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青慢慢接納了自己重生一遭的事實。
因爲救回了和平,她正經興奮了兩天,兩天後又有點回歸頹廢,因爲她發現自己估計在信息大爆炸的21世紀呆習慣了,有點不大適應質樸的90年代了。
她從小呆到大的廠子是個國營廠,專門生產乾電池中心的那根碳棒,規模不大,屬於有點污染的製造業,所以廠址只能落在四六不靠的鄉下地方,距離最近鎮子也有20分鐘的路程,距離縣裡就更遠了。於青從小就出生和住在廠裡的家屬大院,那時候國企效益都還不錯,廠子裡食堂託兒所門市部籃球場什麼的都有,就跟個小型社會似的。夏天發冰棍票,中秋發月餅票,過年發禮花鞭炮,就連各家各戶的傢俱電器什麼的都是廠子裡統一購買的。
九十年代中後期正是國企最後的輝煌期,那時候身爲廠子裡的職工向來頗受周圍的村民羨慕。特別是兩口子都是雙職工的,分房啊待遇等各方面皆更有福利,所以於青雖然從小就住在這樣的鄉下旮旯地方,但吃穿住用和城裡人沒太啥差。她身爲職工子女,當時也是很有優越感的。
不過於青現在知道,這些所謂的優越感很快就會變成泡沫,最後全都會消失不見。
這個時候她爸於成勇已經考了幹,從廠裡調去了縣裡工作,但她家還住着廠裡分的宿舍,所以她爸都是一大早的騎自行車兩個小時去縣裡上班,下午不辭辛苦的再騎車兩個小時回家來。叫於青高興的是,和她媽一樣,她爸也年輕了——四十開外的年紀,騎車兩個小時上下班還能遊刃有餘,頭髮沒花,鬍子也沒白,身手矯健,偶爾還能打打籃球。
這天於青等到下班回家的爸爸,忍不住上前圈了下他脖子,愣把於成勇給嚇了一跳。
和中國大多數傳統家庭一樣,於青家一家三口,她爸於成勇是個比較威嚴和寡言的所在,最起碼女兒面前是這樣的。
於成勇年輕的時候愛玩愛唱,那時候於青還小,於成勇經常抱她出門,於青小時候是個乖孩子,也聰明,算是身爲父親的一點小驕傲,人前人後都我閨女長我閨女短的。不過日後年齡益長,於青到了青春期,許畢竟男女有別,便是父女也一樣,漸漸便沒有小時候那般親近了。
所以15歲於青的這一抱,把她爸嚇了一跳,於青心中卻感喟不迭,這個時候的爸爸多年輕啊,也多強壯,多有幹勁!
她不會說於成勇正直了一輩子,也平凡了一輩子,仕途上不甚得意,其他地方也沒什麼建樹,日子過的不好不壞,比上不足比下有餘,或者說,比起自己的同事好友,還有點處於下風。所以即便於成勇心胸不那麼狹隘,也經常愛自我開解自我解嘲,還是曾一度自覺鬱郁不得志,很長一段時間裡愛借酒消愁,搞得於青媽爲此傷神了蠻久。
不過現在正值壯年的父親正意氣風發,於成勇腦筋聰明,當初從廠裡考幹一考即中,考出了幹部身份,所以才能調去縣裡的建設公司工作。於青看到這樣的父親心裡即酸且甜,酸的是上一輩子的她爸已經六十出頭,兩鬢和鬍子都斑白一片,瞧着着實是個老頭了;甜的是現在在她面前的爸爸還是十分強健端正的,她覺得自己以前甚至都沒有好好看過她爸的臉,這回才驚覺原來自個老爹長的蠻不錯的:)
沒有手機,沒有電腦,沒有平板,沒有互聯網,唯一的消遣貌似只有電視機和,於青不適應之餘,也在努力讓自己適應着。最起碼,她重新看到了年輕的父母。
最起碼,她把劉和平給拽了回來。
上一輩子,現在於青習慣把自己重生前的日子稱作“前世”。在前世,劉和平溺水而亡,她和劉和平都是國家第一代獨生子女,和平沒有兄弟姐妹,他死後,劉家搬了家,又過了小兩年,和平媽以40多歲的高齡又生下一個男孩,然後兩家人很多年都不曾再謀過面。或者說劉和平的母親一直都回避見於青,畢竟於青和劉和平同年生,兩個人打小一塊兒長過來的,一看到於青就不可避免的會想到自己夭折的兒子。
於青後來再見到劉和平的母親,是在自己的婚禮上,她當時穿着婚紗,站在器宇軒昂的陳曦身邊,幸福的耀眼,她看到坐在婚宴大廳角落裡的和平媽,注視着自己的目光,隱隱含滿了淚水。
而想到陳曦,於青的心空落了一下。
陳曦是她的丈夫,她想念他笑起來的樣子,以及,他對她的所有溫存。
結婚三年,她已經習慣了睡覺的時候身旁有他的呼吸,他的鼾聲,她喜歡窩在他的頸窩裡,讓他緩緩摸自己的頭髮。她做夢的時候他會把她摟在懷裡,拍她的背,親她的耳垂,他的嗓音溫柔,笑起來胸膛震動,是一個特別好的男人。
只不過,這個時候的陳曦,還遠遠不到在她生命裡出現的時候。
於青以一個暑假的時間接受了自己重生回15歲的事實,9月份開學,她揹着書包去上學,變成了一個初三生。她很擔心自己已經把當年所學都如數還給了老師,不過想想當年自己就不算一個成績好的學生,很快也就釋然了。
幸虧她還記得自己是幾班,沒走錯教室。
看自己當年的同學們陸續以當年的形象再度出現在自己眼前,於青一雙眼睛看的不亦樂乎,似是眼饞一般,真真是看看哪兒都看不夠——直到門口走進來一個男生,上身穿着領子洗的有些鬆垮的酒紅色T恤,下身灰藍的褲子,個頭中等,皮膚有些暗,半張側臉鼻樑挺直,眉眼濃秀,浮浮掃視過來的眼珠湛黑的有一比。
於青坐在位子上突然就笑了,哎呀,這不是她當年暗戀的要死要活的江河鳴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