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正是一年中嶄新的開始。校園裡提前一天就放了假,得到解放的學生們歡欣雀躍,當晚周益李磊等人就拉着顧流光圍聚在某間宿舍裡一起熬夜看了一場跨年晚會。看完晚會,衆人又拿出早已備好的啤酒小吃,再叫上麥當勞肯德基必勝客,居然盤腿通宵侃天起來。顧流光雖不愛喝酒,也不吃麥當勞肯德基,更不吃辣,倒也一直陪他們到天亮,惹得周益李磊他們直呼他夠意思,夠兄弟。
因爲元旦放假三天,元旦這一天清早,幾個男生宿舍的好兄弟們就約定着要一起出去遊玩。顧流光想着要去給顧寧掃墓,便拒絕了他們的邀約,回到宿舍裡收拾了一下東西,跟古德通過電話,確定見面的地點後,他就轉身出了門。
這些天因爲積極做復健的關係,他的腿已經好多了,所以爲了方便,這一次他並沒有帶上柺杖,而是嘗試着靠步行朝校園外走去。走出校門時,他習慣性的看了看四周,沒有發現某個身影后,心裡不知怎地蹭的就燃起了一股無名火氣。
隨手招了一輛出租車,顧流光就坐了上去。跟司機報了和古德約見的地址,他便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起來。所以他並沒有看到,出租車在拐過第一個街口時,剛好和一輛他最熟悉的黑色的轎車擦肩而過。
晏東霆記着今天是顧寧的生日,也記着自己想要在這天找到顧流光,帶他去看看顧寧,跟他再求一個機會。於是,早早的他就開車來到了顧流光現在所在的那所校園裡。將車停在學校的停車場後,他便下車朝計算機系的男生宿舍走去。
因爲放假了的關係,且時間又早,校園裡人煙很少,冷冷清清的,看起來有些淒涼。晏東霆在宿管處做了登記,便揣着忐忑的心,上了樓,來到了上次來過的那間宿舍門前。
站在那扇緊閉的門外,他感覺自己的心不受控制的狂跳着,那種感覺甚至比他親耳聽到流光出車禍的消息時還要更令他感到恐懼。
擡起手,想要敲門,卻又在將要觸碰到那扇門時堪堪放了下來。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在容縣人民醫院ICU病房裡,看着沉睡的“流光”時心中的那些念頭來。當時他想,等流光醒來後,他再也不會強迫他做任何事了,他想退圈也好,想專心唱歌也好,只要能好好的,怎樣都行。然而,自己這些日子以來又都在做什麼呢?每一次和流光的重逢都是以爭吵開始,以強迫結束,就算是將護身符給他,也是以命令的口吻。他如此的不可饒恕,該如何才能從流光那裡換得一點點的機會呢?
可是,若不敲開這扇門,怕是永遠都沒有機會了吧?
他擡起手,輕輕放在門上。流光現在在裡面做些什麼呢?是在睡覺,還是已經起來了?他記得流光睡覺時極不安穩,輕微一點聲響都能讓他驚醒,以至於每次醒來以後都會發脾氣……
算了,再等等吧,等了這麼多年,也不在乎多等這一點時間。
只要確定他在,就夠了。
出租車來到茶花公園門前時,顧流光就看到了等候在那裡的古德。
古德頭上戴着他的針織帽和大口罩,身上穿着他的羽絨服和牛仔褲,腳上穿着他的運動鞋,手上還提着他的揹包。
如果不是知道身體裡的靈魂是誰,看起來就跟他別無兩樣。
顧流光搖下車窗,對古德道:“上來。”
古德見到他,笑彎了眼,繞到另一側打開門坐了上來。
不敢摘下口罩,古德道:“吃過早餐了麼?”
“昨晚上宿舍通宵,早上就吃了。”顧流光道,說完回頭看了看外面,問道:“你一個人?”
“恩,那個人沒有來找過我,這兩天連個電話都沒有,所以接到你的電話後我就趕緊出來了,怕被他撞上。你放心,若他一會兒聯繫我,我會騙他我去了唐謙那裡。”
顧流光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呵,他才“失憶”了多久,晏東霆這就忘了寧寧的生日了麼?以前每年不說來給寧寧上墳,但也總會讓馮毅替他捎來一束小雛菊,如今看來,那些不過都是做戲罷了!
