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府確實距京城不遠,走走停停,半個月就到了。
還沒進城,遠遠地就看見大大小小的官員正等候在城門外,雖然趕了一天的路我已有些疲憊,但也不想在這些官員面前拿架子,自那日在大明正殿斬殺潘勵以後,關於我的謠言已越來越玄乎,若真的像父皇說的那樣跋扈下去,太子登基後御史們絕對第一個參我。
官員們一見我就跪了下去,等起來後也是低着頭,我騎在馬上只能勉強看清河府知府的臉。
簡單的打了幾句官腔,我便將君瑞引薦給他們,這次父皇派他跟着我也是看好他的意思,再加上我不耐煩那些瑣事,交給他正好。
看着君瑞自如得和那些官員周旋,我突然想起秋獵時見過的新科狀元,我雖不知他們倆作的文章具體如何,但單從表現出來的來看,君瑞其實比姚原更像狀元,只得了探花大概也是父皇不想讓他年紀輕輕太過順遂從而變得浮躁。
“殿下?”
我猛地回神,擡眼看向君瑞,他見我走神有些詫異,但還是走近馬下低聲說道:“陳大人說住處已經準備好了,就在知府府衙。”
我點點頭,面上不動聲色,轉頭道:“那就有勞陳大人了。”
到了府衙,霜竹忙前忙後的安置,我和明安則樂得清閒地在院子裡下棋,君瑞向我報備了一聲就去應付那些“熱情”的官員了。
明安看了看君瑞遠去的背影,又轉而看向我,眼裡有些疑惑。
“怎麼了?”明安大多時候都是悶葫蘆,我不給他開條口子他就倒不出話,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個葫蘆至少還有表情,雖然不多。
“你很討厭他?”明安求證似地問道。
我笑着看了他一眼,“你現在才發覺,我們好歹也一起走了十多天了。”
“感覺不像討厭。”
“不是討厭那是什麼?”我很好奇明安的結論,大概是受了明師父的影響,他看問題的角度很多時候都和別人不一樣。
明安認真的想了想,“像是不甘心。”
我拿着棋子的手頓住,苦笑道:“真是一針見血。”
是啊,不甘心。就連對我的情緒一向敏感的宇兒也以爲我是討厭君瑞,可我知道,那只是不甘而已,付出了那麼多,怎會甘願落得那樣一個結果。
“明安,你說爲什麼有些東西不管付出多少就是得不到呢?”珠寶、錢財甚至人都可以搶奪,可偏偏就是感情搶不來也奪不到,就算你拿一片真心去換,也要看那人願不願意。
“你不甘心不是因爲得不到。”明安面色如常地下着棋,“而是付出的太多了。”
“付出的太多了?”那時我恨不得把一切都給他,還覺得遠遠不夠。
“嗯,付出的太多但又沒有收穫就會覺得吃虧,吃的虧越大就越不甘心。”
“噗!”我想了想忍不住笑出聲,“雖然這麼說感覺怪怪的,但好像確實是這麼回事。這是你想的還是你師父告訴你的?”
明安也笑了笑,“師父說的。”
“明師父真是個奇人!”我感嘆着,突然想起上次沒有繼續的話題,“明安你還記得自己的身世嗎?”
明安點點頭,沒有我擔心的不悅,坦然地答道:“我小的時候就住在河府,父母都是海邊的漁民,那一年運河剛貫通,漁業被禁了,我最小,父母就把我賣給了師父。”
我看着明安平淡的神情,忍不住問道:“那時候你應該開始記事了吧!難道不恨嗎?”那麼多孩子偏偏要賣掉自己。
“恨。”明安乾脆地點點頭,“但師父告訴我,其實沒什麼好恨的,我和他們的緣分已經盡了,再強求痛苦的是自己。”
“然後你就不恨了?”我不是很相信,被至親的人背叛是什麼感覺我知道,那種事情豈是想放下就可以放下的。
明安定定地看着我,眼睛一如既往的清澈,“小的時候不懂,後來想通了就不恨了。我和他們的緣分已經結束了,所以和他們再無瓜葛。”說完他低下頭繼續研究棋局。
我突然十分羨慕明安,簡簡單單、乾乾淨淨,所以活得輕輕鬆鬆。再看我,該忘得忘不掉,該放的放不下,全是作繭自縛。若是什麼都不懂也就罷了,偏偏我又看的清清楚楚,如此一來,就連純粹的去恨也做不到了,有時竟是自厭自棄,恨不得遺忘一切纔好。
晚上是爲我們一行人準備的接風宴。從飯桌上就可以直觀地看出來河府有多麼富庶,若不是忌諱以下犯上,這擺出來的菜怕是會比宮宴還多。
明安就坐在我身邊,端上來的菜都要讓他過目,確認不忌口才允許我吃,喝酒更是不可能,真是可惜了那上好的河府青花。
雖然我表現的還算親和,但估計京城裡有關我“殘暴跋扈”的惡名已經流傳甚廣、深入人心,官員們表現的太過有禮,顯得很是拘謹。
我知道只要有我在氣氛就輕鬆不起來,乾脆隨便吃了點東西就藉口身體不適退席了。
早早的歇下,不想到了半夜,院子裡突然吵鬧起來,我迷迷糊糊起身,心裡滿是被吵醒的怒氣。
“怎麼回事?”看霜竹推門進來,我很不耐煩地問道。
霜竹有些尷尬,“回殿下,陳大人他們往君大人房裡送了個人,君大人很不高興,再加上晚上喝的多了,就……鬧的大了點。”
這豈止是大了點,滿院子的人都被吵醒了!那些人也是的,要賄賂就花點腦子啊,新科探花向來潔身自好他們就不知道?我煩躁地揉了揉額角,“行了行了!把那個女人弄走,給君大人煮點醒酒湯醒醒腦子!我明天再找他算賬!”
