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飄落到地面上時,腳步卻被釘住了,一步也不再移動,靜靜地站在原地看着。
是平昌鎮的婦孺在尋找着自己的親人。
那活着下山的幾百名將士也在人羣中瘋狂地尋找着自己的父母妻兒。
尋着的,抱頭痛哭。
沒有尋到的,也是失聲痛哭,因爲代表失去。
密密麻麻的人擠在了一起,你哭,我哭的,自然哭聲便嘈雜了。
“孩子他爹……你在哪裡呀……”鳳娘也在人羣之中,但她沒有找到自己的男人,不祥之感立即籠罩上她的心頭,她拉着孩子,扶着老人,不停地在人羣中穿梭,帶着哭泣,夾着害怕的聲音在屋裡屋外迴盪着。
等到她把所有將士的臉都辯認過了,確定沒有自家的男人時,她的淚頓時如泉涌。
看着這一幕,玲瓏端着碗的手緊了又緊,脣,緊緊地咬着,咬痛了,她也沒有放開。
“都是你們,都是你們,如果不是你們忽然來到我們的鎮上,朝廷怎麼會發現他們在山上?都是你們害的,你們害死了我們那麼多的親人,都是你們……”鳳娘忽然撲過來,撲在玲瓏的身上,哭泣着拍打着她。
玲瓏手裡端着的那碗湯被她這一撲,掉在地上,灑滿一地。
“對,都是你們害的……”
其他失去至親的百姓也撲了過來。
痛苦的人們把玲瓏和寒煜圍住,痛苦地扯着兩個人。
“王爺!”
“主子!”
鐵皓和雲英等人連忙上前,強硬地想拉開那些瘋狂而痛苦的百姓。
“嫂子,對不起,是我們連累了你們。”玲瓏阻止雲英等人對百姓們動武,她也不反抗,任鳳娘拍打着,看到鳳娘傷心欲絕的樣子,她反而把鳳孃的頭攬入了懷裡,語氣極爲沉重:“嫂子,對不起,對不起。”
鳳娘在她的懷裡號啕大哭,一邊哭着,一邊泣聲說着:“郡主,你是好人,求求你回去看看好嗎?說不定我家那個只是受了傷,求求你,回去看看好嗎?他上有老,下有小的,他怎麼能拋下我們呀……”
百姓們雖然瘋狂,畢竟太痛苦了,扯了一會兒都滑坐在地上大哭。
在她們停止扯的時候,寒煜和玲瓏身上的衣服被扯爛了好幾個地方,還好,她們並沒有真正傷害到兩人。
“是我的錯!”
一道低沉冰冷的聲音響起,冷天宇凝着臉,挺身而立。
“都是我的錯,你們要恨,要怪,要殺,要剮衝着我來吧。”如果不是他,平昌鎮的百姓還過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歸的平淡生活。
聞言,大家都投給他仇恨的目光,可在一會兒之後,大家的眼神卻轉爲了錯綜複雜。
哭聲在繼續,卻沒有人再責怪誰。
現在討論誰錯誰對還有用嗎?一開始是冷天宇逼着他們上山的,可是後來,他們卻是心甘情願的了。如果他們真要怪,真要恨,也只能怪他們自己了。
看着不再瘋狂的百姓,玲瓏和寒煜交換了一下眼神,兩個人的眼神都是異常的沉重。
人,都是有人生父母養的。
這些百姓因爲失去了親人而痛苦萬分,而他們爲了幫助冷天宇,放火燒軍營,令到官兵們死傷慘重,官兵們的父母同樣也會痛苦萬分呀。
戰爭,不管是大還是小,都是建立在痛苦之上。
寒煜伸出手,緊緊地握住了玲瓏的手。
他們走的路,血雨腥風,生離死別是少不了的。
而他們泯着良心走這條路,只爲了讓更多的百姓免去生離死別,血雨腥風。
……
太子回宮了。
皇后和陳青桐都被太子的回宮嚇出一身冷汗。
因爲太子不但回宮了,而且一回宮就徑直到御書房找皇上請罪去了。
御書房的門,從太子進去之後就關了起來,裡面不時傳來皇上暴怒的低吼,偶爾還夾着摔東西的聲音。
婆媳兩人畢竟心虛,看到太子回宮後進入御書房久久都沒有出來,立即差人請了陳侯爺火速進宮,商量着對策。
慶寧宮。
“娘娘,太子妃,老臣覺得大可放心,殿下不是傻子,他不會對皇上明說的。”陳侯爺分析了一會兒後,安撫着妹妹和女兒。
“可是殿下爲了玲瓏那賤人被擒作人質,那是不爭的事實,就是這件事都會讓皇上龍顏大怒。”陳青桐絕美的臉上滿是擔憂。
不管寒曜對她如何,她都不想寒曜出事。
不僅僅是夫貴妻榮的關係。
陳侯爺捻着自己的鬍子,深思着。
忽然他想到了藍珠,立即問着陳青桐:“太子妃,藍珠現在何處?”
