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蒂的系列報道在《紐約先鋒報》的讀者羣裡,引來了一陣關注。
不過,普通人的關注畢竟不夠持久,凱蒂的相關報道發到第六篇,好評度就已下降了。
勉強發佈了第七篇,凱蒂算是終結了這個系列,其實,寫到第六篇的時候,她手裡的素材已經很少了,想找楊銳再採訪,卻發現他已經回國。
雖然有些遺憾,凱蒂還是很滿意,這篇報道給她在編輯部內加分不少,連續發佈的報道,也讓自己的名字被一些人記住了,算是事業上的小小成就。
拿到了第七天的報紙以後,凱蒂就做成了剪報,按照楊銳當日留下的地址,寄了過去。
然而,也不是所有人都看過就忘的。
尤其是在紐約的華裔,難得在主流媒體看到黃皮膚的中國人,自然是一下子就記住了楊銳的名字。
《紐約先鋒報》固然是一家規模普通的紐約地區報紙,但在大紐約,《紐約先鋒報》依舊是當之無愧的主流媒體。
大蘋果市裡有各色人種,僅僅黃皮膚的亞裔,就有日本人、韓國人、越南人、馬來西亞人、吉爾吉斯坦人、印度尼西亞人……亞洲有多少個國家,就能數出多少種甚至更多種的族裔,不同的族裔都有不同的圈子,而能登上主流報刊的少數族裔,平均下來並不多。
楊銳身爲中國人,一連做了七天的系列報道,又被數家報紙轉載,不被中國人注意到都不行。
若是再具體一點,現在的唐人街,還都是掛青天白日旗的華裔,偶爾纔有幾家福建人或廣東人的商鋪掛五星紅旗,而他們能看到的有關大陸的報道,更是少之又少。
李愛唐就是一名堅持在唐人街掛五星紅旗的福建商人。
他是第四天才看到的《紐約先鋒報》裡的報道,那個時候,正是系列報道最火的時間,以至於先鋒報的總編將楊銳的照片放上了頭版。
李愛唐只看了一眼,就買下了當天報亭裡所有的報紙。
而且,李愛唐還想方設法的買下來了之前三天的報紙。
至於剩下的三天,老李同志更不會放棄,每天都買上百份的報紙,送給鄰居朋友。
李愛唐實在是愛看這樣的報道。
李愛唐的原名是叫李愛黨的,但爲了拿到綠卡,老李還是乖乖的改了名字。
爲了生存,李愛唐同志妥協了,但在生存以外的世界裡,李愛唐同志依舊深愛着那片土地。
爲了生存,李愛唐同志漂泊出海,努力打拼;但在生存以外,李愛唐貪婪的搜尋着來自大陸的每一絲消息,彷彿如此,自己就能嗅到來自家鄉的味道,聽到妻兒的聲音。
前些天的奧運會,很是滿足了老李的心理,可惜奧運會的舉辦城市是洛杉磯,老李捨不得關店去看,只能買一堆報紙湊數。
他甚至爲此組織了一羣老夥計,每天喝茶看報,議論奧運會。
而今,奧運會結束了,李愛唐就卷着楊銳的系列報紙去聊天。
幾個人坐在一起,聊着聊着,李愛唐突然想到一個問題:“你們說,國內知道不知道這個消息?”
“這個,不太好說,估計知道吧,都說是來參加國際會議的學者了。”旁邊的人喝着茶,估計着回答。
老李道:“楊銳是大學一年級呀,和那些學者有不同吧。”
“報道上不是說一樣嗎?”
“美國報紙上的話,你信一半就行了,國內是什麼德性你們不知道?大一的學生和一羣老教授,能一樣嗎?”老李一邊想念着家鄉,一邊又有怨言,此時毫無顧忌的噴涌道:“我不說嫉賢妒能吧,就這樣的年輕人,要是沒個人幫忙,弄不好,被人殺良冒功了都有可能。”
幾個人紛紛點頭,問:“你說怎麼辦?”
