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銳望着李星洲,極不爽的吐出一口鬱氣。
李星洲看着楊銳,露出善意而和諧又暗暗得意的微笑。
別看呂壽這個副區長,似乎官職不大——其實,那只是被區長兩個字給誤解了。
北丶京是直轄市,直轄市的副區長起碼也是副廳級,要是有點資歷和來頭的,說不定就高配到廳級了,放在哪裡都算是一方小員了。級別稍低的地區,一個市的市長也就是副廳級了。即使天子腳下,有的是大官,耐不住呂區長是現管。
呂壽呂區長,正正的就管着海淀區遺傳工程實驗室,一點磕絆都不帶的,他的命令,直接就能形成文件,讓行政部門做出相應的舉措。
而且,這種行政管理的力量,在80年代,是難以找到制衡的力量的,理論上,呂區長簽發的行政命令,海淀區遺傳工程實驗室,就得不折不扣的來執行。
唯一可以慶幸的,就是楊銳開的是一家實驗室,而非一家工廠。
呂區長可以命令實驗室如何如何,卻不能翻開楊銳的腦子,將他所掌握的知識和技能掏出來,而沒有了楊銳的知識和技能,海淀區遺傳工程實驗室,無非是一座擁有數名科研員,賬面資金百多萬的小型實驗室而已。
奈何,楊銳並不想要這樣兩敗俱傷的結局。
甚至都不能稱作是兩敗俱傷,正常情況下,楊銳所能期待的最好結果,也不過是全身而退罷了。
剩下的,包括他辛辛苦苦募集來的資金,都只能說“餵了狗”。
楊銳不想喂狗啊!
又不是小區裡的流浪狗,此等野狗,且是腦滿肥腸的野狗,又有什麼好喂的。
可要說抵抗……
老實說,遺傳工程實驗室能夠帶給區政府的好處是不少的,首先一點,遺傳工程實驗室有資格發展爲全市乃至全國的頂尖實驗室,就算區裡的官員不懂,各家央企的捐款,總歸是能說明問題的。
再者,就算遺傳工程實驗室帶來的好處不多,總歸是本區的實驗室,比華東畜產品研究所要親切的多。
第三,遺傳工程實驗室是丁十一等人跑下來的,呂壽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應該第一次見面就提這樣的要求。
然而,呂壽仍然是要求了。
楊銳瞅着李星洲的神態,不乏惡意的揣測,他究竟許給呂壽多大的好處?
若是要楊銳給一個數字的話,他可以把上限劃到50萬!
只要呂壽敢收,李星洲敢給,兩人的錢權交易的數字,就有可能達到50萬!
不過,50萬隻是楊銳的最高估算,在85年的當下,5萬塊就足夠呂壽爲華東畜產品研究所衝鋒陷陣,一往無前了。
五十萬元,只是楊銳對自己的警醒。
至於50萬這個數字是怎麼來的,楊銳就是以100萬元的預估經費的一半來算的。
學術腐敗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是非常普遍的現象。最主要的原因,還是項目經費難以做到專款專用。同樣是牛胚胎移植的項目經費,華東畜產品研究所若是能拿到總額100萬的經費,他們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是用這筆錢中的一部分,維持研究所的運轉。
需要添置的儀器、設備、試劑,需要給研究員們發放的獎金甚至拖欠的工資,想要新建的樓房乃至於研究員們的福利房,迎來送往請客的花銷,茅臺五糧液的成本,如此等等……
最後,剩下的經費,大家還可以堂而皇之的分掉一些,並做賬到前述開銷裡就可以了。
現在的財會制度並不完善,許多開銷都是沒有發票的,往往一張紙條就能入賬了,稍微膽大一點的,都敢貪掉百分之一二十的經費,再心狠一點的,貪掉50%的經費都有。
當然,現在的研究所,經費本來就很少,像是華東畜產品研究所,一年的經費可能就是一百多萬,或許,牛的胚胎移植項目,就是他們賴以維繫工資獎金和福利的主要項目。
如果沒有了牛胚胎移植的項目,華東畜產品研究所立即就發不出工資也有可能的。
在這種情況下,要說李星洲拿出一筆錢,去賄賂呂壽,又或者說,做的再雅一點,他拿一筆錢討好呂壽,並不出奇。
研究所的相關研究員,全體通過都有可能。
因爲牛的胚胎移植的項目,原本就是關係到華東畜產品研究所全體的事。
他們就是指着這個項目活着的——楊銳對於此點倒是極爲確定。
三四年的時間,纔將牛的胚胎移植做到胚胎分割,要說他們將所有的經費都用在了實驗裡,楊銳第一個不信。
他的實驗室雖然因爲自己的原因,做實驗很節省,但就是翻10倍的成本,華東畜產品研究所也起碼應該對冷凍胚胎有一定的研究纔對。