“流光,流光?”肩膀被人拍了拍,顧流光回過神來,看向古德。
“你沒事吧?”古德擔憂的看着他。
深呼吸一口氣,顧流光道:“沒事。”
“二位,接下來去哪?”司機在前面問道。
顧流光報了公墓的地址,隨後,車子便載着他們兩人朝着北郊緩緩開去。
古德將手中提着的揹包放在椅子上,打開拉鍊,從裡面拿出一本本紙張有些泛黃的畫冊。
“我都給你帶來了。”古德說道。
顧流光接了過來,眼眶一紅,顫聲道:“謝謝。”
“不用客氣,咱倆誰跟誰。”古德說道。
如同陷入回憶漩渦裡,顧流光輕撫着手中的畫冊,沉默着翻閱起來。紙張早已泛黃,但那些稚嫩的畫面,彷彿還像是發生在昨天一樣歷歷在目。
那個熟悉的屋子,那棵熟悉的樹,那些熟悉的歲月,還有……突然闖入這一切的那個人。
倏地合上畫冊,顧流光不敢再看。
“你不繼續看了嗎?”古德問道,他正想等顧流光看完了手上的,把最後一本遞上去呢。
“不看了。”顧流光啞聲道。“越看越難過。”
“這些畫冊你全都看過嗎?”古德忽然問道。
顧流光愣了愣,道:“沒有。”
“我昨天看完了。”古德說道,打開了打算給顧流光看的那本畫冊,翻到其中一頁,問道,“這是你寫的?”
顧流光低頭看去,看到那兩個名字時,他愣了愣,隨後倏地將畫冊抓過來,快速的往前翻了翻。越往前翻,他臉色就越是白一分。
此刻,古德不用問,也能知道那些字,還有那個兇巴巴的小人,畫的是誰。
靠在門外混混沌沌等了差不多一個小時,晏東霆才起身再次站在門前。
這一次,他沒有再遲疑,擡手清晰而堅定的敲起那扇門來。剛纔等待時他已經想了很多,若是見到流光,他會先爲他從前所做過的那些事懺悔,他不該那麼做的,他今天並不是來求流光原諒他的,而是希望流光能給他一個機會贖罪。流光恨他他知道,無論流光想要對他做什麼,他都會毫無怨言的承受。只要……只要流光允許他還能像從前那樣陪伴在身邊……
兩秒,三秒,四秒。
門裡一點動靜也沒有。
晏東霆又擡手敲了敲,靜候了幾秒,門裡依然一片靜默。
倏地,那種彷彿失去一切的慌亂瞬間又席捲了晏東霆,他看着那扇無人應答的門,手指都顫抖起來。
流光是察覺到他來了,又逃了嗎?還是,又選擇了自殺——
想到後面那種可能,晏東霆急紅了眼,用力捶着那扇門,吼道:“顧流光,你在不在裡面!回答我的話!”
可無論他怎麼吼,怎麼拍,裡面沒有人應門。他當即擡起腳就要把門踹開,卻倏然想起這裡是學校,慌不擇路的衝下樓梯,闖進宿管處,他雙掌撐在桌上,歇斯底里的道:“快幫我打開304宿舍的門,我擔心裡面的學生可能自殺了!”
一臉福相的宿管阿姨懶洋洋的擡頭看了他一眼,道:“你誰啊,你怎麼知道里面有人自殺了?身份證呢?拿出來我看看。這年頭啊,用各種各樣的藉口撒謊實行室內搶劫的人可多了去了。”
晏東霆將身份證翻出來放在桌上,急聲哀求道:“求您,快幫我開門,那裡面的人對我來說很重要!”
宿管阿姨看了看晏東霆的身份證,確認站在她面前的的確是本人後,才起身去取掛在牆上的鑰匙。
“哪個宿舍來着?”
“304!”
取鑰匙的手頓了頓,宿管阿姨問道:“那個出了車禍瘸了腿的可憐孩子?”
“對,就是他!”晏東霆激動的道。
“哦,那孩子啊,今天早上出去了,不在宿舍。”誰知宿管阿姨卻這麼說道。
晏東霆怔在那裡,全身奔騰的血液剎那間停止流動,一顆驚惶不安的心終於沉沉的落了下來。
許久後,他艱難而又慶幸的說道:“那就好,不是自殺就好。”
“那孩子好着呢,哪裡會自殺?”宿管阿姨瞥了晏東霆一眼,一臉“你想太多”了的表情。
“謝謝您。”晏東霆深呼吸一口氣,滿臉頹然的說道。
“走吧走吧,別跟這兒妨礙我。”宿管阿姨一臉嫌棄的朝晏東霆揮了揮手。
晏東霆走出宿管處,擡頭靜靜的朝樓上看了一會兒,他才轉身離去。
今天這個日子,顧流光會去的地方只有一個。
希望……他還能趕得及。
北郊林燕公墓
古德和顧流光並肩走在一起,踏上灰色的臺階,穿過林立的墓碑,來到了埋葬着顧寧的石碑面前。
放下手中的東西,一番簡單的清掃過後,顧流光彎下腰,在墓碑前放下了一束漂亮的小雛菊。
“生日快樂,寧寧。”頓了頓,他又道,“我是哥哥,你能認出我嗎?”