“咱們給國內寄信吧,這是不亞於奧運會的大事啊,再怎麼說,不能讓英雄流血又流淚吧。”
對面的老頭兒笑了起來:“老李又誇張了,科學家再怎麼着也不用流血,不過,這個確實不一樣啊,咱們國家,多少年沒有正經出過大科學家了。”
“是不是大科學家不知道,有大科學家的影子是沒問題的。”
李愛唐見有人贊同,一拍大腿,道:“不管國內知道不知道,我建議,咱們寄信回國。”
“真寄?”
“寄,和往國內的郵包一起寄,把報紙剪下來,送回去。”
“寄給哪裡?”
“報社,電視臺,還有人民政府……”老李掰着指頭數。
對面的老頭兒“咳咳”的放下茶杯,擦了一下嘴,道:“政府就算了吧,咱們寄信給政府,算什麼呀。”
他們幾個都是偷渡來的美國,現在說起政府,還是有些畏懼的。
“好,政府不用寄了,就寄報社和電視臺,咱們商量分配一下任務吧。”老李說着直接命令起來。
一條街上來自大陸的店主並不多,他們是常常在一起做事,集體行動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李愛唐先是找了一張紙,將幾個人知道的報社和電視臺的名字寫下,然後每人幾家,分配到各人手裡。李愛唐給自己多分配了兩家,接着道:“大家不要光寄東西,再寫一封信,言辭懇切一點,另外,不要光送剪報,把報頭什麼的都剪進去。”
李愛唐並不知道,在他們寄信以前,已經有中國駐紐約記者,注意到了這片系列專訪,且如獲至寶。
不像是李愛唐等人,中國記者更清楚國人的胃口。
此時的國內,在用相似的方式被熱炒的商品,正是“健力寶”。
在這個贏家通吃,動輒一鳴驚人的年代,健力寶是藉着洛杉磯奧運會而成名的。
首先,健力寶公司花了25萬元,讓健力寶成爲了中國體育代表團的首選飲料。
其次,則是因爲一件偶然事件。
84年的8月8日,日本《東京新聞》刊出了特派記者的專電:《中國靠“魔水”加快出擊》。
這篇文章被翻譯到了中國以後,卻是讓健力寶獲得了“中國魔水”和“東方魔水”的名號,健力寶也因此贏得了巨大的聲譽。
而比起健力寶的日本《東京新聞》,美國的《紐約先鋒報》在字頭上並沒有缺憾。
而與健力寶的特派記者專電相比,楊銳的專訪似乎棋高一籌。
唯一的區別,在於健力寶有產品可販賣,而楊銳本身並不是一種商品。
即使如此,看到了轉載報紙,或者讀到了新聞的記者們,還是“敏銳”的發現了楊銳所承載的新聞價值。
週四清晨,北京機場的到達大廳裡,就擠滿了記者。
不僅有攝像機,攝影機和話筒,甚至有電視臺直接佔了一塊地方,裝上了搖臂,他們是準備現場採訪楊銳的。
來來往往的旅客哪裡見過這樣的架勢,一個個也都不走了,就站在大廳裡等着看熱鬧,逼的機場又得派人來維持秩序,簡直是一片亂象。
實際上,如果是搶在健力寶之前,發回這樣的報道,楊銳反而不會得到如此的關注,畢竟,類似的新聞是需要一定的發酵器的。
哪怕是健力寶本身,也是等到奧運會被炒熱,奧運代表團被炒熱,才炒起的健力寶。
只是楊銳回來的時間實在湊巧,正是健力寶將冷未冷的時間。
各個單位的記者都知道人們喜歡看這樣的節目,在節操尚未掉淨,還做不出全民假新聞的年代,記者們就全都涌來了機場。
中午兩點三十分。
飛機降落。
明媚的陽光下,能看到反光的鏡頭,混亂的秩序,以及人們燥熱的臉。
1984年的中國人,太需要一陣強心劑了!
1984年的中國人,太需要有人告訴他們:中國有希望!
1984年的中國人,太需要一點點來自外界的證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