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醫鑑定中心。
“死者身上沒有任何外部損傷, 身體因爲高度燃燒碳化形成拳鬥狀，呼吸道燒傷嚴重，肺部明顯出血水腫。”辦公室裡, 負責給那場火災受害者做屍檢的趙法醫一臉嚴肅的對王豪說道。“我剛剛給他的胃液和心血做檢測, 發現他血液中的酒精濃度高達0.19, 具備暫時酒精中毒的可能, 死者系生前燒傷, 結合現場來看，我初步認定爲是意外死亡。”
王豪心內一跳，急忙追問：“沒有他殺的可能性嗎？”
趙崗搖搖頭, 說：“至少在屍體上沒有發現他殺的痕跡。”
“那兇手的身份確認了嗎？”王豪又問。
趙崗說：“屍體沒人認領，我已經讓小陳去做DNA鑑定了, 希望能在數據庫裡找到匹配的資料。”
王豪靠在椅子上, 神色漸漸顯露出一絲疲憊。
趙崗問：“怎麼了, 這個人對你很重要？”
“國道235的那個案子你也知道的，我認爲犯人平時活動的區域就在發生火災的那片區域。”王豪說道。
“所以你認爲死的是那個犯人？”
王豪搖搖頭：“不確定, 得等你們的鑑定報告出來才知道。”
趙崗拍拍王豪的肩膀安撫道：“放心吧，等報告出來，我一定第一時間聯繫你。”
王豪沒有辦法，只能和李亮返回刑警支隊等待消息。直到臨近深夜，他們纔等來了法醫鑑定中心傳真過來的死者信息。
“張大鑫, 男性, 年齡46歲, 身高177.5, 獨子, 未婚，父母雙亡, 六年前因搶劫強|奸罪入獄，後因爲表現良好，減刑兩年後出獄，出獄後買下西區南三街衚衕裡176號房房產，一直到死前，都在西區南四街84號‘明德藥店’做進貨員……”
王豪狠狠吸了一口煙，陷入了沉思。在藥店做進貨員，說明這人有可以弄到麻醉類藥品的渠道；有過犯罪經歷，也與之前的推斷以及李茂的供詞吻合。莫非真的是他和李怡然一起殺死了顧婕？
“王隊？隊長？王豪？”李亮呼喚道。
回過神來，王豪看向面前的李亮。李亮說：“我們下一步該怎麼辦？”
“找李茂。”
審訊室裡，李茂再一次坐在了王豪面前。
“看看照片上的人，是不是你之前說的，在賭場裡出現，與顧婕熟識的那一個？”將手中的照片朝李茂推去，王豪沉聲說道。
照片是張大鑫入獄時拍攝的留底照，正面側面都有，他身形偏瘦，臉型方正，留着凌亂的鬍鬚，側面看去有些駝背，看着鏡頭的目光就像一隻躲在暗處的老鼠，令人感到渾身不舒服。
李茂拿着照片反覆看了許久，眉頭皺了又皺，最後，他將照片還給王豪，說：“應該就是他。”
“百分之百確定嗎？”王豪目光銳利。
李茂皺着臉說：“當時賭場裡光線也不太好，我只看了個大概，但是感覺上還是很像的。”
王豪看着李茂沒有說話，李茂被他的目光刺得坐立難安，想了想，他又補了一句：“真的，我記得當時見到那人，他臉上的鬍子差不多也是這樣的。”
王豪波瀾不驚的恩了一聲，拿起照片起身離開了審訊室。
“哎！哎！我配合你們做調查，能不能對我網開一面啊！”身後，李茂大喊着。
回到辦公室，王豪將那幾張照片貼在白板上，與之前蒐集到的信息放在了一起。後退兩步，他看着板子上各式各樣的照片，陷入了沉思。
如果死的真的是那個人，王豪並不相信他是意外死亡，因爲死的時間真的是太巧了。
難道，是李怡然殺人滅口？
“王隊，要不要叫死者的兒子來一趟？這個張大鑫，說不定他認得。”李亮見王豪臉色不好，小聲的提議道。
“這是自然的，”王豪說，“不過也別抱太大希望，她兒子跟她脫離關係已經很多年了，她會暗中調查她兒子，但她兒子未必會理會這個母親。”
“哎，希望一切順利。”李亮嘆一口氣。
***
第二天一大早，晏東霆就載着顧流光趕到了位於郊外的殯儀館。兩人抵達目的地時，唐謙和古德也已經到了。
進入了殯儀館裡，向殯儀館的工作人員出事身份說明來意後，那人便領着四人朝停屍房走去。
