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棠都在一旁聽得目瞪口呆了。
饒是他這種本性頑劣的人，在聽到這個女孩用那種淡淡的語氣說着這些骯髒的事情時都覺得殘忍。
他真不知道，老天爲什麼會這麼狠心，讓一個本該應該快樂成長的孩子承受這些。
見玉奶奶和紀棠都是一臉心疼地看着自己，顧煙反倒是怔了怔。許久之後，她才輕輕地笑了：“其實知道的也沒多久，就是幾個月前知道的。玉奶奶，你不用這樣子，我覺得這些沒什麼的。這種事情，早晚都要知道的，早知道總比晚知道的好。早知道的話，我還能做做準備，有所提防，總比一無所知到時候被人直接戳一刀的好。”
“那個天殺的，真該遭雷劈。他居然敢做這種事？他忘了當年老爺是怎麼對他的嗎？他怎麼能這樣忘恩負義？”
玉奶奶雖然一直對秦弘揚有所提防，覺得他不是表現出來的那種溫和儒雅的人，卻也被現在從顧煙口中所得知的真相深深地傷害了。說實在的，顧家的人，和跟顧家真心相對的人，都有一個特點，對人至誠至善，也相應地把人看得太簡單了。他們都堅信着“人之初、性本善”，也因此被卑劣的任性深深地傷害着。
玉奶奶氣得一陣啐罵，要是秦弘揚在場的話，估計她就會直接指着鼻子罵了。
她年紀大，在顧家的輩分很高，顧家母女都一直很尊敬她，連帶着秦弘揚都對她很是顧忌。至於家裡的傭人，很多都是她看着長大的，那種情義更不用說。
顧煙知道，玉奶奶其實一直都是個很孤高傲氣的人。她以前聽媽媽說過玉奶奶年輕時候的事。別看玉奶奶現在這樣一幅慈祥老太太的模樣，其實她年輕的時候是留洋歸來的。本來以她的能力和背景，完全可以找一個高薪而輕鬆的工作。但那時她被當時的愛人背叛，心灰意冷下差點出了意外。被顧家二老救回之後就一直留在了顧家。名義上她是顧家的傭人，實際上她跟顧家二老的卻是情同兄妹，在顧媽媽心裡也是姑姑一樣的存在。
“那現在怎麼辦？小小姐，絕對不能便宜了他們。沒想到林珊竟然是這種女人，虧平時小姐還對她那麼好，把她當成親姐妹一樣。真是，噁心人。”
“玉奶奶，你別擔心。我知道該怎麼做的，顧家的東西，永遠都只能是顧家的。二十年前秦家人是什麼樣的，他們還會是什麼樣的。”
很多事情，顧煙不想說得太多。她有顧忌，她知道自己性冷，在很多事情上看得太開太淡，是大多數人無法接受的。
就像之前她不過是叫了聲秦弘揚的名字，玉奶奶就是那種不贊成的樣子。若是他人知道她心裡想着的是怎麼報復自己的親生父親，自己的親爺爺奶奶，估計又是一番評價。哪怕，是他們不仁不義在前，她是做晚輩的，在輩分上就失了先機，失了主動的前提。
她不在乎這些，可是她不想因爲自己的不在乎給其他人帶來傷害。
“小小姐，那，那小姐……”玉奶奶突然想起自家身體差得一陣風就能吹倒的小姐，又是一陣驚慌。顧嵐安的身體她是最清楚的，這些年一直精心養着纔好不容易平平安安的。而她對秦弘揚的感情有多深也是衆人有目共睹的。可以毫不客氣的說，在顧嵐安的世界上，丈夫和女兒就是全部，連她自己都只能排到第三位。
若是她知道丈夫秦弘揚做的那些事，她怎麼能……
“媽媽還不知道。”顧煙搖頭。這件事，也是她心裡最深的擔憂。她很清楚，把媽媽送到國外這件事只是暫時性的，是治標不治本。如果想要真正解決這件事的話，就必須把事情完完整整地跟媽媽說清楚。
玉奶奶先是鬆了口氣，緊接着心又拎了起來：“那可怎麼辦啊？小姐要是知道這件事的話，肯定接受不了的。那個天殺的秦弘揚，真應該下地獄的。”
