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銳等人守在學校旁的雪糕店裡,直到學生快要放學了,才見一名最多30歲的混混兒,花襯衫,短寸頭,腰裡彆着一根武裝帶,神氣活現的騎着28永久,出現在路口。
他的車後座上架了一個大箱子,取下來攤開,正好是三摞試卷。
“是他了吧?”楊銳招呼了一聲,毫不猶豫的上去了。
曹寶明和蘇毅摩拳擦掌的跟在後面,剩下幾名學生,依照他們商量好的策略,站到了另外兩個出口處,防着對方逃跑。
他們沒有遮掩的動作,立刻引起了對方的注意。
“幾位,有事?”花襯衫兒彈彈褲腳,站了起來。馬路對面崗亭的警察也拎着警棍,慢悠悠的往過走。
楊銳未答,俯身拿起了一疊卷子,翻看起來。
曹寶明和蘇毅一左一右的擋住花襯衫,粗壯的膀子讓他生不出抵抗的力量,只能在旁高喊道:“別動爺的東西,這玩意弄起來多費事,你知道嗎?”
“我知道,我怎麼能不知道。”楊銳將看完的卷子隨手丟在地上,面色不豫。
毫無疑問,試卷是照抄了銳學組的試卷,不僅內容一模一樣,外面的硬紙殼也是一樣,這可不是一個好消息。
因爲硬紙殼是有成本的,82年的中國可不像是世界工廠時代的中國,無論什麼商品都是短缺的,別看只是一個小小的硬紙殼,在12張試卷一套只賣兩毛錢的產品中,成本所佔的比例並不小。
楊銳堅持使用,是爲了儘可能的塑造品牌,增加門檻。
而花襯衫盜版的試卷也用了硬紙殼,雖然可以解釋爲照抄,但更多的,恐怕也是爲了塑造品牌。
這就像是做盜版碟的商人,若只是準備撈一筆就走的,根本不在乎碟片質量,更不在乎外包裝。可若是準備長期做盜版碟的商人,就會在乎碟片質量,並且儘量選擇好看和好用的外包裝。這不是什麼商業哲學,而是商人的本能。
換言之,繼續採用銳學組式的硬紙殼,說明花襯衫是個有野心的傢伙。
而且,試卷的數量也超過了楊銳的預計,筆跡更有多種。
這說明他並非是一個人在做,同樣是組織了多人蔘與。
然而,多人就需要多套設備。油印所需的鐵筆、滾筒等物雖然不便宜,卻比幾疊油印試卷要值錢些,若不是要大幹一場的話,這些投入將很難收回。
單人作案與團伙作案的方式是截然不同。
楊銳揮揮手,示意曹寶明和蘇毅將人放開,然後道:“你是混哪裡的?”
自號花豹的漢子以爲遇到了新出道的混混兒,橫着眼道:“想找錢?你找錯人了吧。再說了,你是混哪裡的,街面上的兄弟我都認識,沒有你們這麼一號人。”
“哦,你街面上有兄弟?是誰?”楊銳活動着手腕,用隨時開打的模樣套話。
花豹掙扎了兩下,哪裡能從曹寶明和蘇毅手裡脫開,乾脆的報了號:“霍老四是我把兄弟,十三狼是我連襟。縣裡你隨便問,爺爺花豹是也。”
這最後一句,明顯是聽評書聽來的,唱的有些韻味。
楊銳“哦”了一聲,繼續套話道:“那這生意,也是霍老四找給你的?”
“實話告訴你,這生意就是霍老四和十三狼的。你小子等着吧,落在爺爺我手裡,屎都給你打出來。”花豹整了整衣襟,雙腳分開,明顯是擺了一個耍帥的姿勢。
可惜,時尚比蜉蝣還短命,花豹自以爲帥瘋了的擺酷,在楊銳眼裡更像是霍金在走臺步。
“讓他站好。”楊銳話音剛落,曹寶明和蘇毅各用一隻手就把花豹給提溜了起來。
“幹什麼呢?”崗亭的警察終於走了過來。
楊銳心情更加平靜。這個花豹在盜版集團中的地位,明顯與史貴相似,只是一個分銷商罷了。
如果他有更重要的價值,或者本身更有背景,崗亭的警察自然不會如此消極。他的看守更像是順道而爲。
“讓他消停點。”楊銳給曹寶明說了一聲,轉向警察,打了個招呼,直接道:“我叫楊銳,是段航的表弟。”
“段航?哪個段航?”緊握着警棍的警察微微放鬆了一些,胳膊也沒那麼僵硬了。
“縣刑警隊的段航。”楊銳報了名,這才掏煙出來,遞了兩根出來,問道:“您怎麼稱呼?”