“是,殿下!”
我一向淺眠,後半夜一直在牀上滾來滾去,最後只好頂着兩個烏青的眼圈爬起來。本來心有怨氣,但一開門就看見君瑞同樣頂着兩黑眼圈直挺挺地跪在門口。
看着眼前這人難得狼狽的樣子,我好氣又好笑,心裡雖不自在,卻升起一點久違的親切感,也不再板出一張黑臉,而是笑道:“君大人酒醒了?”
大概是被我難得溫和的態度嚇到,一向說話伶俐的君瑞竟只是傻傻地點了點頭。
“醒了就行,以後喝酒就罷了,再吵到本王休息本王就讓你後半輩子都睡不着!”不等君瑞反應過來我就噼裡啪啦說了一大通,然後拍拍屁股走人,“本王今天放你休沐,就不用跟着了。”
打發了君瑞,我心情大好,就連明安一直盯着我的眼圈看我都沒惱,用過早膳就拉着他和霜竹出了門。
河府的官場並不乾淨,但好在也沒把民脂民膏刮的太過,街上很是繁華熱鬧,百姓雖不是各個都錦服長衫,但穿着打扮也都乾淨整潔,就連路邊偶爾可見的乞丐的氣色也比我在江南見過的要好幾分。
“明安,你怎麼看?”
明安四下打量了一下,“比十幾年前好。”
我笑了笑,“那當然。”父皇確實是位明君,在朝臣大肆反對浪費勞力挖運河時硬是堅持了下來,造就瞭如今繁華的河府。但越繁華的地方事越多,河府的官員貪點沒什麼,但萬不該動官鹽的心思。
還記得上一世河府因爲官鹽一事牽扯進了一大批官員……等等!我停下腳步細想着,當時徹查這個案子的是二哥,時間也正好是在父皇駕崩前,那不就是……
“公子是不是累了?要不去前面的茶樓歇歇?”
我看了看霜竹,知道大概是我突然沉下的臉色讓他擔心了。
“嗯,也好。”點點頭向茶樓走去,我的思路已經理清了大半,此次父皇派我來怕是爲了引開河府官員的注意,然後讓太子走暗線徹查官鹽的事,至於君瑞,則正好是內應。
哼~果真是讓我來出遊的!
被人矇在鼓裡雖然難免氣惱,但我也知道不牽扯進去是最好的,在心裡發泄一通就作罷,既然是體察民情那就好好體察一番吧!
“這位公子,裡面有上好的蘭香玉,要不要進來看看?”
路過一家古董店的時候門口一個管事打扮的人叫住了我,我一眼就看見了他袖口處繡着的連氏商號的標誌。
心思一轉,進了店門。
“公子,一看您就是貴人,上好的蘭香玉都在內室擺着,您不妨去裡面看看。”
管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我看了他一眼,讓霜竹和明安在外面等着,自己則進了內室。
裡面的人一見我趕緊行禮,我認出來他是上次在江南時跟在連慕容身邊的人。
“連慕容找本王有事?”
“啓稟殿下,這是連少爺讓我交給您的密函。”說着男子掏出懷裡的信函遞給我。
我接過來拆開,有些疑惑,有什麼事帶個話不就行了,還弄個密函。
信裡只有簡簡單單地一行字,在看清的瞬間我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
“仲至二十八年六月十四日亥時,父故。”