這時候的玉奶奶，已經不再叫秦弘揚“先生”了。
“媽媽現在在國外治療，等我這邊的事情暫時告一段落了我就去陪她。那時候，如果媽媽的情況好，我就會把事情慢慢跟她說。世界上沒有不漏風的牆，媽媽早晚都會知道的。如果這樣的話，我寧願是我自己告訴她，也不要讓她從別人那聽到添油加醋的。”
“哎……”
玉奶奶又是重重地嘆了口氣。
短短几分鐘的時間，本就年邁的玉奶奶看着像是又蒼老了幾分，之前還矍鑠的精神也變得萎靡不少。
顧煙知道，玉奶奶只是嘴硬，但其實秦弘揚背叛的事，對她的打擊也是非常大的。玉奶奶雖然說是一直防着他，但畢竟有二十年的感情，其實心裡也早就把他當成一家人了，只是想着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性子，不可能十全十美的，卻萬萬沒想到，這個所謂的家人竟是藏着這樣的禍心。
“玉奶奶，彭叔叔現在去哪了？他們是什麼時候過來的，怎麼就把彭叔叔趕走了呢？”顧煙看玉奶奶的情緒太低落，知道再在這件事上糾纏下去的話不好，趕緊換了個話題。只是現在開心的事情太少了，就算換了個話題，也還是跟這個相關的。只能勉強算是轉移下注意力了。
“哎，他呀，現在在工地上做事呢。”
想起那個木訥笨拙的侄子，玉奶奶也很心疼。她年輕的時候心高氣盛，因爲一時逞強斷了情緣也沒有子嗣。她孃家跟顧家有點像，子嗣緣都比較淡。家裡本來只有她跟哥哥兄妹兩人，她一生未嫁，哥哥娶了媳婦後中年喪妻，後來沒有再娶鬱鬱而終。兄妹兩個，只有彭潤這一個後人。
彭潤從小能吃，長得人高馬大的，偏偏性子憨厚淳樸。小時候總是被欺負，加上腦子又笨，高中畢業後就去當了兵。這一當就是十幾年，好好的一個大小夥去，回來的時候卻是殘疾的滄桑大漢。他當了十幾年的兵，身手變好了，性子卻還是一樣的憨厚。退伍回來的時候在安排的崗位上只做了不到一年就被人算計排擠了出來。最後，無奈之下，玉奶奶只好把他帶到了山莊當門衛。
他今年四十了，卻還是沒有結婚，連女朋友都沒談過一個。本來玉奶奶還心急如焚的，後來不知怎麼的就看開了，只能安慰自己說是子嗣講究的是福源。
工地上做工？
顧煙聽到這話就有些坐不住了。這輩子的她還錦衣玉食地沒有接觸過工地這種地方，但前世的她是見識過的。聞鑑本就是房地產起家，前世她掌權後就去施工地視察了幾次，見識過那裡惡劣的環境和工作強度。
工地上做工，最艱苦的卻不是環境、累什麼的，而是太危險，稍微不注意的話就會發生事故。彭叔叔雖然是軍人出身，但畢竟現在年紀大了，而且腿腳又不方便，要是在工地上的話，那怎麼吃得消？
“玉奶奶，這件事你怎麼不跟我說呢？怎麼能讓彭叔叔去工地上做工啊？那裡那麼辛苦，又危險的。”顧煙又是擔心又是無奈。
玉奶奶也因爲這件事煩心得很久沒睡好。此時見話題打開了，她才終於吐露心聲：“都怪石頭他性子太倔了。我是想讓他先休息一段時間，等之後再慢慢找點輕鬆的活做的。誰知道他只在這裡待了一天就偷跑出去了，過了幾天打電話跟我說找到事做了讓我別擔心。他本來還想瞞着我，還是我堅持他才說是在工地上幫人拆房子的。哎。”
一想到這，老人家終於忍不住唉聲嘆氣了。
說起來，彭潤已經是她唯一的親人了，她把他當成兒子一樣看的，何嘗不擔心不心疼呢？只是因爲考慮到顧家母女的感受，所以才一直忍着沒說了。
“是因爲他們兩個嗎？他們來了，就把彭叔叔趕走了？”其實哪怕不問，顧煙也是知道答案。