“還在太極宮裡。”陳青桐應着,聽到父親問起藍珠,她和皇后交換了一下眼神,雖然心裡有着幾分的怨恨,但還是明白陳侯爺的深意。
藍珠雖然是一名孤女,八輩子都和儀長公主母女扯不到關係,可她長着一張和儀長公主一模一樣的臉,就足夠讓皇后姑侄憎恨的了。可此時此刻,也只有用上她,才能把太子從御書房裡解救出來。
皇上思念儀長公主越來越深了,他不但極少到後宮了,就連最寵的趙宸妃那裡也少去了,皇后這裡就更不必說了。
而陷入相思之中的男人,脾氣特別的差。
別說太子的確犯了糊塗,就算沒有,他也會揪着太子痛罵一番的。
“蘇兒,立即把藍珠帶來。”陳青桐沉聲吩咐着蘇兒。
“是。”蘇兒領命而去。
看到蘇兒匆忙去找藍珠了,陳侯爺又道:“娘娘,臣先出宮,餘下的,想必娘娘知道該怎麼做了,臣不宜久留,免得皇上知道了怒上加怒。”
皇后點頭,低聲叮囑着:“那你快走吧,小心些。”
陳青桐也低聲叮囑父親幾句,便送着陳侯爺離開慶寧宮。
片刻後,蘇兒找來了藍珠,陳青桐孝順地對皇后說着:“母后,兒臣帶着藍珠去便可,母后在這裡等兒臣的消息,父皇此刻思念長公主,要是看到母后,怕會不悅。”
皇后深思片刻,便點了點頭。
對於陳青桐的孝順以及想到周到,她滿意至極。
在這個吃人不吐骨的皇宮裡頭,無論做什麼事情都要想得很周到才行,否則一不小心就會被人捉住把柄。
御書房裡,寒天運黑着臉,用一種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瞪着站在殿前,垂着臉,什麼話也不說的寒曜。
書房裡的氣氛極其的緊張。
“身爲太子,一國的儲君,最忌的就是兒女情長,可你……曜兒,你真的是越來越讓朕失望了。”從寒天運的話裡看出,他明顯是在責備寒曜失手被玲瓏擒爲人質這件事,而不是奉國將軍那件事。
“皇上,喝杯參茶。”一道清脆的聲音忽然響起,藍珠雙手捧着一個盤子進來,盤子上面擺放着一杯參茶。是福公公領着她進來的。在她說話的同時,福公公趕緊上前幾步,撲跪到寒天運的面前,惶恐不安地說着:“皇上,是太子妃求着奴才,讓人送參茶入來的,太子妃說還望皇上不要氣壞了身子。”
“她倒是孝順了,她怎麼不直接說讓朕別責怪她的夫君。”寒天運沒好氣地說着,在藍珠把參茶遞到他的面前時,他陰冷地說着:“朕不渴。”
“皇上,喝杯參茶消消氣。”藍珠雖然害怕,但還是再次說了一句,並且擡眸看向了寒天運。
寒天運正想再次拒絕,在看到她的面容時,忽然怔住了。
他吩咐人潛入太極宮查探藍珠的身份時,得到的答案是太極宮的確有一名叫做藍珠的宮女,也的確是太子妃從孃家裡陪嫁進宮的丫環,更如福公公所說,長得和儀長公主一模一樣,可他還不曾親眼看到,此刻看到了藍珠的臉孔,那張和他心愛的皇姐長得一模一樣的臉孔時,他如同被電擊到了一般,石化了。
“憶顏,憶顏,是你嗎?”寒天運慢慢地,小心地伸出自己的大手,輕輕地挑着藍珠迅速又垂下的臉,溫柔地撫摸着,口中喃喃自語。
儀長公主離開京城也有一段時日了,他想她想得快要瘋掉了,卻又逼着自己不要再派人去追趕她,真真正正地放手讓她過她想過的生活,就連她的女兒南宮玲瓏成了逆賊,他都沒有以此爲藉口去追攔她。
相思的日子有多苦,只有嘗過的人才能體會,那是吃不香,睡不香呀,整個人如同行屍走肉一般,只有軀殼而沒有靈魂。
現在乍一看到藍珠,他纔會失態,像所有人一樣,把藍珠看成了年輕時的儀長公主。
福公公和寒曜交換了一下眼神,誰也不說話。
“憶顏……”寒天運倏地發着狠把藍珠扯進懷裡緊緊地摟着,藍珠手裡的茶杯掉在地上,摔成了粉碎。在她被扯進寒天運的懷裡時,她飛快地扭頭看了一眼寒曜,寒曜剛好也在看她。
她的眼神帶着一種絕望,卻也帶着一種甘願。
在看到寒曜也在看着她時,她衝寒曜苦澀地笑了笑,便任由寒天運摟着她。
寒曜眼裡閃過了幾分詫異,藍珠的眼神似乎對他有點……怪。
他明明才見過她一次,她的眼裡竟然出現那種他在陳青桐眼裡看到過的心甘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