清晨的殯儀館裡格外冷清，四周只聽到他們行進的腳步聲，氣氛或多或少透着一些詭異，但四人絲毫沒有察覺，只覺得心情十分沉重。
因爲冰凍屍體的關係，停屍房裡的空氣比外面的還要冰冷，工作人員在巨大的冰櫃面前找了找，最後將其中一格抽了出來，露出了裡面用袋子包裹着的屍體。
“你們還要再看看她嗎？”工作人員回過頭，毫無感情的問道。
顧流光怔怔的站了一會兒，才道：“不需要了。”
“想要土葬還是火葬？”
微不可聞的嘆息一聲，顧流光說：“火葬。”
“追悼會開不開？”
“不開。”
“那行，跟我到外面把協議簽了，我現在就叫人過來把屍體拖去火葬場。”
在停屍房外簽下火葬同意書後，搬運屍體的車子也來了。火葬場離殯儀館並不遠，屍體裝上車後，四人又一路護送着它到火葬場裡。
與殯儀館的冰冷不同，即使遠遠站在門外，都能感受到從裡面傳來的灼熱感。看着那具冰冷的屍體被機器運進熔爐裡，顧流光用力握緊了身側晏東霆的手，覺得自己的心臟也像是遭到大火侵蝕，火燎火燎的痛了起來。
她來這世上走一遭，總是追求着一些虛無縹緲的東西，好與不好都過了四十年光景，到頭來什麼也沒帶走，反被送進熔爐裡，化成一捧隨時都會飄散的灰。顧流光想，早知道是這樣的結局，她還會那樣對待他們兄妹麼？
晏東霆將他的手包裹住，送到嘴邊輕輕呵着暖氣，嘗試着溫暖那隻微微顫抖的手。
這個世上從來沒有早知道，發生了就是發生了，唯一能做的彌補，就是讓自己在接下來的路里，千萬不要再重蹈覆轍，不是麼？
離開殯儀館時，顧流光的手中多了一個黑色的骨灰盒。衆人坐上車，朝着北郊的林燕公墓趕去。車子開到半路時，天上又下了雪。白色的雪花打着轉撞在車窗上，被溫暖的玻璃融化成水，順着玻璃蜿蜒落下，最後又被窗外呼嘯的冷風凍結成冰。
顧流光覺得，人的命運大抵也是這樣的吧。
顧婕的葬禮真的很簡單，沒有什麼黃道吉日，也沒有聲情並茂的悼詞，只是將那個黑色的小盒子放進墓穴裡，用墓石死死封上，再點上蠟燭和香，獻上幾朵白菊，一切就算是完成了。
火坑燃着一個小火堆，顧流光和古德蹲在火堆旁，默默地將從顧婕住處發現的那些雜誌報紙一頁一頁的撕下來，和紙錢一起扔進火裡。
晏東霆和唐謙打着黑色的傘，替兩人擋住飄落的雪花。
火舌吞噬着彩色的紙張，發出一絲焦味，看着紙張捲曲着化爲灰燼，顧流光眼中露出了少見的對母親的溫柔。
這些東西你留了那麼久，現在全都燒給你，到了那邊如果見到了寧寧，記得給她瞧瞧，告訴她她最親愛的哥哥現在過得很好，變成了她最喜歡的樣子。我們之間這麼多年的恩怨，就這樣一筆勾銷吧。害你的人我會幫你抓到他，如果還有來生，希望我們不再相見，不再相欠。
直到最後一張紙片化爲灰燼，兩人才站起身來。伸手扶住顧流光有些搖晃的身體，晏東霆擔心的問：“還好麼？”
顧流光點點頭，看向面前的墓碑。
由於準備的時間太過倉促，墓碑上只寫着“顧婕之墓”四個大字，連一張像樣的照片都沒有，像極了她那糟糕透頂的人生。
輕嘆一口氣，顧流光道：“走吧。”
四人邁開步子，朝山下走去。經過顧寧墓前，又停留了一會兒。
將嫩黃色的小雛菊放在碑前，顧流光溫柔的摸了摸墓碑上顧寧的笑臉，想對她說點什麼，最後還是依依不捨的起身走了。
走下公墓長長的階梯，望着遠處因爲落雪而白茫茫的天，顧流光忽然喚道：“喂。”
晏東霆輕輕應了一聲：“恩。”
“你有沒有想過回家看看？”
唐謙愣了愣，看向了身旁的晏東霆。那人的神色不出意料的緊了緊，片刻後，他開口問：“你希望我回去？”
“就當是確認那個人還好好的活着也好。”顧流光說，忽然壓低了聲音，“別像我。”
晏東霆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好。”
唐謙嘴角微微勾了勾，在心裡發出一聲輕嘆。能夠改變這個人的，一直以來都只有流光啊。
踏出墓園，衆人意外的在外面看到了一輛警車，以及靠在車上抽菸的王豪。