玉奶奶嘆口氣沒說話。
這樣子，顧煙還有什麼不清楚的？
她深深吸了口氣，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對一旁的紀棠說道：“紀哥，還要你幫我個忙。”
紀棠連想都沒想就點頭答應了：“煙小姐，你說吧？”
“你找人幫我把彭叔叔帶回來吧。玉奶奶，彭叔叔在哪個工地做事？”
玉奶奶只是稍微猶豫了下，就將地址說了出來。
顧煙又跟紀棠把地址重複了一遍，交代道：“紀哥，這件事就麻煩你了。”
紀棠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煙小姐，這點小事都要說謝謝，太讓人難爲情了。”
有了這個插曲，顧煙感覺到玉奶奶的情緒好了很多，這才真的是鬆了口氣。她性子冷是事實，卻也只是對不值得的人。對在乎的人，她卻比誰都貼心。
玉奶奶中午招呼廚師做了一大桌吃的，犒勞紀棠跟他的小弟們。本來她還對這些看着不太善良的小年輕們有點心悸的，後來知道他們是阿東的朋友之後就放下戒心了。
飯香味隨着風一陣陣地飄來，引得旁人垂涎欲滴的。
所有人都在愉快地進食着，唯獨院子裡的三個人卻飢腸轆轆的，只能乾等着流口水。
剛開始的時候秦家二老還顧着面子不肯承受肚子餓的事實，可是空氣中飄散的味道實在是太香了，越聞越餓，再加上心裡憋着氣的關係，肚子竟顯得更餓了。而秦同興是從來不在乎面子什麼的，他聳了聳鼻子，口水直流：“叔，嬸，咱們要在這裡等到什麼時候啊？現在都到吃飯的點了，要不咱們先去吃飯吧？”
有了這個臺階下，秦老頭才“高傲”地“嗯”了聲。秦老太太還沒認清眼前的局面，趾高氣昂地說着：“放心吧，不會餓着你的，我等會讓廚師給你做一桌子好吃的。家裡那些傭人，其他的沒看出什麼優點，但是這個廚師的手藝還是不錯的。”
秦同興已經在這住了一段時間，也嘗過那個廚師的手藝，此時聽了口水流得更厲害了。
說是這麼說，但三個人對看了一眼，卻是誰都沒有動。
秦老頭維持着“高貴”的形象站在那一動不動的，秦老太太在說完之後就想起了那羣凶神惡煞的小混混，又有些膽怯了。至於秦同興，則是因爲旁邊的兩個沒動靜自己也不好隨隨便便地動。
“同興，你去跟廚師說，讓他快點做吃的。”
秦老太太眼睛轉了轉，把目光放在旁邊的侄子身上。
秦同興怔了怔，有些意外聽到的話，他猶豫了下，後來想想這裡是秦家的房子，吃飯那是光明正大的事情，沒什麼好害怕的，就應下了：“好。”他不僅是應下了，還討好地問着旁邊的二老：“叔、嬸，你們想吃什麼呢？我讓廚師一起做了。”
老太太又點了幾個葷菜，秦同興這才走了。
只是沒多久，期待着的秦家二老就看到秦同興屁股尿流地滾回來了。一回來就開始鬼哭狼嚎着：“叔、嬸，他們實在是欺人太甚了！他們居然把廚房都鎖起來了，根本就不給我進。我看了，所有的門都鎖起來了，只能從裡面進，外面根本進不去。我敲門了也沒人應，後來還把那些小流氓招過來了，差點又被打了一頓。”
“混賬！”
秦老頭氣勢如虹地怒罵了一聲：“他們太囂張了！這裡是我家，他們居然還敢這麼放肆？不是讓你給弘揚打電話了嗎？怎麼現在都沒動靜？”
秦同興也是有苦難言：“叔，我手機之前被他們打的時候就掉了啊。沒有手機怎麼給弘揚打電話啊。我都看了，那進來的地方守着人呢。要是我過去的話，肯定又得被打個半死。叔，你說他們到底是準備做什麼啊？就這樣把我們趕在院子裡，又什麼事都不做？難道是想把我們餓死？”