十幾號人,說不定幾十號人,玩一個胚胎分割玩了三四年的時間,若是還得花掉上百萬的經費,那這份成本,真比國外的科研機構還要高了。
老外的實驗室裡,一個項目組一年有個十來萬美元的經費,也不能說是少了。不管是牛的胚胎移植,還是冷凍胚胎,都是老外60年代就實驗室通關的技術,到了85年,要是花了相同的錢還沒做出來,楊銳實在是不相信。
遺傳工程學本身就不是個特別花錢的領域,或者說,本來也沒多少錢給遺傳工程學領域,不管是中國人還是美國人,大家都得學會省吃儉用的做實驗。
華東畜產品研究所,做到這個地步,也算是擺爛到極限了。
但越是這樣,楊銳越懷疑他們和呂壽之間的關係不純潔。
狗急了還要跳牆,華東畜產品研究所要是沒了牛的胚胎移植的項目,還真的是要急死的。
楊銳這時候稍微有些後悔,自己昨天應該給李星洲留一條退路的——不過,轉念一想,楊銳也沒有退路能留給對方。
李星洲想要的,是牛的胚胎移植的項目經費繼續落在自己研究所的頭上,如果要給一個期限的話,最好是一萬年……
楊銳除非想要將前期的投入全打水漂,他就不可能給李星洲退路。
歸根結底,科研之路只有一條,你走了,別人就無路可走了。
楊銳即使是不做胚胎移植,不做遺傳工程實驗室,只要他繼續做科研,他終究還是要遇到李星洲、張星洲,王星洲的……
“呂區長,讓我們先考慮一下吧。”楊銳放軟了語氣,給予呂壽回答。
呂壽皺皺眉,道:“這還需要考慮什麼?我知道,你們是要吃一點虧,你們的研究進度在前嘛。年輕人,眼光放長遠一點,有李所長提攜着你,你之後的路才能走的又快又穩呀,對不對?”
很明顯,對方是不想給楊銳反應的時間的。
楊銳心裡也是一口濁氣,不吐不快。他不知第幾次看向李星洲,緩緩開口道:“恕我直言,就李星洲副所長的能力,沒資格提攜我。”
李星洲的表情,立即變的生動起來,原本繃着得意的笑容,像是冰山似的垮了下來。
呂壽不是做科研的,此時不禁道:“楊銳同學,你如今雖然讀大學了,但讀了大學,不等於就掌握了知識技能。當然,你在學術方面是有成就的,可要是以此來否定一名研究所的所長……”
“您不如問問李星洲,看他怎麼說。”楊銳也是有些氣。既然不讓考慮,那就面對面的說好了。大不了,惹一身的麻煩,交給姜志軍等人去處理好了。
當然,這樣的結果,可能是遺傳工程實驗室改換門庭,而楊銳被掃地出門,不得不重起爐竈,並且冒着專利有衝突的風險。
可惜,這樣的後果,不是楊銳想要極力避免就能避免的。
呂壽雖然有些不滿楊銳打斷自己的話,但還是好奇的看向李星洲。
李星洲沒想到楊銳會這樣說,哼哧哼哧了半天,道:“你讓我說什麼?”
“呂區長大概是不太明白咱倆的差距,不如您給呂區長解釋一下?”楊銳對李星洲,就是一點面子都不給了。
李星洲嘴脣動了兩下,卻不敢胡言亂語,以免被楊銳傳播出去。當着數名畜牧業的官員,李星洲勉強道:“做學問不是做題,是沒有標準答案的,你的確是做出了一些成績,但我們華東畜產品研究所,在牛的胚胎移植方面,並不遜色。”
“你是說,你們做了三四年,還沒做出來的牛的胚胎移植的研究,能比得上我做了兩個月的成績?不可能吧,據我所知,你們冷凍胚胎的成績是0啊。”楊銳瞪着眼睛,看着李星洲,道:“你這樣的東西,除了騙經費,還能做什麼?”
“夠了!”呂壽聽到經費兩個字,立即喊了停,道:“楊銳,你是區遺傳工程實驗室的負責人,不是負責吵架的。你準備一下,辦交接吧,文件很快會下來的,從下週起,李星洲做遺傳工程實驗室的主任,你做副主任。”
此言一出,包括屈場長在內的幾名國企官員,都有些意外,並擔心的看向楊銳。
他們是擔心自己不能及時見到胚胎移植的項目完成。
李星洲的實驗室,他們也都是接觸過的,所以,這一次才被李星洲找過來。但是,如果李星洲的實驗室有能力盡快完成胚胎移植的項目,他們也不至於跑來給楊銳捐錢。
幾個人又想要自己投的錢,變成股份和影響力,又怕遺傳工程實驗室不能如期完成項目,也是操碎了心。
呂壽既然是主管科技文教的副區長,遺傳工程實驗室的命運,就本上由他一言而決了,除非——
找他的上級來制衡他。
楊銳腦海中冒出各種念頭來。
然而,這並不一定是步好棋,誰知道呂壽又有什麼背景。再者說,區長就一定能管得住副區長嗎?怎麼可能,這又不是玩軍旗。
遺傳工程實驗室,彷彿瞬間陷入了迷霧當中,令人看不清前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