見到他們，王豪捻滅手中的煙，走上前去。
“方便嗎？找個安靜的地方聊聊吧。”
某間茶館幽靜的包間裡，王豪與顧流光等人面對面坐着。
“昨天案子有了一些進展，我們通過細節推測出李怡然至少還有一名共犯，又從事故車車主口中得知，你母親曾在一個月前與一名曾經有過犯罪記錄的男子見過面。”王豪說道，“我們懷疑就是這名男子與李怡然合謀殺害你的母親。”
果然與唐謙推測的一樣！顧流光神色未變，冷靜地問道：“這個人的身份，你們查到了麼？”
王豪從公文包裡取出幾張照片，還有凌晨時法醫傳來的那份身份證明，遞給顧流光。“查是查到了，但很不幸的是，等我們發現他的時候，他已經在大火裡喪生了。我來找你，就是想問問你有沒有見過這個人，知不知道他與你母親到底有什麼矛盾？”
死了？顧流光疑惑的接過照片和資料，他快速讀完紙上的內容，又反覆看了看照片上的人的模樣，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
“這個人，我不認識。”
意料之中的回答。王豪失望的抿了抿脣角。
顧流光將照片遞給身旁的晏東霆，“你見過這個人嗎？”
“確定是這個人和李怡然合謀殺了顧婕麼？”晏東霆看向王豪，沉聲問道，“你們有沒有給那個車主看過照片？”
“看過，他說應該就是這個人。”王豪說。
“他是怎麼死的？死得這麼及時？”
“初步鑑定是喝醉了酒，不小心弄倒了放在地上的酒瓶，酒水流到正在使用大功率的插座裡，被短路引起的大火燒死的。”王豪說，“但我認爲並沒有那麼簡單。正如你所說，死得太及時了，簡直就像是被人滅了口，而那場大火，應該也是想要破壞現場故意設計的。”
包間裡死一樣的沉默，顧流光等人都深深陷入了迷霧之中。
李怡然背後的確有一個人在幫助她，結合兩起車禍來看，這個人不僅與顧婕有過節，還恨着顧流光和晏東霆兩人。能夠滿足這樣條件的人，他們只能想到一個，那就是曾愷。但是，警方這邊卻明確的調查到了那個人的身份。
——張大鑫？這個人他們聽都沒聽說過，更別說見過。既然毫無交集，那他爲什麼又會指使李怡然激怒顧流光，把他騙上了車？還是說，這兩起事故中，顧流光和古德遭遇的車禍，真的就只是個意外？
“王警官，你們接下來有什麼打算？”回過神來，顧流光白着臉問道。
“儘快抓住李怡然，現在各大客運站都還沒發現她的蹤影，她應該還沒逃出這座城市。”王豪說道，“接下來我們會增加搜查力度，爭取在春運高峰期到來前把案子破了，讓大家安心的過個好年。”
深呼吸一口氣，顧流光鄭重地道：“辛苦你們了。”
送走了王豪，唐謙站在顧流光身後，安撫的按了按他的肩膀，說：“別擔心，我們還有王坤，他今天應該就能抵達那個人老家，那個人到底在不在那裡，相信很快就能得到驗證。”
兩天後，顧流光果然收到了王坤從曾愷老家傳來了幾張照片。照片有在樓道里拍的，也有在麻將館裡拍的，但由於是偷拍的關係，沒有一張能清晰的拍到那人的正臉。顧流光許久沒見曾愷，光憑照片也無法確定是不是他。王坤說，他悄悄問過街坊鄰居，他們證實了照片裡的人的身份。那個人的確是曾愷。
而馮毅那邊也找到了當初給顧流光開車的司機的下落，但那人去年年底的時候就出了國，要想找到人，簡直就是大海撈針。
這樣的結果令衆人大感意外，原本已經看到了一絲端倪的案子竟又重新泛起了層層迷霧。雖然一切線索都將曾愷撇開了關係，但直覺和危機感清楚的告訴顧流光，一切並沒有那麼簡單。
由於春節臨近，警方果然又加大了搜查力度，街上不時有巡邏車經過，客運站的每一個角落裡都被裝上了監控，檢票員全換成了便衣，只爲了抓住那萬分之一的可能。
在這樣緊張的氣氛中，顧流光和古德迎來了互換身體後的第一個春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