外。
陳少傅的眼中露出幾絲追憶,緩緩說:“她是當年太后身邊的掌政,從小看着陛下長大的,也是目睹了穆舒志所有陰謀的人。不知少主有沒有聽過,當年趙國頗負盛名的長風郡主?”
“長風郡主出身皇家宗室璃王府,性格乖張,不爲宗室所容,年少時候就被逐出了府門。後來,璃王府得罪了另一個宗室皇親,遭來滅門之禍。長風郡主以女子之身,披荊斬棘,用時三個月,終於爲整個璃王府報仇雪恨,手刃仇人。也是在這場復仇中,長風郡主得罪了文皇帝,被衙役拘捕,貶爲官奴。”
“先太后,也就是我的祖母是官家小姐,無意中路過關押罪奴的使役坊,見長風郡主被人欺凌,於是將她贖了出來,從此以後,長風郡主就跟隨了祖母。祖母嫁到宮中後,長風郡主也隨着祖母入了宮。祖父爲人持心公正,爲長風郡主平反了冤屈。”
“洗了冤情的長風郡主已年過三十,生無可戀,便自願留在了宮裡,做了祖母宮中的掌政。”這一段歷史,慕雲歌打知道自己的身世的那一天開始,就知道得一清二楚:“後來發生了很多事,穆舒志多次設計想要除掉長風郡主,可一直不能如願。直到他策動政變,太后在顯仁宮裡自縊身亡,顯仁宮被流箭引燃,大火燒了三天三夜,一切都化爲烏有,包括長風郡主。”
陳少傅點了點頭,聽到後來,又搖了搖鬢髮花白的腦袋:“長風郡主沒有死,她從宮中密道離開了皇宮。顯仁宮裡的那一把火,就是她自己放的。”
“原來如此,你解開了我這麼多年來心中最大的疑惑。”雲嬈在一邊聽了半晌,忽然出聲說:“子鴻的遺骸在梧桐樹上懸掛了幾天,屍臭難聞,沒有人願意爲他收斂。我悄悄潛入皇宮,偷走了子鴻的遺骸,想起子鴻的母親也是可憐,便去了顯仁宮。顯仁宮完全是一座廢墟,我在廢墟里翻找,找到了兩具屍骨。但這兩具屍骨,手骨都是齊全的。”
衆所周知,當年長風郡主爲璃王府血洗仇人滿門時,左手小指曾被利劍削斷,所以,長風郡主是隻有九根手指的。
當時,雲嬈就懷疑過,長風郡主根本沒有死……
雲嬈揣着巨大的疑惑離宮時,帶走了容子鴻的遺骸。想了想,將容子鴻母親的遺骸留在了顯仁宮,帶走了另一具屍體的一根手骨。這就是爲何這麼多年來,穆舒志從未懷疑過,長風郡主沒有死的原因!
這之後,雲嬈百般尋找,可是,再也沒有找到長風郡主!
慕雲歌立即就懂了,可很快,她又不明白了:“祖母被穆舒志囚禁多年,身邊只有一個長風郡主爲伴,如果真是化爲烏有,該當有兩具屍骨。如果那具屍體不是長風郡主,又是誰?”
這問題同樣是雲嬈想不明白的事情。
當年穆舒志囚禁太后,那真是裡三層外三層的嚴實,太后的身邊只有一個長風郡主爲伴,宮顯仁宮旁邊的三座宮室,都一律不讓住人,可謂是真真正正在的將太后徹底孤立起來,只有在固定的日子裡,才放容子鴻入顯仁宮來看望母后。
後宮之中,所有宮女內監得到訓示,一律不準靠近顯仁宮,更不準跟顯仁宮裡的人說話。
有宮女犯過忌諱,被穆舒志生生杖斃,殺一儆百之後,無一人再敢違逆穆舒志的意思。換言之,在那樣的情形下,顯仁宮根本不會有宮女路過,就不會給長風郡主提供替身的可能!
如此,就剩下一個解釋了……
替代長風郡主死在顯仁宮裡的人,根本是自願去替長風郡主送死的。
“這其中有什麼理由,值得一個人爲另一個人如此犧牲?”雲嬈顯然和慕雲歌想到一塊兒去了,她蹙起眉頭,清冷麪具看起來帶了幾分冷漠:“看來,只有找到長風郡主,才能解開這個謎團了!”
兩人凝聲討論,一邊的陳少傅插不上話,急得團團轉,幾次出聲想打斷她們都沒成功。
好不容易等到兩人沉默,陳少傅才說出了兩人一直想聽的話:“長風郡主還活着,當年,就是她通知我趕快離開皇都的。聽說,當時朝中知道內情的幾位大人都收到了她的消息,只是,除了我,他們都不肯離開。”
“少傅……”雲嬈眉間染上喜悅之色。
她知道這位陳少傅的爲人,文人的倔脾氣讓他們寧死不屈,除非,他還有比死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陳少傅見她神色,就知道她從未將自己的人格看低,老態龍鍾的面上露出一絲輕鬆,再一次恭恭敬敬的跪倒:“老臣多謝夫人的信任和寬宥,老臣離開皇都之時,確實是受了長風郡主所託,要做一件事。郡主交給老臣一本太后的手記,她則帶着太后的血書,我們兵分兩路各自逃亡,只求有一天,能讓這個秘密重見天日。”
“手冊呢?”慕雲歌一喜,忙問。
陳少傅道:“手記我放在一個很安全的地方,如果少主需要,我這就回趙國去取。”
慕雲歌長長舒了一口氣,只要手記安全,在哪裡無所謂。她笑道:“倒也不必如此着急,陳少傅且在此間安心休養。就當我跟母親從未來過這裡,你也不是趙國前朝餘孽,好好頤養天年吧。等大局安定時,自有用得着少傅的地方。”
心頭大事塵埃落定,雲嬈和陳少傅說了會兒話,這才起身告辭。
臨走前,慕雲歌囑咐唐臨沂:“師兄,西趙的人有些奇書,我怕他們找到這裡來,務必要保護好陳少傅的安全,玩玩大意不得。”
“我省得。”唐臨沂知道對她們母女而言,現在最大的事情就是爲容子鴻沉冤昭雪,哪裡會不上心?
唐臨沂親自送她們母女離開,神態恭敬,在一旁看着的陳少傅眉頭蹙起,眸中卻帶了幾分欣喜的笑容。等雲嬈和慕雲歌離開,他才笑着問身邊這位在他看來格外有本事的唐臨沂:“這位小哥,我有個問題有些唐突,不知當問不當問?”
“你想問,少主是做什麼的?”唐臨沂微微一笑。
一個立志要替父親洗雪冤屈的少女,若沒有撐得住的身份背景,怕是以卵擊石,陳少傅不得不擔心。
陳少傅點頭,唐臨沂又是一笑:“少主,她是東魏的皇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