古德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她那麼愛你,一定能認出來的。”
隨後,古德也跟着道:“生日快樂小寧寧,我是你的新哥哥,你也要像愛着你哥哥一樣愛着我啊。”
顧流光笑了起來。
看着墓碑上顧寧的照片,古德道:“她和你長得很像。”
顧流光輕聲道:“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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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番對話完後,兩人就陷入了沉默中。
半晌,古德忽然道:“如果她還在,我一定也會很喜歡她。”
“沒有人不喜歡她。”顧流光說道,“可惜她走得太早了。”
“沒事,我們還有納納。”古德笑道。
想起納納,顧流光輕輕一嘆。“可納納終究不在我身邊。”
古德遲疑了一下,開口問道:“流光,我一直很想問一個問題。”
“你說。”
古德看了看放在墓碑旁的旅行袋,問道:“晏東霆和寧寧……他們倆的關係怎麼樣?”
顧流光沉默了許久,才啞聲道:“寧寧很依賴他,也很信任他,甚至超過了我。”
饒是已經預想到這個可能,此刻聽顧流光說出來,古德還是有些驚訝的。
“所以我纔不能原諒他。”顧流光看着墓碑上顧寧的笑臉,緩緩的說道,“他藉着寧寧對他的喜歡和信任,讓寧寧來說服我接受他的所有‘好意’。他接近我就算了,爲什麼還要利用她?就因爲我疼愛她,把她當成我的全部麼?”
冷笑一下,顧流光道:“‘顧流光’不過才失憶幾個月,他就能堂而皇之的忘了寧寧生日,你見過這麼卑鄙無情的人麼?他從前在我面前到底都做了多少秀?!”
古德不知道當年到底都發生了什麼,但此時此刻聽着這些斥責的話語,他忽然有些想反駁。
不希望他發現的是你,不希望他跟來的是你,說他冰冷無情不記得顧寧生日的也是你……那個人到底要做到什麼程度,才能讓你滿意呢?
最後,古德只能攬住顧流光的肩膀,:“沒事了,都過去了。”
顧流光沒有說話,而是盯着眼前綿延不絕的墓碑發呆。
“喲,二位好閒情逸致。”這時,二人身後倏然傳來了一道女聲。
顧流光和古德一起往後看去,一個看起來稍有年紀的女人正站在他們身後看着他們。
顧流光臉色霎時一變,用力的抓住古德的手臂。
古德皺眉問道:“大媽,你誰?”
顧婕摘下墨鏡,露出那張略顯老態,但和顧流光頗爲相似的臉:“怎麼,連你親媽都不認識了?”
古德大驚,不着痕跡地將顧流光擋在身後,防備的道:“是你!你來這裡做什麼?”
古德記得顧流光說過就是這個女人害死了顧寧,而她今天居然會在這個時候來給顧寧上墳,她到底存的是什麼心?
顧婕笑了一下,打量着面前這兩個長得截然不同的青年,說了一句讓他們都遍體生寒的話:“我不來,怎麼確定我的兒子居然換了個人呢?是吧,流光。”
說完,她的目光看向了古德身後的顧流光。
被她發現,顧流光也不再掩飾,咬牙切齒道:“你居然還敢來這裡!”
顧婕道:“抱歉讓你失望了,我沒有被判無期徒刑。”
“我早該親手殺了你,爲寧寧報仇的!”
顧婕輕聲笑道:“哦?你要真這麼做,可就真的要陪我一起死了。晏東霆才捨不得,他還沒玩夠你呢。”
顧流光怒道:“閉嘴!”
古德冷冷的看着顧婕:“大媽,你到底想幹什麼?”
顧婕從隨身的包裡拿出一部手機,晃了晃道:“想讓我保守秘密麼?如果你們想,我們不如找個地方坐下來好好聊一聊。”
顧流光震驚的瞪大眼,看向身旁的古德。
古德也從頭頂一直寒到了腳心。
他沒有想到,那部手機居然是被這個女人拿走了,更沒有想到,他和小喬已經用最快的速度辦了一張新卡,卻還是被人發現了端倪。
轉過身用力地握緊顧流光的手,古德慘白着臉道:“對不起,我錯了!我以爲及時把號碼停掉就不會有人發覺的,對不起對不起!”
顧流光意外的並沒有責怪他,而是看向那個看戲一般的女人,咬牙切齒地道:“好,我們聊一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