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虛無間,他似乎還聽到幾個熟悉的聲音正在他耳邊說着讓他難以置信的惡言。
“這傢伙總算是死了,總霸着咱們家算是怎麼回事呀!媽,趕緊把他的屋子給我打通了做遊戲室!憑什麼他的屋子要比我大呀!”這是他的弟弟,並沒有血緣關係,平時總是哥哥哥哥叫得很甜,從自己這裡騙了不少零用錢還有遊戲機cd什麼的。
“你這孩子,剛死了人多晦氣,等過了頭七媽把那屋子好好去去黴氣再給你打通了做遊戲室,裡面的東西該扔就扔了!真是,還要來給這倒黴的東西收屍,怎麼不直接沉到河裡去眼不見爲淨!”這是他的媽媽,準確來說是後母,他的親生母親早在生他的時候就去世了,父親孤獨了那麼些年終於耐不住了,又娶了一個妻子,還帶了一個男孩。
那時的他纔剛上初中,三年後那個一直笑臉對他的女人說服了父親讓他放棄了念高中的打算,只上了職高,畢業後在工廠裡找了份只能餬口飯吃的工作,卻還在一場事故中失去了右手娘子,回家吃飯。他記得當時那個女人拉着他的傷手哭得不能自已,也是在那時自己把她當成親生母親一樣孝順,把她那個整天奇裝異服到處惹事的兒子當成親弟弟一樣疼。
他失去了工作,獲得的賠款由於弟弟上大學一分錢也沒花到自己身上,聽那女人的勸說放棄了自怨自艾藉着殘疾人的優惠開了個小店,後來卻由她自己接手,沒事情可做的他就天天悶在家裡,沒有朋友,家人也沒時間陪他,只是出去散個心沒想到卻……
自己確實是死了吧?被車子撞飛出去十幾米遠,又滾落到河裡,當時痛到極致幾乎立刻就沒了意識,怎麼也該死透了。他剛纔也聽到醫生正式放棄了治療,然後通知了他的家人,但他爲什麼還能聽到各種各樣的聲音,聽到他們這樣惡毒的話?
桑琢言覺得自己的身體飄了起來,同時也看到了那兩個忽然讓自己陌生的人,惡狠狠看着他的後母和不耐煩的弟弟,他們還在討論自己那間小店的易手問題,也是,他們手腳都好好的,自然不能按照原來的優惠繳稅,能不能把店面留下來還是個問題。原來他們從沒有當自己是家人,可恨自己到現在才知道,他剛死家裡就沒了他的位置,現在該討論的不是如何舉辦他的葬禮嗎?而不是在停屍間討論他的遺產。
桑琢言一直等到第二天,那個自從母親走後就沒有給他過多關注的父親依然沒有出現,然後他的屍體被推出了停屍間。他不由自主地跟在後面,看着自己的身體被火化,變成一撮塵土裝進罐子……看着他的遺像掛在屋子裡,到處都是前來弔喪的人……看着父親面無表情的臉……看着後母爲自己的小店絞盡腦汁佔爲己有……看着自己住了數十年的屋子變得面目全非……
不知道是不是屍體被火化的緣故,他的心裡空蕩蕩的一絲感覺也沒有,最後冷漠地看了一眼名副其實的三口之家,他徹底失去了意識……
桑琢言被一陣劇烈的疼痛激醒,他睜開眼睛,不是很白的天花板,拐角處還有雨水漬得黃斑,屋子裡的味道自己聞了二十多年,還有身子下面硬邦邦的觸感,很熟悉,當然右手傳來的痛感也很熟悉,他記得這樣的場景發生在自己剛工作沒多久,怎麼……
“言言你醒了?”房門被打開,後媽帶着一臉關切的表情走了進來,解釋道,“醫生說你現在離不開人,媽想反正我沒有工作在家照顧你正好就把你接出來了,現在感覺怎麼樣?別擔心,爸媽會一直照顧你,沒有右手我們言言也能生活得好好的,是不是?”