他只是隨口說了這麼一句，秦老太太想都不想就反駁道：“不會的，這裡是弘揚的房子，他們怎麼可能有那麼大的膽子？肯定是有什麼我們不知道的事。再等等，他們肯定不會囂張太久的。”
她這樣說，其實心裡也沒底。她現在也是一頭霧水的，根本不知道那些人打的什麼主意。
也不知是錯覺還是怎麼的，隨着時間的流逝，太陽越來越烈，照在身上都有些火辣辣的了。他們三個像傻子一樣在院子裡站了會，最後實在不行了只好拎着東西到亭子裡坐下。
顧煙在二樓看着，露出了個輕輕的笑。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秦家二老的心情越發煩躁，連秦老頭都無法維持“高貴”的樣子，只能不停地摸着肚子。他們現在也開始學着城裡人養身了，早上只喝了點八寶稀飯，那點東西，上幾趟廁所就沒有了。現在肚子裡空空的，老倆口都是捱過餓的人，扛餓的能力也就自然地非常差。旁邊的秦同興還只是覺得有點難受，二老已經餓得掉了半條命一樣。
餓了情緒就變得暴躁了，開始找這找那的茬發泄了。
這時候，秦老頭算是想起那個一直沒露面的孫女顧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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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說顧煙那丫頭在房子裡嗎？這丫頭怎麼一點都不懂事，都這個時候了怎麼就不知道出來給我們送點吃的呢？真是白養了。”秦老頭一臉義憤填膺，指責的語氣那叫一個理直氣壯。
他這樣一說，立刻就給了秦老太太發泄的靈感，得到了她的極度贊同：“是的，真是個白眼狼，居然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爺爺奶奶捱餓受欺負也不出來幫幫忙。真是的，早就跟弘揚說了這死丫頭靠不住靠不住，讓他趁着年輕早點再生一個，他就是不聽。現在就這樣心狠沒良心了，等她翅膀再硬點那不是要翻了天了？”
秦同興在一旁聽得目瞪口呆了。他甚至都懷疑是不是自己餓昏了頭聽錯了，不然的話，叔跟嬸的態度怎麼會發生這麼大的變化呢？之前不是說的就算顧煙被人糟蹋欺負了也是活該嗎？怎麼現在又該顧煙不給他們送飯？這……
他頭一次覺得，自己這兩個在村子裡地位越來越高的叔跟嬸，真的和一般人，有些不太一樣。至少他們想的那些事情，還真不是一般人能夠想得出來的。
這麼長時間，他們沒有擔心自己那個沒成年的孫女有沒有遭遇什麼不幸，反倒是一開口就怪她沒有出來盡孝，這……這……
“趕明兒得好好跟弘揚說說，弘揚這孩子啊，什麼都好，就是心太軟。明明知道顧家這兩個不是什麼好東西，還是一直忍着。要不是那兩個拖油瓶，指不定我早就抱上孫子了。”秦老太太越說越起勁，好像這樣埋汰顧家母女，就能讓自己不再那麼餓一樣。
秦同興張了張嘴，想要說點什麼，卻因爲扯到嘴角疼得叫一聲，把那點冒出來的話嚥了回去。等到疼痛感散去，留下的感覺又變成了——好餓！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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