段航是楊銳的大表哥,正是大舅段華的兒子。他初中畢業就做了警察,如今已是刑警隊的大隊長了,在偌大的縣城公安局裡,算得上是一號人物。
“客氣。魯陽。”這崗亭的警察果然把警棍插回了腰帶,取了一支菸,夾在耳朵後,指指自己,道:“我城管派出所的,和段隊吃過兩次飯,以前沒見過你啊。”
“我還在讀書呢。”楊銳指指地上的卷子,道:“以前在這裡賣試卷的,是我朋友。”
警察恍然大悟,遲疑了一下,問:“段隊知道這事嗎?”
“他現在還不知道,稍等一個小時,他就知道了。”楊銳做了個提前商量好的手勢,就有一人騎上自行車,向公安局飛馳而去。
花豹終於醒悟了過來,跳着腳喊:“你孃的詐爺爺我,詐爺爺我,你鬆開,看我不把你們打出屎來……小心四哥做了你。”
“剛不是還叫老四呢?”楊銳不屑的瞅了他一眼,轉頭問道:“魯哥,這個霍老四是什麼人?”
“霍老四……怎麼說呢,能不得罪,還是不得罪的好。”魯陽打的是兩邊都不得罪的算盤。
楊銳笑着說明白,又遞了一根菸,轉手拉起花豹,就進了雪糕房,自顧自的追問起了霍老四其人。
他不怎麼在乎街面上的混混,別說馬上就是嚴打年了,就算沒有嚴打,這年月的混混也不能和國家****勢力相提並論,而且,能夠發展到跨縣跨省的黑社會團伙也很少見,保護傘的層次通常也很低。
觀察那警察的態度也能知道,段航作爲縣刑警隊的大隊長,身份就已夠用了。
所以,楊銳審問起花豹來,一點都不客氣,該扇巴掌就扇巴掌,該用腳踹就用腳踹,一會的功夫,花豹就竹筒倒豆子似的,說了個明明白白。
不出意料,這霍老四就是個本地流氓,進過幾次監獄,最後一次出獄,和關係不錯的十三狼結成了團伙,兩人又蒐羅了七八個人,開始轉做汽車站的生意。發現銳學組的試卷生意利潤豐厚,也是因爲在汽車站經常接觸到送卷子的學生,一來二去,就萌生了拓展的念頭,找了幾個學生,半偷半買的弄了些原料,就開始油印。
如果效果好的話,他們還準備藉着汽車站的車輛,把試卷賣到四周去。
楊銳哭笑不得。他早就知道,現在做生意的人裡面,十個裡有八個是刑滿釋放人員,可沒想到,像是霍老四這種半黑半灰的團伙也會做試卷盜版,而且做的很有樣子。
若是能把試卷賣到臨近的縣市,全面鋪貨的話,這還真是一筆相當大的收入,養活百餘人的混混集團,都不成問題。
當然,要把試卷賣到臨近的縣市,那就不能再用油印了,否則量跟不上,成本低廉的好處也體現不出來。
楊銳想到這裡,低頭問道:“花豹,你們是不是找到印刷廠了?”
這時候機器和原料都少,印刷廠又都是國家的,哪怕是掏錢印刷,依舊需要單位介紹信,非得有相熟的人幫忙,才能安排生產計劃,並不容易。
花豹死命的搖頭,一句話都不肯多少。
越是如此,楊銳越覺得可能,表情慢慢的凝重起來。
段航只用了一刻鐘,就趕到了現場。
他騎了輛邊三輪摩托,油門轟的老大,就在馬路的正中央開,引得無數羨慕的目光。
見他這麼快到了,民警魯陽頗感意外,態度也一下子變的親熱了。
他小跑着上前去,幫段航將邊三輪停到路邊,又帶着他到了雪糕店,方纔裝作什麼都沒看到似的,扭頭回了自己的崗亭。
段航稍有些詫異的看向楊銳,問:“什麼事這麼急?”
“我們的試卷被人盜版了。”楊銳不管段航詫異的目光,一五一十的解釋了一遍。
記憶裡,他和大表哥段航的關係不錯。後者能做刑警隊的隊長,和楊銳的爺爺楊山亦有關係。
加上不知道如何與之相處,楊銳乾脆直接說事,也省去不少的囉嗦。
段航開始以爲是普通的吵架鬥毆,臉上始終帶着笑容,可當他聽說出售試卷,每天能賺最少50元的利潤的時候,終於不淡定了,反客爲主,詳細的詢問起楊銳。
罷了,段航驚歎的跺跺腳,道:“我明白了,你說,要怎麼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