桑琢言知道這是在自己受傷昏迷後第二次醒來,只是爲什麼會回到這個時候?現在顯然不適宜想這個,最重要的是眼前這個女人。原來的自己真的以爲她是爲了方便照顧自己才把自己從醫院接出來的,後來才知道那時他的情況還沒有穩定,醫生並不建議他出院,後媽是因爲不想交那昂貴的住院費,雖然有住院補助,但那遠遠不能相抵消。
而且後媽這次來是爲了他的工傷賠償吧,記得他生前……應該是上輩子,因爲被鑑定爲四級傷殘,他又還年輕,賠償金比較多,當時也是後媽建議他一次性領取,免得將來橫生枝節,他可以拿這筆錢做生意,不用自己動手什麼的,他覺得也挺有道理於是就同意了,那筆錢被用來開了一個小店,前後不過上萬塊,其餘的錢他到死纔沒見到……不過家裡卻是買了一輛還不錯的車。
以前很多沒有想到或者說他不願意想的事在自己腦子裡走過場,用了他的工傷賠償卻還嫌他在家裡礙事,這樣的家人……不要也罷。
後媽果然在他牀頭說起了那筆錢的事,要是以前那就把一切交由家裡人去辦了,但是現在,他必須爲以後做好打算了。右……邊的胳膊很疼,他閉上眼睛輕聲道:“等我好點了再說吧,現在沒有精力想這種事。”
後媽還想再說什麼,不過見他閉上眼睛不理睬她只好作罷,“那你好好休息,這事情要儘快,否則過了期限想找人也沒地兒找去,啊?”出去後就跟她兒子在外面說話,無外乎就是他不合作什麼的,這錢還是早點拿到手放心。
他沒心思去聽那些話,腦子裡把事情前後左右的想了一遍,成爲遊魂、親眼看到自己的屍體火化、下葬,一切經過再清楚不過,但是現在身體的疼痛也是千真萬確的,他真的……重生了……
桑琢言穿着長袖襯衫走在街道上,引來了許多異樣的眼神,現在可是大夏天,穿着背心都恨不得扒下來套頭上,這人竟然穿着長袖,沒毛病吧?桑琢言避開人羣的視線,轉到一個小巷子裡,抄近道進了銀行,拿出自己的銀行卡查看了一下,果然賠償款都打過來了天王時代全文閱讀。這一次他仍舊選擇了一次性領取,因爲他想離開這座城市。
簡單的行禮都收拾好了寄到了他想去的那座城市,完全沒有被任何人察覺,取出一部分錢用郵寄的形式寄給他的爸爸,就當沒有他這個兒子吧。他那個弟弟明年高考,爸爸的心思全都在他身上,很難想到,他對後媽帶來的兒子比對這個親生兒子還上心,這次受傷幾乎連句好話沒說,自己的心早就涼透了吧。
桑琢言就這麼離開了那個所謂的家,隻身一人來到慢節奏的k市,如今的他只有十九歲,就算上輩子他也只活了不過二十幾年。就算老天沒有讓他回到手受傷之前他也無限感激,渾渾噩噩過了小半輩子,他也能自由安排自己的生活一次了。
他租住的房子是在老街區,一室一廳的套房,直接交了一年的租金,必備的傢俱都有,他自己買了整套的家紡,碗筷買齊就算是一個家了。
早晨的陽光透過未拉嚴實的牀簾照到桑琢言的臉上,他習慣性地伸出左手擋住陽光,睜開眼,陌生的天花板,鼻翼間陌生的味道、後背上陌生的觸感,讓他一時間有點恍惚。早上起來稍微有點遲鈍的腦袋想了一會才恍悟,原來自己已經搬到新的城市過新的生活了,前兩天把房子什麼的整頓好,現在該想想後路了,總不能坐吃山空。
像上輩子那樣開個小店的資金還是有的,但……經過那樣的事情有點排斥的心裡,算了,還是先諮詢一下像自己這樣的人能做些什麼吧。
勞務中心:
“恩,像你這樣的情況應該到殘聯去問一下,我們這裡都是介紹手腳利索的人上工的。勞動強度一般都很大,估計做不來……不好意思啊。”一臉抱歉的工作人員。
人才市場:
“這樣吧,你先填一份簡歷,如果有合適的我們的工作人員會給你去電話,當然如果有人看中了你的簡歷,也會給你電話的……”
……雖然這些人說話都很客氣,但是眼中的憐憫或者輕視還是閃電般擊中了桑琢言,即使一再強調自己不用在意,幾乎沒有過這種經驗的他還是被打擊得體無完膚,灰溜溜的逃出了人才市場。身後傳來的議論聲他假裝聽不到。
桑琢言肩膀都塌下來了,到底自己能做什麼呢?他看了看自己光禿禿的右手,嘴角揚起一個自嘲的笑。
“你那遊戲號真不玩了,聽說那身裝備只賣了不到一千,要擱以前怎麼說也能賣到三四千吧。”兩個中學生模樣的男孩經過他的身邊,說的內容引起了他的注意。
“是呀,早知道早賣了!現在誰還玩鍵盤網遊啊,全息的多爽!可惜我還沒滿十八歲,每天只能玩四個小時,完全不過癮啊!”另外一個男孩雖然這樣說,但臉上卻是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看得他的同學嫉恨無比。
“餵我說你爸媽可真疼你,那麼貴的遊戲頭盔都給你買了,我媽老摳一個說什麼都不給我買,眼饞死我了!你給我說說裡面……”兩個人說着說着走遠了。
桑琢言站在原地若有所思,他擡起眼,看向對街一副巨大的廣告牌,美輪美奐的場景、輪番出場的俊男靚女、華麗的特效……就像在上演電視劇一般,桑琢言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完全陷入到那或宏大壯觀的建築或婉約古典的小橋流水當中,直到最後出現了四個大字——無限網遊,然後再重複循環。
他,從來沒有玩過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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